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夏这几日忙着邢灵的事情,怠慢了禄进,到现在才腾出手来,细细思考他的事情。

    禄进喜欢看书,却对于科举却深恶痛绝,所以到现在还不是秀才,俞夏想给他安排一个正经的官职也不能够,只能让他做自己的门客,每月几两银子,给他安排点事情做。

    好在禄进办事妥帖,又把衙门的弊病毫不隐瞒地全告诉了俞夏,俞夏查明属实后,一条一条地改,不出半年,这里已经是一派全新的气象了。只这一项好处,便是别人怎么也比不了的,所以禄进虽然不是官,却比官还厉害,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禄公子。

    禄进守孝期刚满,上门说媒的人便一波一波的,有些人甚至找到俞夏,求他开口。俞夏自己在这上面吃了苦头,自然不答应,全推了回去,人家只好又托别人,那股热闹劲儿,隔着好几进院子也能传到俞夏的房间里。

    禄进也是个个都推掉,但是跟俞夏心有所属不一样,禄进感情方面看得很淡,全凭他母亲做主。

    他母亲打量他的差事儿办不长久,怕娶了富贵人家的小姐,以后人家一头,便替他寻了一个乡下的女孩子,禄进头一次见那个姑娘的面,还是洞房花烛的时候。

    盖头一挑开,那姑娘抬眼环视一圈,淡淡一笑,望着禄进。禄进也微微一笑,心里甚是满意。

    邢灵还没有成婚,不好到人多的场合里抛头露面,她自己也不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喧哗,所以那天没有去,也不敢一个人在家,跟俞夏说好,借他的衙门里看会儿书。她看着书,瑞雪趴在椅垫上打盹,不知道一天到晚哪儿来这么多觉,总是睡不够。

    天渐渐黑了,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瑞雪猛然惊醒,拉伸拉伸前腿,又拉伸拉伸后退,跳下垫子,跑到门口,舔起掌心里的毛。邢灵以为邢大夫回来,放下书过去开门,谁知道俞夏笑盈盈的站在门口。

    他身后的墙壁上方,悬着一轮昏黄的大圆月亮,朦朦胧胧,美得跟假的一样。

    自从看到月亮,邢灵的眼睛便没有动过,俞夏也转过身,看着月亮笑道:“今日十五,难怪月亮这么圆,要出去走走吗?”

    这时候,邢灵和俞夏的关系早更进一步了,邢灵点点头,把瑞雪赶回房间,关上门,和俞夏走出衙门,连灯笼也不用提,直接踏着月色在街上闲逛。

    邢灵一直以为路上没人的夜晚是静的,万籁俱寂,真正走一遭才知道虽然没有人声,可是不知道是近处还是远处的蝉叫、雀叫、风声、树声不绝于耳,像奏乐一样。她把这话跟俞夏说了,俞夏笑道:“我在想事儿,没你听得这么仔细。”凝神听了一会儿,说:“果然如此,我从前也没发现。”

    邢灵问俞夏:“那你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俞夏说:“也没什么,不过是衙门里的事情。”顿了一顿,下定决心,说:“其实也不是衙门的事儿,我在想,为什么禄进成婚这么容易,我们成婚却这么难。”

    邢灵笑道:“自然原因在我。”

    俞夏惆怅道:“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是诚心想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成婚?我哪里不好吗?当然,我知道我不好的地方很多,你挑最严重、你最不喜欢的说吧。”

    邢灵望着面前的路,直望到拐弯的地方:“你很好,是我不好。也不是说我不好,是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万一我们成婚,你有后悔了,那怎么办?”

    俞夏笑道:“你也很好,真的,只是稍微有点瞻前顾后。说真的,你认真考虑一下,给我个答复吧,我们已经耽搁太久了。”他把右手拎着的银灰色绸袋递过去:“这是他们那里发的桂圆、红枣、花生,我特意拿了一些回来,给你沾沾喜气。”

    邢灵接过来:“他们家早送来了一份,我摆在盘子里,想着看书无聊的时候可以吃两口,谁知道现在还没动。”

    俞夏说:“那回去了,我剥给你吃。再让他们送上一壶茶,我们边吃、边喝茶、边说话,再赏赏月,再好不过了。”

    邢灵沉默片刻,狠着心道:“聊到这件事儿,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也不用逛了,我们回去吧。”

    她在俞夏面前直爽得有些残忍,她自己也知道,同时明显意识到俞夏的难过,不安地扣着手,转过身往回路走。

    俞夏停下脚步,下巴朝前面的路口一扬:“从这里走,到前面拐个弯,也能回去,还能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你应该不着急吧?”

    邢灵说:“不着急。”便跟着他走了。

    俞夏始终没有说话,应该还在想她说的话,想他们未知的以后,情绪低落。邢灵心里想着该怎么哄他,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一只手握着他的胳膊,抬头望着他笑一笑,她确信如果这样,俞夏肯定会笑,一笑就没事儿了。可是她不想,也不敢,这样一步迈出去,就再也退不回来了。

    邢灵突然想到禄进成婚的事儿,问俞夏:“新娘子漂亮吗?”

    俞夏看着她,笑了笑:“新娘子哪儿有不漂亮的?都很漂亮。”

    邢灵又问:“那性情呢?”

    俞夏说:“自然也是好的,落落大方。”

    邢灵又问:“你跟我讲讲婚礼上的事情吧,我没去过,很好奇具体是什么样子。”

    讲了一阵,不但俞夏把不愉快的事儿忘在脑后,连邢灵也忘了。直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邢大夫在门口张望,瞧见他们并肩走过来,显然易见地松一口气。

    俞夏想到送邢灵到家后,自己要孤零零地回去,又想起跟邢灵说的事情,停住脚步:“你从前答应我认真考虑,我不追问你,你就不给我回复了。这回还想这样吗?”

    邢灵勉强一笑:“我们两个很不一样,你是做官的,有万贯家财,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

    俞夏说:“我不在乎啊,你知道的。”

    邢灵又说:“纵然你答应,那你爹娘呢?他们多半愿意你娶我。”

    俞夏说:“只要你愿意,他们就愿意。”

    邢灵无可奈何,只好说:“那我认真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答复。”

    说是这样说,可是回家洗漱、躺到床上,邢灵便把这件事儿忘记了,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见到俞夏一夜没睡好,眼下一团乌青,猛然想起来这件事儿,尴尬地笑了笑。

    俞夏也朝她笑了笑,低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这么着急逼你的。”

    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邢灵让心软。邢灵虽然明白,还是不自觉地坠入他的陷阱。她知道,自己喜欢俞夏,只是担心未来,不敢答应。

    为什么要担心未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不知道。

    她也不是有意担心的,是下意识的。余夏说的很对,她是有点瞻前顾后,这样下去,余俞夏早晚从她手心里溜走。

    用过早饭后,邢灵特意留下来,对俞夏说:“我答应你。只是我觉得,我对你的喜欢,不如你对我的喜欢多,以后你会觉得委屈的。”

    “我肯定不觉得委屈。”俞夏笃定道,心里的小鞭炮噼里啪啦地放起来,脸上的笑容也灿烂多了。又咬着唇,收敛笑容:“但是你要想清楚了,如果你不那么喜欢我还嫁给我,你心里会委屈的。”

    邢灵说:“我相信你的人品。”

    这便是最肯定的答复了。俞夏乐得一蹦三尺高,连忙准备跑到书房去写信,刚跑一步,又折返过来,对邢灵说:“你对我的喜欢已经够多了,只是你自己不省得。”飞快地在她脸颊亲一下,像少年一样跑了。

    他的快乐也感染到了邢灵,邢灵笑着回家,和行道夫说这件事儿,邢大夫也是满脸带笑,含笑点头:“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从前听俞夏讲他们家的故事,邢灵对于他爹和他娘总有种厌恶,打心底里不想见他们。不想人家也不愿意过来,说山高路远,过来太麻烦,又怕时间太久误了事,写信请荆伯恒的父亲代为操办一切事宜。

    这种事儿真要办起来是极快的,半个月不到,邢灵和俞夏成了夫妻,邢大夫也搬到衙门里同住,租的那间房子边空下来。正好禄进想要接妻子和母亲过来,便租下那间房子,稍微拾掇了一下,住下来。

    邢灵原来想着,成婚以后还是可以和她爹一块儿治病救人,谁知道俞夏要她学着管家、应酬,一连三个月没有出跟她爹一块儿出去过,闲的时候也只能请禄进的妻子过来说说话,做做女工。

    这天晚上,俞夏正襟危坐地看书,邢灵把他手中的书抽走:“内宅的事情我已经熟悉多了,以后我要跟我爹一块儿出去。你别不同意,成婚之前,你便知道我是什么人,不可能把全部时间留在这里管家算账,做这些零碎磨时间的事儿的。”

    俞夏含笑望着她,点头:“我知道,你去吧。”拉着她的手,把凳子挪出来一半让给她:“事情商量完了,坐下来陪我看会儿书吧。”

    邢灵坐下来,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跟我爹出门的时候,你可不要拦着我。”

    俞夏握着她的手,仍旧笑盈盈的:“让你学着管家,不是想把你拘在这里,是想让你多少了解一下情况,不要被底下人蒙蔽了。既然现在已经熟悉了,也该忙些正经事儿,以后一两个月查一次账就好。”

    邢灵这才放心笑起来,在他脸颊亲一下:“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

    俞夏揽着她的肩膀,眼睛弯弯的:“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提出来,一定是认真考虑过的,我自然要答应。其实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做官的,人家看起来都觉得多威风,多气派,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坐,一不小心就会跌得粉身碎骨。你跟着邢大夫学些治病救人的本领,以后我出了事儿——当然不是贪污受贿,多半是被人算计或者好心办坏事儿——那时候家产全被收到公中,少不得仰仗你养我。”

    其实,还有一层道理呢。倘若以后俞夏鬼迷心窍喜欢上别人,把邢灵休了,她学了这个,到外面也有本领养活自己。这既是俞夏的想法,也是邢大夫的想法。

    邢灵又亲他的脸颊一下:“我愿意养你。”低头看几行书,发现是自己没看过的,翻过来看一眼封面:“好好的,怎么看起兵法来?还做了那么多批注。”

    俞夏说:“闲着无聊,随便看看。”又觉得不必要瞒着邢灵,淡淡道:“西北近日不大稳定,那边乱起来,这里难免有人趁机生事,多学点总没有坏处。”

章节目录

民女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物外长年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物外长年客并收藏民女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