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决,谢决!”夏枣一睁眼就发现谢决倒在自己的面前,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叫了半天竟然毫无动静,她当下有片刻的慌张,却仍镇定心神,试图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糟糕,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夏枣只觉得自己脑袋晕沉,能记起来的最后画面便是自己喝了那凛泉,晕倒之后便真是一无所知了。

    她现下没多余空暇去思考前因后果,抬头打量一眼,四方八面的镜子映不出她同谢决的身影,只有两团模糊的黑色状物,死气沉沉地紧挨在一起,很是怪异无比,不由得让人浑身发毛,幸而在前面不远处就是出口,细看还有些火光洒了进来。

    纵然此地危险重重,可咬着牙冲过去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夏枣将谢决背了起来,本以为要费些力气,没想到他比自己预料中要轻许多,这下更好办了,她屏住呼吸,抬膝提踵,准备一口气跑过去。

    谁知变故突生,第一步刚踏出去,那脚就如同踩在水面之上,一层涟漪陡然泛起,连带着这四周的镜子里都波纹涌动,忽的,她视线全黑,背上的重量也全部消失,谢决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夏枣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这满是镜子的洞,应该就是什么自带幻象的天地法宝,能大变活人,原地换景,可师父说过,这天地万物,纵有万般心计,千种手段,也不过是遮人耳目,昙花一现。只要自己能够坚守本心,自然会找到突破迷障的法子。

    用手试探着往四周摸去,一片空荡荡的,刚才的镜子似乎是凭空消失了,夏枣凭着刚才的记忆,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的感觉浑身有些发颤,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此时,指尖不知触碰到了何物,冰凉的让她倒吸一口气。

    “谢决!”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夏枣发现自己手指触碰的是谢决的胸膛。

    谢决脸色苍白如旧,目光看了一眼她的手指,转而又盯住她的面庞,语气温柔地劝道:“夏枣,前方危险,我们暂时留在这里可好。”

    “……”夏枣分明意识到这个人是假的,且不说这假模假式的语气、似是而非的笑容,单就谢决的性子,但凡能站起来,就不可能揣着手在这里劝说,早就将这里夷为平地了。

    “喂,这位大哥,”夏枣白了他一眼,“让开,别挡着路。”

    那假谢决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侧着让开身,重复着刚才那句话,“留下来吧。”

    这语气笃定的像是在说一件既定的事实。

    而很快,夏枣就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说了。在他让开的那一瞬,似乎有一个地狱出现在她的面前。

    无尽的恐惧张着獠牙吞没了她,夏枣小时行走江湖,总是听闻一些话本里的十八层地狱,什么拔舌剔骨、刀山火海、蒸笼铜柱,多么罪孽深重的人都高声直喊佛号。

    “我不过一介凡人,居然能目睹如此场面。”夏枣看着眼前这阵仗,恐惧到极致后反而松弛了几分,在她面前出现了一条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万分不适。

    夏枣似乎看见了自己走过去的幻象,起初是肌肤尽毁,面容不存,双脚被地面突出的倒刺勾住,半空烧红的铁板四面八方的突袭而来,不断敲打着她的身体,整个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一坨血红的模糊肉团。

    再往前走,则会血肉飞溅,支离破碎,数十根铁索捆住身子,一根根如手臂般粗的长枪猛地戳进去,慢悠悠的搅和了起来,那血肉便如同泥浆般,生生地给抽了出去,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而这架子继续晃悠着向前摇摆,便会被布满锯齿的长刀砍劈,骨头化为几百截落地之后,又有万斤重的铁锤从天而降,一下又一下,不慌不忙的,直至灰飞烟灭。

    回过神来,夏枣只觉得呼吸不顺,满身大汗,虽只是过了遍眼,浑身却控制不住的开始发颤起来,毕竟自己只是血肉之躯,面对这滔天酷刑,怎么可能心里一丝动摇都没有呢?

    “什么都不要想,留下来就好。”假谢决似乎洞察出了她的想法,声音愈发的缥缈虚幻,就在她的耳边回荡。

    夏枣不耐烦的皱皱眉,要不是当下她自身难保,一定想法把这劳什子玩意的嘴给堵上,算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逃不过,难不成自己还能在这鬼地方过一辈子?

    她正鼓足勇气准备往前跨出第一步,突然在身后又冒出了两个陌生的声音。

    “枣儿,娘来了。”

    “爹求求你,留下来吧。”

    “……”夏枣愣了片刻,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爹拿着拨浪鼓逗自己,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自己咧着嘴看着他们,她不会再被抛弃,不会再挨饿受冻,不会再受欺凌辱骂,她在阳光下追逐着风和花草,满天的春光打在她的脸庞,昭示着这一生都会平安顺遂。

    “假的,”夏枣使劲挤了挤眼,试图把这些画面给忘却,可偏偏这些场景就像是在她脑海中扎了根般,反复的开始重现起来,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从他们把自己卖掉的那一刻,她便没有父母了,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一旦落入人牙子之后,下场可想而知,她若不是遇到师父,岂会有长大成人的机会,这些她的父母想必更清楚,无论有什么理由借口,此生亲缘已尽,绝不复见。

    就在夏枣心念已定的同时,她父母的画面也同时消失了,随之而来则是另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声音:

    “小枣,师父在这,受委屈了吧,快过来!”

    “师父……”夏枣一瞬间几乎有些崩溃,她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这里有师父,有谢决,有她曾渴望的亲情,即便是大梦一场,可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在这里圆满的度过,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突然间,她的手被牵住,粗糙而温暖,真的是师父,忍不住的低头看,就连上面裂的口子,都同她记忆中的毫无偏差。

    “回头啊小枣,师父带你走。”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夏枣脑海中被要留下来的想法所占据,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四肢就像是被绳索捆住,拼命在把她往后拉,可残存的理智还在挣扎,有一点点微弱的火光在她心中点燃,提醒她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谢决,你在吗?”夏枣在被拉扯之际,没有抱希望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如今脑海已是一团乱麻,只觉得自己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拼命地推着她往前走,另一半则毫无犹豫地扭头跑回去。

    也可能是出现了错觉,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小拇指被勾了一下,于是,她又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谢决,是你吗?”

    小拇指又极其轻微地被触碰了一下,可就这么一瞬,夏枣却突然清醒了过来,之前的踟蹰迷茫全部都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她甩甩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杂念立即没了大半,这才捂着胸口暗自庆幸道:“这里面果真可怕,若不是自己即时醒悟,怕是真的要上了当了。”

    可小拇指的感觉绝非作假,刚才谢决是真的出现了,且等,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想到这里,夏枣看着眼前的炼狱,虽说身体上有种摆脱不了的恐惧感,可就这么哆嗦颤抖着,她依旧没有回头看一眼,毅然决然地大步走了进去。

    啊,好痛!原来疼痛到极致是丝毫发不出声音的,夏枣第一次明白千刀万剐是什么滋味,身上的皮肉像糖纸般一层层的被剥离,殷红的鲜血如涌泉般四处飞溅,骨裂的声音清脆的像是被砍伐的冬笋,她渐渐地看不见了,可能是眼珠已经挤爆,也听不见了,可能是耳朵已被刺聋,更走不动了,四肢早已和这地面融为一体。

    但偏偏她还有意识,她无法被这疼痛给折磨到晕过去,只能清醒着,去忍受这来自地狱的折磨,就在已经被挫骨扬飞之际,这具身体又快速地重生了,夏枣看着眼前,仍旧是刀山火海,同时也知道只要自己回头,一切痛苦就会马上消失。

    “我不回头,绝不。”夏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她居然还笑了那么一下,毫不妥协的,大跨步直视着走了进去,她并非是不怕,只是觉得似乎自己离洞口更近了一些,绝不能放弃,她一定会带谢决出去。

    一轮,又一轮,夏枣无数次从灰飞烟灭到完好无损,她想着这大概是把世间所有的不得好死都经历了一遍,等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见了地狱,想来都会觉得这是小菜一碟,她甚至都学会了自嘲,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真犯了什么杀孽,这才会要遭受这无数种死法。

    “光……”夏枣不知过了多久,她都开始痛苦到麻木不堪时,突然间眼前那些酷刑都不见了,只是一道光在静静地等待着她,而此时,她感受到了背部的重量,原先消失的谢决不知何时又重新出现了。

    “走!”谢决在她的耳边说道,这声音很是虚弱,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夏枣没有丝毫的停滞,背着谢决拼尽全力朝那光就跑了过来,终于她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前方就是洞口,她终于带着谢决出来了,就在跑出去的那一刻,夏枣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强撑的精神也几近崩溃,只凭着本能开口说道:“谢决,我们出来了。”

    在最后意识消失前,夏枣只感觉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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