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粥一脚踢着石头,一手却又为它撑伞:“我把你踢回家,你就不用晒太阳啦。”石头的归宿,在小区的长椅下。

    风从电梯的缝隙扑向人的脖颈,宣告着它是夏天唯一的栖息地。

    周粥一层一层的坐电梯,不是因为闲,而是家长给她打发时间的任务。

    “把电表和水表用手表拍下来,知道怎么做吧?”妈妈的话魔音贯耳,一早上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周粥家里是收租的,小区里唯一一栋19层的楼是周父周母的共同财产。

    电梯门伴随着叮咚声打开,第9层的咖啡色牌子映入眼帘,微微显得老旧。

    她左拐在905门前退后几步,企图拍到门上的水电表。

    突然,毫无预兆地,门开了。

    电话手表的咔喳声特别响亮,回荡在两个人之间,把空气搅和得无比尴尬。

    周粥与少年面面相觑,她惊讶道:“哥哥?怎么是你啊。”

    方彻穿着便服,白衬衣西装裤,看着不像要去上班的样子。

    他向她笑,两个酒窝浅浅地挨在脸上:“我住在这里。”

    周粥还以为他不会问,下一秒就破防。

    他蹲在面前,眉眼深邃却温润:“为什么拍我?”

    周粥原本想讨个巧说因为你好看,但那双揶揄的黑眸望过来时,便脱口而出:“没有,我拍的是水电表啦。”

    “拍这个做什么?”

    “我帮妈妈收房租呀。”

    方彻站起来,白衬衫被阳光染上瑰色,配上他毫无瑕疵的面容,叫人心花怒放。

    “哥哥今天也很好看。”周粥还是说了。

    方彻嘴上道:“又胡说八道。”手却摸了摸她黑亮的发顶,唇角微微勾起,衬得酒窝愈加浓烈。

    他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

    周粥套他的话:“哥哥你去哪里啊?”

    “找一个朋友。”

    他们道别在电梯门口,一个向上,一个向下。

    周粥回到家,一进门妈妈就问她:“你拍完了?”

    “嗯。”她应道,问:“那现在可以玩手机了吗?”

    周母皱眉,不情不愿地从上了锁的柜子里拿出她的手机:“玩玩玩,成天就知道玩……”

    周粥不想理人,径直走回房间。

    母亲在身后大喊着:“只能玩一个小时!”

    强压下不悦,她还是回答道:“我知道了。”

    为什么放假了还不可以玩手机……

    她给言民生发了条消息:那个大哥哥跟我住一栋唉。

    言民生回得很快:你居然有手机?真是稀奇。快来打游戏,游戏里说。

    游戏开到一半正是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周粥骂道:“笨蛋,不在……”

    房间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周母二话不说就抓住她的手机:“整天就知道玩游戏!没收了!”

    周粥直直地看她的眼睛,话语间有些生气:“凭什么,一个小时还没到!”

    “凭我是你妈。”似乎也不想搞得太僵,周母声调一软:“乖啊,去外面玩吧,对眼睛好。”

    每次都能让周粥有一种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的感觉。

    她撇了撇嘴,背上吉他,从厨房拿了个面包,气冲冲地走了。在大门即将被摔上时,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不敢发出声音,免得又挨一顿臭骂。

    周粥坐在小区门口的秋千上,树叶疏疏落落投下片片光斑,朦胧了她的周身。她摆弄着吉他,唱那些她最擅长的歌——苦情歌。

    幼稚的嗓音让悲伤曲调伴奏,奏出微妙的梦幻。

    “你已远去,曲声未凉……”

    吉他也能弹得万分萧索,在这盛夏,没来由地感到秋天丝丝缕缕的悲凉。

    周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唱苦情歌,没有任何不理解的人听见,那是唱给自己的。似乎是不如曲中的人悲怆,所以尚能感到生活给予的薄薄安慰。

    傍晚残霞满天,黄昏被云飘过。她躺在秋千上,听它吱呀作响仍不得其解。小区是出了名的风景优美,外围人工环水,桥架其上,有鱼鹅悠然处在其间。

    她似乎听到鹅在叫,坐起来往桥上看。一个颓然的身影仍不屈地挺着背,表情却十分僵硬。

    周粥出了小区门,远远望方彻走过来,而他脚步一滞,走得更慢了。

    他好像很累的样子,可是不是去找朋友玩了吗?

    周粥朝他招手,拍拍身旁的椅子示意他过来坐。方彻坐过来,脸上扯出一个微笑:“在等谁吗。”

    周粥感到不太自然,他笑起来也太牵强了吧。

    茫然地眨了眨眼,周粥突然想到了什么,冲桥下吹口哨,一只天鹅应声而来。

    “哥哥,给你介绍我的朋友,它叫小狗。”

    “可这不是天鹅吗?”

    周粥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听我讲就好啦,你看,要这样。”

    她把面包丢给小狗,它垂颈咬起来,唔哦地叫,像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狗。

    周粥解释道:“累的时候,看到小狗心情就会变好的。”

    方彻向天空发呆,余霞映在女孩清澈明亮的瞳里,满眼的柔软细腻。

    周粥把面包丢下,让小狗慢慢吃。她半跪在椅子上,小小的手拉下方彻的唇角。她的手温热,她的话语舒缓:“哥哥让脸放松一下吧,嘴巴也会累的。”

    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的。

    她拿出吉他,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居然带了家伙。

    “哥哥你休息一下,我唱首歌给你听。”周粥慢慢悠悠试着音,弦音铿锵却曲调悠扬。“胜败兵家事不期,”风把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送来,“包羞忍耻是男儿。”乐声似一位促膝交谈的良伴,言者谆谆。“江东子弟多才俊,”流岚雾霭逍遥自在,滤去浮华,金光万千。“卷土重来未可知。”

    方彻突然笑起来,放松多了:“没想到会被小朋友安慰,我们周粥唱得真好。”

    “谢谢哥哥。”突然觉得裤子被什么拉住,她低头一看,小狗正在咬她的裤管,挑衅一般一下下拽着。“奇怪,它明明平时很乖的。”

    偏偏今天怎么也不肯放嘴,周粥低头看它:“去去。”

    “笑得很假吗?”

    冷不丁的一句话,周粥惊讶地转头。因为椅子设计的缘故,她比方彻高一截。

    方彻不笑的时候,黑色的瞳仁紧盯着你,纯粹中带着些懵懂,像初入人世的天真少年,烂漫得找不到形容词。

    莫名很可爱。

    “不假,但总会有人看出来的。”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方彻看她雪白的额间,周粥对他假笑,露出两个刻意却明媚的梨涡:“我只知道没有人会一直把笑挂在嘴边。”

    周粥的手不自觉摸了摸他的头,像他经常对她做的那样,发丝没有想象中那样硬。方彻也不躲,看她能摸到什么时候。

    他从口袋拿出两颗糖:“奖励我们周粥小朋友。”

    周粥乖乖接过一颗,也不纠正小朋友三个字了,和他一起嚼着糖看日落。

    她闲得没事问了一嘴:“所以哥哥是为什么烦恼啊?情伤?”

    方彻含糊不清,被这糖粘了牙:“你怎么连情伤这种词都知道。”

    又转移话题。

    “嗯嗯,小孩不用知道这么多。”周粥学他讲话,但还是暗暗叹了口气,麻痹自己一点都不好奇。

    周粥又想到个主意:“我夸夸你你能告诉我吗?”

    方彻笑了笑:“那我听听看。”

    “哥哥很好看。”

    “这么敷衍。”

    “哥哥帅死了!”

    “不吉利。”

    平常骚话一套一套的,真叫她讲还真一时半会讲不出。

    “唔,”她突然想起言民生发给她的土味情话:“你是什么血型?”

    “A型。”

    “不,你是我的理想型。”小女孩眼睛一眨不眨,说得恳切又真诚,却莫名好笑。

    方彻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

    周粥耐心地等他笑完,穷追不舍:“所以为什么烦啊?”

    星星悄至,坠于他仰面的目光,璀璨万分。

    他话语间有些惆怅:“我来这边是为了一个朋友,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周粥等了很久也没听到下文,这个人起身,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走吧,小朋友这个点该回家吃饭了。”

    “不说了?”周粥握住他的手,乖乖地跟着他。

    “下次再说。”

    “是啊是啊,下次就是永远不说。”周粥的手好软,让人恶趣味地想要攥紧,可她那样乖,只肯牵你一个手指。

    不说的话,便不问了罢。

    周粥回到家,果不其然被臭骂一顿,他们家吃饭比较早,她错过饭点了。

    周母让她跪在电视机旁,迟到多久就跪多久。她习以为常甚至懒得反抗,不明白跪这样毫无自尊的行为在她口中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只跪了一个小时,周母便嘴硬心软地让她上桌吃饭了。饭菜被周父热过,嚼在嘴里有滋有味。

    周父这时候好像才看得到周粥一样,对刚刚的事视若无睹,夹菜给她:“吃这个宝贝,这个是我新学的,你肯定爱吃。”

    她从很小就知道宝贝两个字虚伪至极。

    嗯。

    周粥不知道有没有应出声,只是毫不在意地摩挲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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