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隐不在。”蒋梨听见顾云浅是为了公事而来,不知道为什么顿时松了口气,她舒缓了语调,解释道,“她去给小乖买猫粮了。”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正在地上玩耍的猫咪,“喏,它就是小乖。”

    顾云浅顺着她目光低头看过去,神色温柔,两秒钟后又转回到蒋梨脸上,慢慢拖长尾音“哦”了一声。

    听见林隐不在店里,他好像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多了几分不经意的喜色,悠悠道:“我不急,我可以坐在这里慢慢等。”

    “那你自便。”

    “所以蒋老板不推荐两杯咖啡给我么?”

    “你确定要喝咖啡?”蒋梨调侃道,“我以为你只对喝茶情有独钟的。”

    顾云浅巴巴地眨着眼睛:“我平时的确喜欢喝茶,但偶尔出来喝杯咖啡,好像也不冲突。”

    蒋梨突然若有所思地俯低身体,然后将手臂交叉垫在吧台上,和顾云浅眼对眼、鼻对鼻,盯着看了好几秒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在等你推荐,蒋老板。”顾云浅仰着脸,态度显得十分诚恳。

    “通常像你这样的客人,我会推荐双份Espresso。”

    “很好。就要这个。”顾云浅毫不犹豫地拍板决定,微笑着说,“我从小就不怕苦。”

    *

    傍晚时分,当林隐抱着一大袋猫粮回到三木的时候,顾云浅已经不动声色地喝着今天第四杯Espresso了,而蒋梨则在吧台后幸灾乐祸地翘着嘴偷笑。

    “顾先生?”林隐放下猫粮,不解地望着顾云浅,同时对桌上的三个空杯肃然起敬。

    没想到顾氏集团二少爷竟然会在这里喝意式浓缩。

    “我正在品味人生的苦。”顾云浅将杯子里的最后一滴浓缩吸干,抬眸对着蒋梨举了举杯,又朝向林隐笑道,“听说这样才能尝到生活的甜。”

    林隐不禁皱起眉头,担心这么多浓缩喝下去后,顾云浅的心脏能否承受得了。

    “他是来找你的。”蒋梨走出吧台,拍了拍林隐的肩,顺便接过猫粮放进墙边的柜子里,“画廊的事。”

    “请坐,林小姐。”顾云浅指了指他面前的沙发,示意林隐入座,举止松弛得就好像自己是这家店的主人。

    “顾先生找我有事?”林隐听话地落座,有些怔忡,又有些期待,但脸上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我上次已经说过,叫我劳尔就好了。不用那么拘谨。”顾云浅说着说着,忽然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心脏的位置,笑道,“从来没有一下子吃过这么多苦,现在感觉心跳得好像有点快。”

    “嗯……”林隐看向桌面,“四杯浓缩,确实有点多。”

    “而且是四杯双份Espresso。”蒋梨走到吧台后努嘴道,“是他让我推荐的,我可没有故意要整他。”

    “当然。我是一个听话的客人。”顾云浅淡淡一笑,“相信以后多来几次,多喝几杯,就会慢慢习惯的。”

    不等林隐说话,他又正色道:“其实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家母。”

    林隐眸底不动声色地亮了亮:“黄小姐?”

    “是。之前你为家母创作的那幅主题画《蘼》,她十分欣赏,想要收藏。这是她给出的收藏价。”顾云浅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本票夹,将其中一张支票轻轻推到林隐面前。

    林隐没有说话,克制着内心起伏的情绪,拿起支票默默看着,金额是一百万。她微微颤抖了指尖,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突然涌上心头。

    “这是画廊抽取佣金后的价格,如果没有疑义的话,有一份买卖合约需要你签字。”顾云浅回头,向角落里正在喝拿铁的老郭示意了一下。

    老郭立刻放下杯子,起身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走到林隐面前递给了她。

    “另外,家母还有个不情之请。”顾云浅诚恳地看向林隐,“她很欣赏林小姐的绘画技巧和风格,同时也希望能与林小姐有更多关于绘画上的交流。”顿了顿,他继续道,“换句话说,她想向林小姐请教和学习。”

    林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放下手中的文件,沉住呼吸,缓缓抬眸注视着顾云浅,目光闪动。

    她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这一个多月来的不闻不问、假装忘记,都只是因为她在等。

    她在等黄婉华看见那幅画以后的反应和反馈。

    如果黄婉华根本不是黄艳葵,那么她对那幅画就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如果她就是黄艳葵,那么她一定会对向日葵念念不忘。

    现在看来,她真的是黄艳葵。

    林隐轻轻滚了一下喉头,正在思忖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能掩饰住当下的这份激动。

    蒋梨已经快步走来,替林隐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黄婉华想要林隐……”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件听上去十分匪夷所思的事。

    顾云浅微笑着点了点头:“家母想学画,想请林小姐做她的老师。”他看向林隐,宽慰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她之前师从张自洋,虽然才学了一年半,但到底也算是个有基础的人,不会让你太劳心。”

    张自洋是前美术学院的副院长,盛名已久,能在他手底下学画一年半,功力已经不能小觑了。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黄婉华说的学画,并不是真的指“学画”,更多的,其实是一种交流而已。

    林隐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远比她预想中更迅速,也更深入。她原先想到最好的结果,也只不过是黄婉华收藏了她的画。

    而现在,她居然能直面她。

    她本就不善言辞,现在更不知道是该假装犹豫一下,还是要直接答应。

    顾云浅见林隐始终没有出声,以为她仍在顾虑什么,继续道:“当然,授课的费用会单独结算,具体都写在了另一本合同里,林小姐请过目。”他从老郭那里拿出另一本合同放到林隐桌前,“价格方面你大可放心,家母不是一个吝啬的人。”

    林隐低头翻开合同,装作在看的样子,双眸却渐渐潮湿,模糊一片。

    一周前,当黄婉华的主题艺术展落下帷幕后,她曾经以为她终究功亏一篑了。

    她在网络上拼命搜索有关展品的各种信息,结果却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搜到。

    她表面上看似对艺术展已经不再过问、无欲无求,其实是因为她的心早就在某一晚静悄悄地碎掉了。

    她以为她赌输了,没想到,却赢了。

    就在今天,就在这刻,她终于赢了。

    林隐抬起头,眼框的泪已经收干。她看向顾云浅,眸底波平如镜,淡淡地问:“黄小姐想在哪里上课?”

    “她希望在老地方,疏影巷78号。每周一次。”

    *

    深夜十点。

    林隐洗漱过后,走进卧室,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本子。

    轻轻翻开,里面有两张折叠过的杂志内页。

    泛黄的铜版纸在灯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她当然知道这纸上的内容是什么,所以她从来也没有展开来看过。

    但今晚,她捏着这两页纸,就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忍不住要验视自己征战经年的战利品。

    摊开其中一张,整幅版面都是一个女人的半身照。

    配着一个粗体标题:【黄婉华,当绘画艺术在商业帝国里绽放。】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黄小姐的绘画艺术之旅。

    “黄小姐”和“绘画艺术”这几个字是残缺不全的,林隐见过它们的另一部分。她的眼角突然抽搐了一下,仿佛十四岁那年与父亲大吵一架后的疼痛再次袭来。

    照片上,黄婉华身穿高级定制连衣裙,端坐在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前,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那时的她更显年轻,下巴微抬、妆容冷艳,表情里满是笃定和倨傲。

    林隐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眸底却尽是寒光。

    父亲说,她母亲名叫黄艳葵,与这纸上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他死了,所有的秘密也都带进了土里。

    是不是她,有没有关系,已经没有人会知道了。

    林隐吸了吸鼻子,将另一页纸展开,眸色更冷。

    这一页纸上都是文字,是《ONE财富》记者对黄婉华进行的一次深度访谈,谈话内容涵盖她的家庭生活以及事业爱好等。

    通篇访谈里,没有出现过除顾家以外的其他人。

    显然在黄婉华的生命中,父亲和林隐并不存在。

    是不存在,还是不能存在?

    林隐的瞳孔骤然收缩,狠狠咬住了下颌。

    父亲对这两页纸的态度,对母亲的缄口不提,让她始终执着地相信,他一定有什么极为重要的秘密瞒着她。

    而她与他之间最大的秘密,就是母亲。

    这份执着,从她看见那本杂志开始,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她是对的。至少她自己认为,她是对的。

    否则黄婉华为什么会看上她的画?如果她根本不是黄艳葵,为什么会对向日葵感兴趣?

    林隐蓦地收紧手掌,将纸揉皱。

    她坚信,尘埃已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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