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眼看过去,场上的四个人已经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两个比较高瘦的是他的小儿子顾御和张印的独子张祖菲,略矮一点宽一点的就是张印,也就是大印集团的创世人,英文名字叫乔治(George)。

    张姓父子俩的容貌都算得上英挺,但眉宇间却略显轻浮,这也让顾纵海在面对他们时,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黄婉华则保持着一惯独有的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娇俏,一边脱下网球帽,一边将自己的长卷发抖散,向顾纵海伸出双手努嘴道:“高登,我又输给了乔治。”

    高登(Gordon)是顾纵海的英文名,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吃黄婉华的这套撒娇。看见她伸了手,立刻坐直身体,接住她的手,顺便将她拉进椅子里坐下,然后自己站起身来,微笑道:“你当然要输。乔治这么多年和人打球,谁敢赢他。”

    张印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毛巾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爽朗地笑着:“高登,你这么说真的过分哦。温蒂可没有让我,我是凭真本事拿下这几局的。”

    黄婉华亲昵地白了眼张印,喝了口放在桌上已经开始冒汗的冰橙汁,又向一旁正在和张祖菲窃窃私语的顾御说道:“老三,你和祖菲先去冲澡吧,我和你爹地还有乔治叔叔要在这里多聊一会儿。”

    顾御心领神会,拍着张祖菲的肩膀说:“走,我们先去吃点东西。”说着,两个人向家长们告了辞,随后并肩走进大厅。

    张印和顾纵海都在遮阳伞下落了座。服务生重新端来了新鲜的饮料。

    黄婉华拿出墨镜戴在脸上,转头看向顾纵海,笑着:“你真该和乔治打一场,我不信你也会输。你年轻时候可不服输。”

    张印听了这话,顿时跃跃欲试起来,睨向顾纵海:“高登,打一局?”

    顾纵海笑笑,好整以暇地捧起他自带的保温壶,摇了摇头:“我几岁,你几岁?体力到底不如你们年轻人啦。”

    “你才刚过了七十而已,这么快就服老了?”

    “有些人呐,说老就老了。”黄婉华美目流转,“他也是听了医生的话,这不敢动那不敢动的。这下倒好了,不但家里的事给了我,连公司的项目也都交到了我手里。我身上的担子突然就重了呢。”

    话题被她轻轻带到了公司的业务上,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该聊什么了。

    一顿令人尴尬的沉默,三个人都战术性地喝起了饮料。

    但沉默过后,该说的还是要说。

    黄婉华看向张印,娇笑道:“乔治,什么时候带我们去西区逛逛呢?”她摘了墨镜,把它架在头顶上,半认真半开玩笑地继续说,“顺便祖菲年纪也不小了吧,我这里倒有个相当合适的人选呢。”

    张印再次举起杯子,吞了口气泡水,干笑着:“劳伦斯早和我说过啦,不要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说是要自己找。”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也随他心意,他从小就在国外长大的,对门户倒没那么看重。”

    “那真的巧,乔治。”黄婉华拍手道,“我这边这位,恰巧就不是圈子里的,但各方面完全没得说,到时候……”

    “再说吧,不急。”张印淡淡地打断了黄婉华还没有说完的话,抬腕看了眼手表,“时候不早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抖了抖腿,像是已经坐麻了的样子。

    黄婉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笑容却还在坚持:“我在浅滩8号已经订好了包间。待会儿我们边吃边聊。”

    张印用毛巾擦着手,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眉说:“今晚不行,温蒂。我还有个约,说好了六点多要过去的。”他抱歉地转头看向黄婉华,“我以为今天就是来打球的,要是早知道你这边订好了位子,我那边就推掉了。但是你知道的……”

    黄婉华还不死心:“祖菲呢?祖菲也去么?”

    “是啊,都是老熟人了,祖菲一起去。玛丽也会去。”玛丽是张印老婆的英文名。

    黄婉华终于泄了气,但还维持着体面。她淡淡一笑:“那就下次再约了,乔治。”

    张印点了点下巴,放下毛巾向大厅走去,又回过头,像是要给黄婉华一个台阶,说道:“我知道你对西区的项目特别上心,但温蒂你要明白,上心的远不只你们一家。再说,有些事情急不来的。”

    黄婉华听了,心里打鼓,脸上却好像得到了什么鼓励似的,起身莞尔一笑:“那我就安心静候乔治你的安排了。”

    张印用眼尾的余光扫了她一眼,也不再言语,转头走进了大厅。

    黄婉华等到张印的身影完全隐没在了门后,这才转身看向顾纵海,脸上阴晴不定,问道:“你不觉得他是在故意回避我们么?”

    顾纵海从保温杯里抬起头,沉吟道:“很难说。但如果他真的要回避你,就不会答应来打球了。”

    黄婉华懒懒地一屁|股坐回椅子里:“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两家人向来互相扶持,同进共退。”她忽然慌张起来,“还是说有人已经先我们一步拿下了西区?”

    顾纵海揉了揉太阳穴,慢吞吞地说道:“这样看来,大概上次他们和我说的是真的了。”他看了一眼黄婉华,“之前就有人提醒过我,说西区那块地,老叶也看中了,一直想买来建度假村。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我一直以为凭我们和乔治的关系,拿下西区最多只是时间的问题。”

    “叶晋声?”黄婉华眉头狠狠蹙起,“我一直以为他只对开发别墅区有兴趣,没想到他还想做度假村?”

    “看来我们的竞争对手并不少。”顾纵海沉了沉嘴角,“按照外面的说法,再过两个月大印就会开始公开竞标,如果你不想放弃游乐城的话,最好要加快脚步了。”他的脸上突现疲惫之色,“而且现在看来,要是没有内部消息的话,我们的胜算并不大。”

    黄婉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她冷冷地坐在椅子里,喝着手中的饮料,有点堵心,但片刻之后,已经开始在脑中盘算起新的方案了。

    她想,她费心留的那颗棋子,到底还是要拿出来用了。

    *

    晚上九点半,黄婉华与顾纵海在外面的餐厅吃过晚饭后,回到了别墅里。顾纵海洗漱过后,便先去了书房,这是他每晚睡前的习惯,需要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待上一个小时。

    黄婉华拎着红酒和酒杯独自来到露台,坐进铺着软垫的藤椅里,借着晚风,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一边呷着一边在心里思索着什么。

    身后有人走近,脚步声一下重一下轻的,不用看也知道是顾云浅。

    他拄着腋拐挪到露台里,缓缓走到黄婉华身旁,叫了她一声:“妈。”

    黄婉华抬眸看向顾云浅,对着他举了举杯:“劳尔,喝一杯?”

    “不喝了。”顾云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黄婉华,“听说你去找过蒋梨了?”

    “唔。”黄婉华笑了笑,“怎么?看来她向你告我的状了。”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吧。”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顾云浅虽然心底不悦,却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小男孩长大了哦。”黄婉华喝了酒,脸色微微有些泛红,眸底波光流转,“嫌我多事了?”

    顾云浅将腋拐架在一侧,缓缓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对我的私人生活感兴趣。”

    “我虽然是你的继母,可是从小就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

    “我知道。”顾云浅握起拳头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情绪,“您一向待我比待三弟还要用心。”

    “嗯。所以有时候我会希望,能够在你的感情上给你一些建议。”

    “但我有选择和谁交往的自由。”

    “一个落魄的咖啡店老板么?”黄婉华扭头看着顾云浅,“你是顾家的二少爷,将来有的是门当户对的良配,大可不必把她放在心上。”

    “我不喜欢带有政|治目的的联姻。”

    “这又是从何说起?”黄婉华好笑起来,抿了一口酒,“你以为找个圈子里的人,就是政|治联姻?”

    顾云浅嘴角也在笑,却是皮笑肉不笑:“您好像觉得蒋梨和我在一起,是别有所图。”

    “不是么?”黄婉华好奇地睨向顾云浅,“像她这样的女孩,父母家道中落,自己从优渥的生活一下子跌到谷底,难道她会甘心这辈子就此穷困潦倒下去?”

    “她不会的。她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向上爬,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让自己重新过上富贵荣华的生活。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最是会投机取巧,懂得如何利用你的同情心了,劳尔。”

    “您好像对此颇有感触。”顾云浅慢慢扬起脸,眸底都是淡淡的讥诮,“是不是因为您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家道中落,从富家女沦落到异国他乡,一心只想过回从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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