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岭深眼底蕴出两片淡淡的温柔,他站起身,领着她走进楼栋。

    叠墅一共四层,底下两层是单独的一户人家,上面的两层又是单独一户。顾岭深住在第三和第四层,有专属的电梯直达。

    刷卡进楼后,两个人并肩站在电梯里,彼此都没有说话,像一对刚刚夜归的情侣,默契十足又心照不宣。

    出了电梯,顾岭深快步上前用指纹打开门锁,室内的灯光立刻亮起。近百平米的客厅宽敞而空旷,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放了冷色调的沙发、茶几、边柜等基本家具。

    屋内的中央空调常年将温度控制在了25度,林隐脱下顾岭深的外套,转头递给他,客气道:“多谢。”

    顾岭深接过外套放在一边,将林隐领到客厅的沙发里坐下。

    偌大的空间突然变得拥挤起来,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一边挽起衬衣袖管一边走向身后的开放式厨房,又转头问道,“要不要先喝点什么,柠檬水?还是牛奶?”

    他此刻俨然变成了一个殷勤的主人,正在招待他最尊贵的客人。

    一种暌违已久的“有客到访”,让他在这时不知所措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都可以。”林隐少有的乖巧地回答着。

    她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看着他像个好客的主人般走来走去、忙进忙出,心底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种既安定又温暖的感觉。

    她活了二十五年,何曾有过这种感觉?

    父亲终日忙于开车,除了晚饭和睡觉的时间,其余都在外面奔波劳碌。

    他不会做饭,更不会烧菜。唯一能自己煮的,只有面条。

    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父女俩的晚餐,只不过是几个买回来的包子或者盒饭而已。

    他们没有亲戚,不会去别人家里做客,也从没有人来他们家里做客。这么多年来,她唯一见过的客人就是她的初中班主任李老师。

    那是在她义无反顾地放弃了重点高中,反而填报了一个艺高的志愿之后,老师四年来的唯一一次家访。

    她深深记得那天晚上,三个人坐在狭小又逼仄的客厅里,各自沉默又满腹心事的场景。

    还是李老师率先打破了这份死一般的静寂。他捏着手里的志愿表,看向她父亲:“林爸爸,她这么填志愿你知道么?”他一进屋,就看出了这个家庭的窘迫和拮据,以及父女之间那似有若无的隔阂。

    这种隔阂让他不禁怀疑,父亲根本不知道女儿的志愿填的是什么。

    “李老师,我和爸爸商量过的。”林隐给李老师端来了一杯热茶。

    她看过电视连续剧,知道招待客人需要泡茶。家里的茶叶还是去年父亲从车厂里带回来的,她看过了,没有发霉。

    父亲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但他没有否认,只是掏出了一支烟点燃,又给老师递去了一根。

    李老师摆了摆手谢绝,眼底都是惋惜的神色:“林隐这四年来,每次考试几乎都是班级数一数二的名次,年级排名也从来没有跌出过前五。市重点高中的路就摆在眼前,你们……”他看向林隐,“到底怎么想的?”

    这个女孩子是在生生断了自己将来考名校的路啊!

    林隐垂眸,指尖在微微颤抖,她捏成拳头缩在袖管里,嗡着声但坚定地说:“我想学画画。”她抬头,脸上的不容质疑让李老师看了痛心,“李老师,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她在赌。

    这条路道阻且长。但她还是要赌一赌。

    无论输赢。

    *

    林隐在沙发里坐了片刻后,顾岭深端着一杯红茶走了过来。他将杯子小心地递到林隐手中,有些心虚地说:“我才发现家里没有鲜切柠檬了,这是祁门红茶,你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去楼下便利店买其他的。”

    “我觉得很好。”林隐抿了一口热红茶,然后将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我刚刚顺便看了下,冰箱里还有一盒云吞,我给你下一碗。”

    林隐抬头,眼睛雾蒙蒙地朝向顾岭深:“不用麻烦了,我不饿。”她说完就看见他脸上立即露出了几分失落的神情,只好再补充一句,“吃宵夜容易长胖。”

    “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些的。”

    “是不是突然觉得,其实我和别的女孩也没有什么两样?”

    顾岭深低笑:“只是觉得,你更真实了一点。”顿了顿,他又说,“知道么,你是第二个来我家的……客人。”他在说出“客人”这两个字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仿佛在寻找更好的措词,但没有找到。

    “我猜,顾云浅一定是第一个。”林隐看了眼茶几上的红茶,“我记得他喜欢喝红茶的。”

    “是。”顾岭深在侧位的沙发里坐了下来,身体对着林隐的方向前倾着,“其实我一直想让他从两湖搬出来和我一起住,我知道这么多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他似乎有自己的打算。”

    “他一直都是个不愿意多说的人。”顾岭深突然看向林隐,“就和你一样。”

    林隐垂了垂眸,欲言又止。

    空气里的静默让彼此突然尴尬了起来。

    “要不……”顾岭深双手在膝盖上局促地搓了搓,努力不让谈话陷入僵局,“我带你参观一下屋子?”

    “好。”林隐点了点头,她本想开门见山与他谈正事的,但又不忍打扰他此刻身为主人的乐趣。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马观花似地逛了餐厅、厨房还有露台。随后两人上了二楼,参观了书房、客卧和休闲室,最后走到主卧门口的时候,她止步了,犹豫了。

    成年人的爱情游戏里,这是最后一步。

    谁都知道,只要踏进卧室,就相当于默认了接下来的欢|愉。

    顾岭深见林隐在主卧门口停下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这并不是她今天来找他的主题,至少现在还不是。所以他立刻按亮了卧室的灯,对着她肃容道:“你随意逛。我先下楼去厨房里做一点三文鱼沙拉,你要是看完了,就下楼来吃。”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径直向楼梯口走去,一身正气。

    听见顾岭深噔噔噔地跑下楼,林隐内心平静了很多。她当然知道他不是一个喜欢用强的人,但若刚才他悄然吻上来,她或许也会难以自持。

    说不清此刻的感受到底是失落还是感激。

    有那么一霎,她以为他会将她一把抱紧,拥入怀中,狠狠地堵住她的唇,然后滚倒在床上。

    一如两年前在那个风雨交加的破败小旅馆里,那般的疯狂与纠缠。

    但他今晚表现得极其克制有礼,仿佛有种失而复得后的珍重和珍惜。

    林隐咽了咽喉头,走进了这间卧室。

    屋内一尘不染,床品干净而整洁,显然是有保姆打扫过的。

    她的视线突然被床头柜上的一个小摆件吸引了。那是一个看上去廉价又粗糙的小玩意儿,与这间卧室甚至是这套房的主人都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

    一个涂满了五颜六色的木头小鸭子。

    林隐的眼眶顿时红了。她走向床边,拿起这只手掌大小的木制鸭子,在它的脖子下有一个发条,轻轻拧转,立刻发出了一阵拙劣的怪叫声,并且翅膀前后摇摆了起来。

    她被吓了一跳,险些没有拿稳。

    她当然记得这个鸭子。

    这是两年前那个圣诞节,她给他的众多礼物中的一个。

    她当时买过很多小礼物,唯独这个鸭子是一对,她给了他其中一个。

    之后,她亲眼见到它被他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还记得他当时眸底的讥诮之色,他说:“你还真是慷慨。我们的关系就只值这些?”

    她冷了脸,铁石心肠地回答:“我们的关系不值钱。”

    走出旅馆房门的刹那,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笔挺又倨傲地站在那里,像是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林隐红了眼眶,下意识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果然,抽屉里满满都是当时她送他的礼物。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胡桃夹子的人偶、鸡蛋大的水晶球、拿着仙女棒的小熊,还有一个小到只能给拳头戴的圣诞帽。

    每一个小东西在今天看来,都是如此的廉价和丑陋,但他却整齐又妥帖地一一摆放在抽屉里,仿佛一个陈列柜,展示着她所有对他的好。

    可她明明记得,他当时把它们都丢进了垃圾桶。

    鸭子的发条倒转了几圈之后,迟钝地恢复到了原位。它停止了叫声,也收回了翅膀。它在她的掌中归于静默,却给她心头带来了一阵暗涌。

    她努力想克制的,但泪水悄无声息的就滑过脸颊,断了线般,一瞬间模糊了她视线。

    她默默将抽屉关上,将鸭子放回原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洗手间里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这才下楼向厨房走去。

    顾岭深此刻正在岛台前忙碌,将切了片的三文鱼放进沙拉碗里,又打开一盒紫苏,摘了几枝进去,最后再淋上黑醋汁和橄榄油进行搅拌,看上去乐在其中的样子。

    听见林隐走下楼的声音,他抬头,不好意思地道歉着:“还差一个柠檬汁,但问题不大。”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利索地磨了些黑胡椒颗粒在沙拉盆里,然后分出大半到餐盘中,推至她面前,“多少吃一点,这个不会胖。”

    林隐轻靠在岛台前,用手指沿着盘子玩弄,嘴上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些丑东西,你怎么还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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