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轮子硌到地上的石头,摇着作为装饰品垂下的铃铛,缓慢的向前移动。

    这是陈祈年第二次来到都城新安。

    繁华热闹的市场,到处都小贩的叫卖声,飘香四溢的食物诱发着每个人肚子里的馋虫。比起陈祈年从小到大生长的江淮之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姐,程府到了,请您下车。”

    陈祈年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根本不需要事先准备好的凳子。

    周边的仆从虽面上不显,但已然在心里暗暗琢磨着,这位小姐大概是出身不高,举止间半点规矩没有。

    还没进大门,程玉寒就迎了出来。

    “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进来喝杯热茶。”

    说着递出了手来,眼睛一瞬也不离的盯着她。

    陈祈年微微扬了下嘴角,把手搭上去,顺着他的力道一同走进了宅子。

    一进内室,程玉寒就屏退了众人,只留自己和陈祈年在屋内。

    陈祈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观察了四周后,才递给了他。

    程玉寒接过信后,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再也没动过了,没多长的信,却读了好几遍。

    闲着无聊,陈祈年就自顾自的坐在了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了起来。环顾着四周的内饰,发现这屋子里的所有物品上,用几乎都有铃铛的存在。

    这人是心虚,还是没有安全感呢。

    等她回过神来,程玉寒已经读完了信,只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

    与先前佯装的温润如玉不同,陈祈年感觉自己马上被他周身所散发出的寒意所刺死了。

    “你变脸变得可真快。”

    程玉寒没回答她,“我知你心中也许不情愿来配合我演这出戏,但既来了,我们便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威胁她,好好配合他,别出了什么纰漏。

    本该令陈祈年恼火的言语,由程玉寒那张木头脸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反倒勾的她想笑。

    “那我该怎么配合你呢?程二小姐?”

    话音还没落地,程玉寒的眼刀先飞了过来,像个炸毛的猫一样,立起了浑身的刺。

    “我们相爱的故事就按你之前编的来。婚期定在下月,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你只需时刻注意遮掩好我的身份便可,别的都不甚重要。”

    陈祈年听的无聊,连打哈欠。

    “好的,夫君,再见。”

    然后推开门就走了出去,陈祈年不用转身都能想象到,程玉寒快要纠在一起的眉毛。

    随便拉了个侍女,陈祈年问清了她暂住的房间。

    头也不回的直朝着床去,趴在上面,她才感觉刚刚被马车颠走的灵魂,终于飘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陈祈年真切的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至少一年都要在新安,扮演程玉寒妻子的事实。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是曾对落难丞相贴心照顾,一朝麻雀变凤凰的市井小民。这是基础设定,至于别的,还得她临时发挥。

    至于陈祈年这次为什么答应这码差事,不过是为了查清一些事,顺便帮师父转交那封信。

    和程玉寒结婚,帮他遮掩女子身份的事实,这些都是师父帮忙查清她好奇之事的附加条件。反正名声一事对她本就不重要,结过一次婚也无妨她的人生,况且还不是以自己的名字。

    还没顺完,陈祈年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梦里好像有人推门进来了,然后又退了出去。

    等她再睁开眼睛,就已经是第二天了。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一个侍女没耽搁一会儿就来到了床边。

    “奴婢舟青,见过夫人。以后夫人若有什么事,随意吩咐就好。”

    陈祈年赶紧扶了她起来。

    “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明日吴家举办了一场赏荷宴,意在为吴二公子择媳。丞相的意思是请您明日去露个脸,熟悉一下京中众人。”

    陈祈年应承下了,这也是她的分内之事。

    于是,舟青从偏房拿来了一卷竹简,上面记录的正是新安各大家族的人物、势力、关系等。

    “要说这新安,就不得不提这王、吴两姓贵族。王家原是大地主出身,在我朝初创时,主动向太祖献出了半数家产田地,自此便再未衰颓过。王家家主有三子一女,个个骄纵任性,当街纵马、聚众淫赌都不在话下。其长子与裴家结亲,现今不在新安,在边疆驻守。

    而吴家则是百年的书香世家,向来是瞧不起王家的做派的。吴家主家年轻一代是两位公子。大公子如今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任户部侍郎。二公子.......”

    人和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向来是最难厘清的。

    我朝自三十年前,趁前朝外戚干政内乱,由时任塞北将军的先帝起兵,一举颠覆政权,建立我朝。

    先帝上位后,第一时间就清算了旧贵族,同时也扶持了从前被簪缨氏族所鄙夷的王家,和一直以来保持中立的吴家。时局虽不算安稳但也不乱,直到先帝突然逝世,早早被立为太子的当今圣上被迫继位。

    这也本不过是父死子继、天家传统,但问题就出现在当今圣上是个年仅八岁的孩童,其母又出身没落贵族且早逝。仅靠自己孤零零的支撑着偌大的皇室,毫无助力。

    皇室式微,大权自然旁落,以王、吴二姓为首,短短两年,其名下的田产就翻数倍,更别提先帝在时就尚未解决的私兵问题。

    朝堂上权势颇重的白衣出身的丞相程玉寒,也并未透露过丝毫支持皇室的意思。

    舟青从天亮讲到天黑,也没完全讲完。

    建朝不过短短几十年,各种家族的势力却早已盘根错结,牵一发而动全身。

    今日便只能草草结束。

    第二日一大早,陈祈年就被迫起来梳洗装扮,忙活了一个时辰才完成了个大概。

    青绿色的衣裳妥帖的穿在她的身上,远山眉笼出了江南的烟雨。

    陈祈年虽不喜规训,但基本的礼仪是学过的,如今既答应了这桩事,自然也会尽心竭力的完成好,做足刚学礼仪却努力想要不出错的形象。

    “走吧。”程玉寒不知是何时到的门外,只背着手站在那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不愧是当今朝堂上的一把手,这马车不仅宽敞,还非常讲究的布了茶具,星星点点的香薰也不刺鼻,反而起了安神防晕的效果。

    “喝什么茶?”

    “尝尝你平日最喜欢的吧。”

    程玉寒不紧不慢的开始沏茶,若是忽略他的面无表情,倒还是很赏心悦目的,陈祈年心想。

    茶才喝了没几口,马车就到了目的地。

    程玉寒先下了车,又伸出手扶着陈祈年。她也没像先前那回跳下去,规规矩矩的踩着凳子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门前迎宾的吴二公子连忙迎了上来。

    “丞相。”眼神转到陈祈年的时候顿了顿。

    程玉寒接过话茬,“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祁廿。”

    陈祈年微微的朝吴二公子施了礼,挑不出错,但又看起来不太娴熟。

    “程夫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三个人互相寒暄了好半天,直到下一位宾客到来,两个人才得以脱身。

    今日迎宾的本应是吴大公子——吴省岚,但因公务缠身,听吴二公子的意思,似乎是要晚些才能到,能不能赶得上都是未知数。

    吴家作为新安首屈一指的家族,与王家的田地发家截然不同,是靠诗书传家、官宦累世走到今日的。早年吴家家主患病辞官,尽管膝下仅有两名幼子,但众人却都不敢小觑吴家,靠的就是这些年积累的底蕴。再加上主支旁支竞争激烈,都是从小便悉心培养的子弟。主支若是后继无人,旁支子弟便会一拥而上。吴家荣光依此百年不衰。

    这是陈祈年第一次来新安参加宴会,周遭的铺张程度令她咂舌。

    尽管摆布装饰极有书香气,却依旧忽略不掉这背后是多么庞大的财力所堆砌起来的。

    “吴夫人安好。”两人一行不知不觉走到了内堂。

    “初来京都可还适应?”

    陈祈年笑着说这边人都很好,少了很多局促感。

    说笑间,吴夫人就开始咳嗽了。

    “老毛病了,不碍事。”

    话虽这么说着,但咳得是肉眼可见的愈发严重了。陈祈年和程玉寒识相的告退,留给医师诊治的空间。

    吴家主办的这场荷花宴是男女分席,但相距并不远,中间也只有一道纱帘隐隐约约的隔断着。

    陈祈年的位置被安排在了仅次于吴夫人的下首,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向周围的人轻轻颔首示意后,她就落座了。

    坐在她旁边的是苏苓,苏家的二小姐,之前熟悉资料的时候,舟青曾这样描述这位姑娘,“徒有容貌,却无慧根。热衷于府第间的信息往来。”

    说白了,苏苓对于八卦一事的钻研和兴趣,是任何人所不及的。

    “你知道吗,今日其实是吴夫人在给吴省芹选未来的夫人。”

    陈祈年故作惊讶状,又问道,“为何绕过吴大公子直接便要吴二公子成亲啊?”

    这话好似触发到了什么机关,陈祈年眼见着苏苓逐渐变得兴奋,手也不规规矩矩的放在推上了,眉目间想要说话的欲望都快被压制不住。

    但最后还是选择靠的离陈祈年再近一点,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讲述了一个听起来“惨绝人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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