“人生三乳,这种特征,可不是能轻易错认的吧。”

    春日从徐慢身后探出脑袋,“里面两具尸身就是一般的样子,还颇为干净,没什么大的伤口,一看便与您描述的外貌不符。您说的那个令狐促和王玉是住在一起的吗,邻居与他们关系很好?”

    胡族长回道:“是住一块。两年前赵金和议,许多百姓从北边归来,被分入各州府,令狐促和王玉就是其中的百姓。”

    “县令当时统一把他们安置在西佟巷。他两人住巷尾,有两个邻居。一个脚夫,一个书生,关系都不错,之前我上山,还见他们一起玩水。”

    胡族长这意思,就是邻居们都曾亲眼目睹过头颅主人令狐促和王玉的身体。

    既然如此,那邻居又为何一口对善道司咬定,无头尸就是头颅主人的?

    徐慢:“邻居和令狐促等人都是归朝人?”

    “这倒不是。”胡族长说,“西佟巷的屋子虽然都分给了北边回来的百姓,但是脚夫钱三两是本地人。另一家去临安发了财,屋子一年前借给了表亲,也就是书生陈平安暂住备考。”

    得到讯息,徐慢沉眼:“本侯会派人问询,多谢族长告知此事。”

    “不必,能帮到侯爷,是草民荣幸。”

    胡族长送徐慢和春日出了义庄。

    马车拉来,徐慢眺望胡族长的背影,问春日:“你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我觉得你可以找槐县经营澡堂的掌柜还有青楼老鸨问问。”春日把挽面箱换了只手,“按胡族长刚才所说,令狐促和王玉嗜好洗浴,想必也会混迹各个澡堂,掌柜和剃头匠一定见过两人的身体。”

    “青楼,是我怀疑那两个妓子知道无头尸的身份。”

    无头尸和头颅,一个雨夜自槐河走到义庄,一个被埋于传说中镇压河伯的槐树下,又互相年龄相仿,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两个无关联的案子。

    徐慢同样想到了:“我让人带把他们找过来认尸。”

    两人上了车。

    回到竹庐,槐县的郎主簿已经久等,一起来的还有槐县县令。

    见到徐慢回来,郎主簿迎上去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县令大喊一声“侯爷啊”,快步奔到了徐慢身边。

    “下官不察,没想治下的官衙居然出现了勾结之事,那些仵作和挽面人,还有乐县尉,下官都已经重重处罚!只请侯爷消气,只要侯爷消气,如何责罚下官都行!”

    县令长长鞠躬告罪,肚腩吊在半空晃荡。

    春日伤了腿,走得比徐慢落后几步,闻声瞧了眼,对扶她的方圆小声问道:“怎么一股泥鳅味?”

    “就是泥鳅。”

    方圆低声鄙夷,“槐县出现无头尸后师父就要官衙配合,但仵作们不协助,他也不吭气,师父一想问责,他就是捕熊人手不足,忙着失踪案,治下艰难。”

    “总之明里暗里打太极,借口无数。这下师父把陛下给的特权用了就知道怕了,狗东西。”方圆低声咒骂。

    春日扬扬眉,这小小乡县,比起临安看来也不遑多让。

    撇撇嘴,她走到徐慢身边,小声道:“你也不容易。”

    “……?”

    徐慢早注意到她和方圆嘀嘀咕咕,只是不知道他们说什么。闻声剑眉一拧,转眼对县令道:“槐县事多,县令忙偶有疏漏可以谅解,但最好没有下回。”

    “是,是,绝无下回。”县令连连答应。

    徐慢走进正堂,把验案放在桌上,坐下斟了一杯茶。

    他不发话,主簿和县令都不敢坐,倒是春日从善如流地走到徐慢边上坐了下来。

    县令和主簿怔了怔,春日却顾不上了,她福大命大被徐慢救了一命才接上断腿,再站下去迟早影响恢复成瘸子。

    徐慢也知道她站不了多久,解释道:“这是我的侍女,出游时品行顽劣受了重伤,腿脚不便。”

    “侍女?”县令微微一怔,“这位不是陛下派来的挽面人吗?”

    “粗通挽面仵作之巧。”徐慢喝茶。

    县令和主簿早听乐早才回报了义庄的事。

    在那些话里,乐早才描述春日十分夸张,给春日添上了“面目不详”“颇有威严”等特点,此下再经徐慢这一句,两人当即就给春日脑补了擅长挽面仵作的宫廷侍女形象。

    “原是如此。”县令和郎主簿恍然大悟。

    尤其是郎主簿,脑补后一脸敬佩对春日道:“我来竹庐之前,听义庄来报说断出了四条人命。我还想是什么神人验尸神速,原是宫中大能。”

    春日扫了徐慢一眼。

    徐慢模糊她来历的目的并不难猜。

    善道司受百官排斥,她又是逃犯,留在徐慢身边查案,就会有被查探的风险。

    缘此,与其让人深挖她的来历导致她和徐慢落入险境,倒不如让人害怕她的来历,不敢探查。

    而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皇宫,比陛下更能吓人呢?

    扯唇笑了笑,春日伸手去拿茶杯。

    徐慢适时验案丢给主簿:“既然听说出了四条人命,想来郎主簿知道本侯为什么叫你过来了?”

    “无头尸听说尚未明确,头颅则是两年前迁居此地的令狐促和王玉。”郎主簿道,“关于这两人的行踪,下官已经派人去打探了,另外的尸身,下官也已经开始走访核查。”

    县令也拿出官衙记录道:“令狐促和王玉四十天前曾被邻居报案失踪,其他符合死亡时日的,下官也整理到了册子里,这是记录。”

    春日刚满上一杯茶水:“四十天前就报失踪?为何不派人去寻?”

    县令面露难色。郎主簿叹气:“不瞒姑娘,不是不寻,是无力寻。”

    “近两年来,湘中便开始陆续有人失踪。槐县之前丢失的人还少,可这几月来失踪的人口却渐渐增多,而且没有特征,男女老少皆有,实在难以探查。”

    郎主簿语气疲惫:“为了此事,槐县投入了大半人手,但也是优先寻找女人孩子,实在兼顾不上令狐促与王玉这等恶人……”

    县衙人力有限,郎主簿和县令的做法并无不妥。

    徐慢并不怪罪,打量着手里的茶杯:“我听主簿所言,对令狐促和王玉很是不喜?”

    在胡族长的话里,令狐促和王玉是横行乡里的混混,但郎主簿对两人的称呼却是“恶人”。

    郎主簿稍稍一滞,闭了闭眼,拱手道:“禀告侯爷,下官确实不喜这两人。因为这两人,曾差点残害下官的侄女。”

    “半年前,下官侄女来投奔下官,结果入县时被他们拖进窄巷,差点……幸好下官侄女用簪子刺伤了王玉的一只眼,这才没让他们得逞。”

    春日坐直起来:“原来王玉被摘掉的那只眼和你侄女有关?”

    “没错。”郎主簿愤恨笑道:“当时我侄女怕丢人,说什么都不愿报官,我还一直愧疚不已。好在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河伯吃了他们!”

    郎主簿眼里闪着畅快的光芒。

    春日和徐慢对视一眼,直接对郎主簿道:“不知可否让人去你家,和你的侄女问几句话?”

    “当然可以。”郎主簿爽利答应,“河伯所为,我与侄女都无愧于心,姑娘侯爷请随意查问。”

    徐慢递了个眼神给门口的方圆。

    方圆得令,上马去了。

    吩咐完,徐慢扬手:“都坐吧。”

    县令和主簿坐下来。

    春日饮了口茶,对主簿问道:“主簿对河伯问路的传说,仿佛很相信?”

    “无头行尸从门前过,便是不信也要信如神明了。”县令道。

    春日抬眼:“你们都见过尸体走路?”

    “啊……”县令慌张道:“因为那日是中秋第二日……”

    想起春日不懂,县令解答道:“槐县传说里那位槐花女君是广寒仙子座下,所以每逢满月槐县都会有一次集会,尤其以中秋最大最热闹。那时为了百姓平安,衙役和下官就都会留在县衙值守,连续十四十五十六,三日。”

    “那是最后一夜,衙役们和下官本该回家,但‘小瑶池’为了感谢凌捕头和主簿为楼主寻猫,送了酒食来,下官们多留了一阵。然后……”

    县令陷入回忆。

    那天夜里,他们在官衙喝酒,到丑时,下起暴雨,就听到有人大喊有鬼。

    他们闻声出去,就见暴雨倾盆里两个无头行尸从槐河方向走了来。

    尸体穿着蓑衣,直条条地在大街上行走,似乎受雨影响,步子时而大时而小,还有些摇摇晃晃。

    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喝醉了,搓了好几把眼睛才终于确定在街上走路的是两具无头尸体!

    他吓疯了,就听衙役讨论说这是有人被河伯问路了。

    他是本地槐县人,对这个传说比谁都熟悉,一听是河伯问路,他马上就叫人把衙门关了!

    河伯送行!

    不敢管,不能管!

    春日蹙眉:“河伯送行?”

    县令道:“河伯吃完人头后,不会就地弃尸,尸体会被他送到别处,这就叫河伯送行。在完整的槐县典故中,河伯正是把尸体送进了女君的清修地,才被女君发觉恶行。”

    “瑶池又是什么地方?秦楼楚馆?”徐慢问。

    “回侯爷,小瑶池是开在槐河一线天处的酒楼,因为楼主是西王母之女,还有各种珍奇异兽伴驾,故尔名为小瑶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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