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思及此,她起身匆匆出了门。

    方一出门,只见院子外负责洒扫的小丫头们正聚在一处 ,叽叽喳喳不知说什么,一见她出来,立刻提着扫帚、剪子散开了。

    秋萤见她们个个脸色煞白,眼里透露出恐惧之色,似是府中发生了大事。

    她虽急于请求舅舅放表哥回家来,但见丫头神色怪异,便迈步上前,轻声道:“可是府中可发生什么事,吓到你们了?”

    她素日为人和气,待丫头们也当做姐妹一般,小丫头们和她亲近,并不惧她,立时又聚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

    “听说敌军要攻打咱们城啦,辛大人跑了,昨夜一群乱贼冲进城来,抢走了好多东西,杀死了好多人呢!”

    “ 现下咱们城中无主,全乱啦!”

    另一个小丫头道:“昨儿老爷半夜急急地吩咐人将门锁死了,所有的男人们都持了棍子和刀子,在门边墙边守着呢!”

    秋萤心下大惊,只觉心脏砰砰跳动,呼吸急促起来,忙问道:“公子回来没有?”

    小丫头们各自摇摇头,低声道:“自昨夜老爷吩咐锁门后,一个人也没有出去过,一个人也没有回来过。”

    “我偷偷听见大伙说,就算公子回来,也不开门啦,万一那些坏人抢进府来,大家就没命啦!”

    秋萤道:“他们不怕大老爷么?”大老爷素来不苟言笑,又易动怒,是以府里除了老太太以外,上上下下大都畏惧他几分。

    “姑娘,大家也不是不怕大老爷,只是如今外头闹得凶,大家怕丢了命儿。老爷也说了,盗贼不走,死也不准开门呢!”

    小丫头话音犹未落,秋萤已奔出去。

    她在园子中转了几个弯儿,穿过几道走廊,便到得正堂。

    方奔至石阶下,只见大老爷、大太太、 三老爷、三太太都已在正堂中,各人神色凝重,忧心忡忡。

    大老爷负着手,在屋中走过来,走过去,脸上似蒙了尘埃,瞧起来又憔悴,又阴沉。

    若换做往日,秋萤见到这许多人,恐他们都转过来瞧自己,心中好不自在,绝不敢进去,但今日情势急迫,想也没想,直奔屋中。

    屋中人见她来,只微微点头,又垂下眼神,各自思忖心事。

    她本欲求大老爷放应如愿回家来,听了小丫头子的话后,转念一想:

    “表哥到底是舅舅的儿子,舅舅岂有不急之理?莫非真的看着表哥被人砍死?不,决计不会,若表哥还在府外,舅舅定早早放他进来了,此时还未回来,怕是不知去向罢?”

    转念又想起尤解尘,当日他只道办妥事后便来寻她,如今辛大人已跑了,乱贼入城,烧杀抢掠,城中乱作一团,若哥哥此时来寻,岂不危险?

    愈想,心中愈乱,愈烦,又偷偷瞥见大老爷沉着脸,一时不敢说话。

    大堂中寂静如死,众人呼吸便显得格外沉重,格外清晰。

    不多时,一小厮咚咚咚跑进屋来,一跨进门槛便跪在地上,禀道:“老爷,他们说寻遍四周,没有发现大公子踪迹。”

    他喘了几口气,抬起手背揩了揩面上热汗,接着道:“那些臭狗强盗见人就杀,咱们其中一个兄弟还死在外头啦,还好小的几个溜得快,不然就和兄弟一起去啦!”

    这时,四五个小厮相互搀扶着进屋来,各人面露惧色,似劫后余生,其中一人更受了伤,手臂用布条裹住,却还不住往外冒血。

    大老爷瞧他们一眼,眉头蹙成“川”字形,沉声道:“继续找!” 他一生只这么个儿子,若这独苗子出了什么意外,应家便断后啦,他到了地下,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众小厮跪在地上,既不答话,亦不起身。

    大老爷扫射一眼,喝道:“还不去?”

    其中一人极低极低地道:“外头强盗见人就乱杀,咱们可不敢出去啦!”

    大太太闻言,心中一急,张口便骂:“好大胆奴才,素日供你们吃喝,现下主人遭了难,倒是个个都喊不动啦!”

    那名负了伤的奴才冷哼一声:“ 咱们虽是奴才,倒也不是白吃白喝你家的。主人们使得着咱们,用得着咱们,才给咱们吃喝。”

    此话正说到众人心坎上,纷纷点头,低声议论:“就是,就是!”

    大太太心中大为火光,只恨不得一耳光扇死了他,但又自持身份,只得咽下这一口恶气,心道:“待着一遭儿过去,必将这几个刁奴打一顿,发卖了!”

    正兀自生闷气,只听“哎哟”一声惨叫,那名负伤的小斯已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喊疼。

    三老爷收回脚,喝斥道:“大胆狗奴,竟敢忤逆主人,我一脚踢死了你!”

    众小厮见三老爷这一脚踢得极重,那人伤口裂开,出了一滩血,纷纷垂下头,心中更增一分恨意。

    大老爷看在眼中,不住摇头叹气,心道:“也不怪这些奴才如此无礼。近年来,府中亏损甚多,一连几月发不起月钱,众人心中不悦,也是有的,只恨这些奴才没心肝,认钱不认人,当真可恶!

    见那小厮被三弟踹了一脚,心中暗自快意,亦不出声阻止,只冷冷瞧着。

    原来,那小厮正是张妈妈的儿子。此人不学无术,好赌酗酒,本欠了一屁股债,多亏钟有晴从中周旋,才混进府来,谋一份差事。

    但因着应府一连几月发不起月钱,他既没钱赌,也没钱买酒,心中本不痛快,又被大老爷派出去寻找公子。不曾想公子没寻到,自己险些被强盗砍断一只手臂,又无端被大太太发作一通,心中甚为恼火,心道:“大不了这将大爷轰出府去,大爷跟了强盗去抢钱买酒喝!”

    岂料外头强盗作乱,大老爷下令锁死大门,便只发作他一通,屏散众人。

    回到屋中,他娘见他留了一手臂的血,一口一个“苍天”“菩萨”“娘哟”地叫,当即取了些药来为他敷上,一面骂强盗,一面叮嘱道:“人家都说丢了马,不知是福是祸,依娘瞧,你就索性躺在床上,娘猜,大老爷也总不让你出去寻人了,乐得少贪些事儿做。”

    小厮眼珠儿一转,虽面无血色,仍是嘿嘿一笑:“娘说得是。”

    02

    灯还燃着,秋萤靠在桌上,迷迷糊糊睡去。

    她梦见应如愿持刀与一群强盗相斗,那群强盗凶神恶煞,见人就杀,应如愿被他们砍得浑身是血,简直成了一个血人儿。

    她“哇”的一声哭出,朝应如愿奔去,却不知脚下绊着什么物事,一交跌在一个死人身上,那死人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她垂头看去,竟是尤解尘!

    她“啊”的一声叫,暮然睁眼,只觉后背冷汗涔涔,呼吸急促,甚为不安。

    她喘了几口大气,只听屋后传来一阵凄厉鸦叫。

    乌鸦不是吉祥之物。

    她心中没由来地慌乱,便站起身来起身,快步行至门前,打开房门望去,只见院外空无一人。

    不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一阵灼热的风吹来,隐隐伴随着叫喊声。

    她心下又疑又怕,一时回屋不妥,出去亦不妥。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回房去了一件斗篷披上,寻了一根棍子藏在身后,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方踏出院子,远远地,只见一群人追赶着往这处来,秋萤心下一惧,闪身躲进墙角草丛里。

    眨眼间,那群人已至身前。前面跑的是□□名小丫头,小丫头身后跟着六七个手持弯刀的男人。

    那弯刀一闪,一名小丫头的脑袋霎时滚落在地,咕噜咕噜滚到墙角,身体仍往前奔了几步,才扑倒在地。

    另一个神情狰狞的大汉一把拎住一个丫头,将她拖到暗处去。

    秋萤睁大双眼,呆呆盯着滚落脚边的脑袋,只见那张清秀的脸已扭曲,双眼如死鱼般凸出,甚为恐怖。

    一滴泪珠儿顺着脸颊滑落,她咬紧牙关,待那四周再无声息,便悄悄贴着墙角离开,到得一处假山旁,只听有人正在说话。

    “晴儿,晴儿……救救我……救救我……”

    她尚未看清那人的脸,已闪身进阴影中。

    借着月光瞧去,只见一个男人趴在地上,身下一滩鲜血,红得刺目。那男人一只手紧紧拉住身前女人的脚踝,苦苦哀求。

    那二人正是钟有晴和三老爷。

    钟有晴怀中抱着一个包袱,神情焦急,眼神却格外冷淡,见他紧紧拉着自己不放,身后又有人追,便踹了他几脚,冷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况且,我与爷本不是夫妻,不过是爷的玩物,谈不上什么情分,爷快放手罢!”

    应三老爷被她一脚踹在脸上,一时眩晕不已,抓住她的手一松,那只脚便如鱼儿般滑了出去。

    一眨眼,钟有晴已闪身没入阴影中,三老爷呕了口鲜血,伤心地道:“有晴……你……你好……你好无情……”

    秋萤见他在地上扭曲爬行,十分可怜,心生怜悯,正欲上前扶他起来,一只手忽从暗处探出,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向后拉去。

    秋萤被那人拖走,心中又惊又局,一口咬上那只手,霎时满嘴血腥味,到得无人之地,那人才在她耳边轻声道:“萤妹,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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