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昧昧中,白露试图睁开眼,却觉得双眼眼皮肿得厉害,腮帮处痒痒的,一滴泪轻轻坠落。

    她疼得不自觉地流泪。

    真是可惜,白露心想,这眼泪要能收着还能再治一次病。

    白露虽是个神,却是个没什么自保本事的弱神,唯一的好处是眼泪可以疗伤生肌,救人性命。

    然而此刻,她垂头看到自己胸前插着的一支墨羽短箭,无法为自己疗伤。

    满月已过,她从鹿变回小蝶的肉身。

    这里不知是何处,白露只觉得被铁链栓牢的脚已冻成冰铁。

    空气里有些潮湿阴冷,像是个地下室,灯影幢幢,更照得眼前的女人仿若妖物。

    那女人生得肌肤胜雪,唇红齿白,身段窈窕,十分娇媚,她的嗓音细而轻:

    “就是你,那个叫储君魂牵梦绕的女人?”

    白露:“你是谁?”

    女人并不答话,只用她细细的手指捏住白露的下巴骨头,强迫她抬起头来:

    “哼,什么下贱的品味!又脏又臭的畜生!”

    她一把甩开白露的脸,尖利的指甲在她脸上留下一条条血痕。

    “给我脱了她这身脏衣服,臭的我头都要昏了!”

    听到女人的命令,两个着宫装的小女倌儿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褪下小蝶的衣物。

    脱衣时胸口的箭伤被牵动,钻心的撕裂痛感叫她冷汗直冒。

    看到白露被疼痛折磨的样子,那女人嘴角牵动微微笑了起来,可下一秒她的笑却凝固在唇边。

    她两步上前,一把抓起白露的手质问:

    “这个东西你从哪儿偷来的??”

    白露的手腕上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珠链,哪怕是在昏暗的囚室里也熠熠生光。

    白露:“别人给的。”

    女人的眼中从一开始的凶狠到疑惑再到愤怒,她背过身去自言自语:

    “我有颜有权有身材,他竟然去爱一头鹿?!”

    女人突然回头,恶狠狠地看向挂在半空中的小蝶,像匹待宰的羔羊,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恻恻的。

    小蝶脚上的铁链不自觉地抖动,她不知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女人尖细的声音冷冰冰地下令:“给我把她剥了!”

    *

    半个月前的那天,白露出门收豆儿,又遇着了那个野男人。

    这一次他没有受伤,也没有昏迷,着一身白衣,头上戴着一顶高耸的玉冠。

    狂乱的风沙中,他背着手朝她走来。公子如玉,环佩叮当。

    风沙吹开他镶着银边的外袍,隐隐露出内衬上用浅金绣线织成的蜿蜒图案。

    白露眯起眼睛打量,似乎绣的是……一条潜龙。

    男人:“等你好久了,小蝶。”

    白露:“等我做什么?”

    男人:“我说了要娶你回去的。”

    白露:“我说了要招你入赘的。”

    男子笑,从怀里拿出一串透明珠子:

    “给你,这是聘礼。”

    白露看了一眼珠子,并不接:“你不是说以十金为聘?”

    男人又笑了:“给你十金就跟我走?”

    白露:“不跟。”

    但是可以把金子拿走,给老头换酒。

    男子对她的拒绝不以为意,还是把手里的珠串戴在了她的腕上。

    白露趁他不注意,甩开他的手,转身就朝沙丘的方向跑去,好歹她当鹿也当了一年多,论跑的他不定追得上她。

    她跑了几步后,没听见背后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男人仍站在原地,脸上似乎依然带着欠扁的微笑。

    白露继续往前跑去,到她觉得安全的距离,不死心地又回头看那人,他仍在原地,只是变得小小的。

    她歪了歪脑袋,觉得实在奇怪,从未在荒漠中见过这样的猎手。

    风沙中,那小小的人影总算有了点动静,他举起了一只手……

    白露突然听到背后的沙地传来什么声音,她扭头一看,两个着黑袍的男人正迅猛地从她打算翻越的沙丘那头向她冲来……

    啊……这……

    待那两位孔武有力的壮汉架着小蝶来到男人面前,他脸上依然在笑,这回她有点看明白了:

    原来他的笑是“胸有成竹”的那种。

    那男人只轻轻一个眼神,黑袍壮士就放下小蝶,跪下向男人恭敬行礼。

    小蝶盯着男人的眼睛,嘴边吐出两字:

    “卑鄙。”

    男人并不反驳,只笑着命令:

    “带走。”

    *

    此后,她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反而经常见到那两个将她带走的壮汉。

    他们将她看管在一个不大的院子中,不事生产,却也不愁吃喝。

    一般这样的神仙日子,都是给猪过的,而猪是用来杀的……

    哪怕没有被宰的焦虑,白露也有修行的压力。

    成天介被关在屋里,叫她去哪里行善事,不行善又怎么涨灵力,没得灵力还叫她怎么拜佛成仙?!

    她盯着立在门口的阿孔和阿武出神……

    在逃跑行动失败了八次后,她发现那两位门神果然跟第一印象一样:

    孔武有力,打不过。

    然而,还有一件更着急的事儿摆在眼前,即将满月,她将变身成鹿。

    若是在阿孔阿武的面前华丽丽的变鹿,难保不被他们当场宰了……她都能想到他们就着她的鹿肉下酒的血腥场面了……

    *

    满月的这天吃过晚饭,白露还是同往常一样,在门口的小院中放风。

    她从房中拖了个柜子到院门边的梅花树下,就以柜子为桌,摆上小碳炉子,用小火煨了一锅梨汤。

    这北风虽烈,拌点蜂蜜白糖一起倒还有些回甘。

    阿孔和阿武目不斜视地立在小院门口,但白露知道,只要她有一丁点儿越界之举,这两位就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摁倒在地……

    白露搬了个小靠椅,坐在桌边喝着梨汤,跟阿孔和阿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我说你们这主子到底什么来头?连梨都搞得到?!”

    “听说也就沙东那边早些年赶集还能碰上点,如今这时节,哪儿来的新鲜梨?”

    “我猜他应该是沙东那头的县官儿吧?听说沙东那边的有钱人夏天都用冰来存粮呢!”

    ……

    当然,这场月下,两位门神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白露并不在意,添了两碗小吊梨汤,走到小院门边:

    “两位壮士,天干物燥,喝口梨汤润润嗓子罢!”

    这两位门神一天到晚连个屁都没从嘴里蹦一个出来,哪里需要润嗓子?

    白露觑了一眼,注意到阿孔睫毛微颤,她狡黠一笑,大大方方踏出门外,将小吊梨汤往阿孔嘴边送去。

    就在白露的脚尖刚踏出门边半寸之时,阿孔胳膊一横挡在她胸前,恰恰撞翻了碗,滚烫的梨汤撒了白露一身。

    “哎哟哟,烫死我了……”

    白露掏出手绢捂着肚子蹲下身。

    阿武横了一眼阿孔,两人一齐过来查看白露的烫伤。

    就在他们双目圆瞪靠近的那一刹那,白露“刷”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往那两人面前撒去。

    一时间空气里全是致死量的胡椒粉和辣椒粉,全是她用饭的时候一点点攒下的。

    白露用手绢紧捂住自己的口鼻,趁阿孔和阿武控制不住流着眼泪打着喷嚏的时候,用当鹿时的跑步速度,向门外的灌木丛奔去……

    “遭了!她跑了!”

    “废话!快追!”

    俩壮汉脸上涕泗横流还没来得及擦,就赶紧追踪着地上的印记往灌木丛的方向追去。

    追踪的脚步声渐远,小院重归宁静,满月从天边升起。

    一阵风来,将敞开的院门刮得“吱呀”作响,院里的梅树梢上轻盈跃下一个少女。

    白露四肢着地立在树下的小柜子上,眼神机警,耳朵专注地倾听周围的声响。

    原来她刚刚并未跑远,只是躲在梅树上,整了一出声东击西。

    她仰起头,盈盈月光映照着她的脸。

    不知老头现在在做什么?这段时间她没有归家他吃什么?原本家里的米缸都见底了。

    白露催动灵力,周身灵光浮动,她从柜子上一跃而下,化成了一头白鹿。

    “倏”地一声,白鹿低头一看,胸前一个血洞……

    遭了,小蝶的肉身怕是保不住了……老头要哭死了……

    *

    疼,从脊背开始,自上而下,由表及里。

    冰凉的刀贴着自己所有疼痛的神经游走,将她的皮与血肉生生分离。

    当人以来,白露从未体会过这样极致的痛感。

    小兽们同类互殴,要么是为占地盘,要么是为吃饱饭,再不济地也是为了繁衍后代。

    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只为取乐。

    眼前的这位储妃看到白露痛到尖叫,痛得骂娘的时候,她如沐春风,只觉周身经脉都被打通。

    平日里,她想要的东西随时都有人瞻前马后送到手里,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想要什么了。

    只有那位储君,看似顺从。

    顺从地揭下她的盖头,顺从地随她归宁在亲友面前给足面子,顺从地在宫中开辟了奴隶圈。

    然而,当她某天因为早晨的汤端上来略凉了些,在殿内纵马踩死三五个奴隶时,他一闪而过的眼神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那是一种深深的厌恶和嫌弃。

    她原本对他并不在意,别说他只是储君,哪怕就是焱国的王,在她面前也得客气几分。

    她父亲的麾下,拥有焱国武力值最高的火龙战队。

    那些身有火鳞的兵,身上火鳞越多火力就越旺,可以把隔壁凉月国那些老弱病残烧得寸草不生!

    他娶她,算她下嫁了。

    可他竟另有所爱?有意思!

    甚至,这串冰晶竟然也挂在那个女人的爪子上!不,是蹄子上!

    甚至,这还不是个女人,是一匹鹿!!

    这冰晶多珍贵,是唯一可以阻挡火咒的神器,哪怕是寻遍焱国上下,也难找到第二串来!

    他竟将自己保命的神器送给了她,是有多爱惜?!

    云霓嫣转了转手腕上的冰晶,瞟了一眼那个挂在铁链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

    她阖着眼,血肉模糊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名为表情的东西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没用,还以为她是一头有些本事的灵兽,谁知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地任人宰割了去……

    云霓嫣用指尖拎起护卫呈上的那层皮子,剥得倒还算干净,有微微的灵光在上面浮动。

    听闻披上七色鹿皮可永葆青春长生不老,这白鹿皮不知有没有些许功效?

    云霓嫣拎起皮子走出暗室,对手臂生有火鳞的护卫道:“焚了她。”

    走出暗道,登上云梯,云霓嫣按下墙边一道机关,一道隐形的门无声滑开。

    她走进内室,门又在背后无声关闭,她拎着皮子回头,一面一人高两人宽的铜镜耸立在面前。

    镜中女子的裙裾流光溢彩,一头乌黑云鬓上簪满金饰,她将仍在滴血的皮披到身上,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云霓嫣盯着镜子仔细看了看,她樱桃红的小嘴一拉,什么变化都没有!她恨不得立即把身上这张皮也一齐烧了了事。

    正当她试图把身上的皮扔下来时,眼前突然被一阵无比亮堂的白光充盈,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

    “储妃!储妃!”

    地上的女人双眼紧闭,身体抽搐,嘴里不由自主喊疼。

    “云霓嫣!”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云霓嫣在疼痛的幻觉中睁开双眼。

    描金的屏风前立着一个着淡黄色长袍的男子,他的眸色凉若寒潭,衣襟上有一只淡金色的飞龙。

    白露心道不好,怎么又是这个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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