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丞相向陛下提了休沐,一大清早去了趟京郊佛寺,正午时分正好赶上一场风雨,暂时息了回去的心,便在后寺客舍安置下来,这一住便是两天。

    这客舍地处幽静,坐在窗前可隐隐望见原处雾霭青山,顾征闲来无事,手里拿着本闲书看到一半,下人通报说舍外说吏部的林大人求见。

    顾征一愣,忙道:“快请。”

    说着便起身,亲自到廊下相迎。

    细密的雨帘后面,一名瞧着四十来岁的女子身着青色罗锦袍,身披蓑衣踏步而来。

    “居然在这里正巧碰到林大人,实在是巧。”

    林辰去了蓑衣,拱手回礼:“如今京城闹得沸反盈天,丞相大人居然到这里来躲清闲了。”顾征立刻意会,笑道:“哪里的话,前阵子的舞弊一案已经激起不少民怨,陛下看得紧,谁还敢犯上作乱呢。我如今是碰也不敢碰一下啊。只是,考功司本属吏部,林大人难免要多费些心了。”

    两人于窗前迎面坐下,手边炉子冒气股股热气。

    林辰轻叹:“不敢,如今这考功司也不好说是吏部的职责了。”

    顾征微讶:“这话从何说起呢?”

    “陛下下的旨意,抽调各部官员去考院,同翰林学士一同处理会试,还特调禁军左领军将军林霜巡视监考,一个油盐不进的二殿下,一个只听令于陛下的领军将军,谁还会觉得考功司该是吏部的职责呢?我只好也出来躲躲清闲喽。”说着,林辰抬了抬眼:“这些事情难道丞相大人事前完全不知情吗?看来这诏令没有经过秘书台啊。”

    “林大人何苦试探我,科举本就是陛下要做的事情,如今这二殿下倒是将事情办到陛下心坎里了。”顾征语带嘲意,“咱们都是为陛下分忧解难的,谁敢跟陛下过不去呢。”

    “进意姊如今真是越发老道了。”林辰话音一转,“陛下赐婚二殿下和你小儿子,咱们以前总觉得这是认定了宁国长公主殿下,如今,你还这么想吗?”

    “陛下既然已经赐婚,那么这婚,定是要成的。”顾征理了理袖口,颇为肯定道,“长公主出征在外,陛下寿诞前肯定要回京,等殿下回来,又是另一番光景。”

    两人认识二十多年,如今一同站到了长公主这艘船上,有些话自然不必太过顾忌。

    “二殿下这行事作风倒是让人有些看不懂,今天刚得的消息,说是二殿下严查舞弊,关了几个行事鬼祟的学子,也不管其出身家世,其中就包括户部侍郎的侄女,如今这侍郎大人到处找关系救人,都成了谈资。”林辰笑看着顾征,“说不定你顾府的门槛如今都被人踏破了,真的打算不管?”

    “好好的一位殿下,非要费心琢磨着如何为寒门百姓出头,满脑子想着天下大义,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顾征似是无可奈何地一叹,“该说的都说过了,这孩子非要撞南墙,就让她去试吧。反正,最后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就算闹大了,不是还有陛下担着吗?”

    顾征提着滚烫的酒壶,倒了两杯:“新煮的梨花白,我敬林大人。”

    两人酒杯轻轻一碰,林辰浅啜一口:“借此清新山色,潺潺细雨,得与进意阿姊同饮一壶梨花白,实属幸事啊。”

    “如此说来,你我可要在这佛寺多住两日了。”顾征哈哈笑了。

    “本该如此,等哪日致仕休闲了,当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建一处山居,听泉煮茶,才是真正的置身仙境。”林辰目光望向廊外,悠悠叹道。

    雨势越来越大,雨水顺着瓦檐往下,凝成一条条水柱打在台阶地面上,顾征听见这一叹,看着老友眼角渐堆起的细纹,道:“如今你我都要老了,眼瞧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如何没有渐至暮年的怅惘呢。”

    “实在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小女文不成武不就,一肚子的牛心左性,从前便跟在二殿下屁股后面胡闹。如今眼瞧着二殿下都能替陛下做些事情了,我家那个还是老样子。”林辰越说越生气,“现在更是好了,不知躲到哪儿去,人影都见不着。”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家明欣还要更差些,我也不要求她更多,只要别惹出大事来,就是好的。”顾征说,“你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管晚意也太严了些,孩子如何敢回家。”

    林辰冷哼一声:“为人母亲的,如何不威严!”

    顾征笑着摇头,也不多辩。

    科考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天,雨势渐渐变得大了起来,考院外却密密麻麻的搭了大大小小的棚子,香车宝马和许许多多的人挤在里面,等着考院里面放人。

    就如何处置考试过程中意图作弊的学子,几位秘书郎再次请示小野。

    小野站在阁楼外廊下,看着天色:“不是说好了,关到刑部大牢,说话不算话,以后天下人怎么看我。”

    几位官员面露难色:“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此赶出去不许他们考试不就行了,求殿下开恩哪。”

    小野脸色蓦地沉下去:“你在替谁求我,难道关起来的几位里面还有你们家里人,那可好了,等我回了陛下,你们也不必留在这里了。”

    “殿下!臣等绝无此意,绝无此意!”那官员忙道,“下官这就去办。”

    “等一下。”小野叫住她,“许大人向来是个活络人,你直告诉她,这些人是要陛下亲自处置的,若是连看个人都看不好,让她自己找陛下谢罪吧。”

    “是,臣告退。”几名秘书郎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走了。

    林默从屋里拿了件氅衣出来,给小野披上,说道:“殿下此番,可要得罪不少人。”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难道退了就真的有余地了吗?”小野打了个哈欠,“可算是快考完了,反正我就领这一次差事,以后的事情,陛下再找人操心吧。”

    “殿下以后不打算管了?”林默惊讶。

    “我什么时候说要一直管下去了,还不是有人半夜三更跑来求我,好像这事儿做不好,读书人都没活路了似的。”小野没心没肺地笑,“我又没什么大的志向,还是吃喝玩乐比较适合我。”

    几丈外,回廊转角,沈逢的脚步微顿,神色带了复杂。

    没有犹豫多久,沈逢走上前去。

    “殿下,地方、人员和材料纸张都备好了,随时准备誊写、糊名,还有阅卷人员也分了两批,都已经在后院候着。”

    小野点头:“很好,提前跟她们说清楚了,阅卷期间考院闭门,任何人不得外出。那些愿意留下来的各部人员,带的东西好好搜检,不可有夹带情况。”

    “好,我会说清楚。”沈逢眉眼弯起,“从前从未这样严苛过,想必人人自危,不会再想什么歪门邪道。”

    “想要管住一批人,一要强势的力量,再要严格的制度。这样,好歹表面上应该不会有什么波浪了。管的了一时,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小野所处的地方在考院中心的如玉楼,这里本是一处藏书阁,她让人在二楼收拾了个住所,站在廊上往下看,几乎可以望见所有的考院情况,“就当是给后来人一个参考吧。”

    沈逢静静看向小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沈先生来得正好,我还有事要问你呢。”小野将沈逢请进阁楼,“我想请教沈先生,有关,世家的看法。”

    小野话说的直接了当,她在前几天被顾丞相就此事说教了一顿,对这个词多了几分敬畏。如果她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在跟世家对抗,那么世家到底有多可怕呢。

    而她面前的沈先生,算不算是世家子弟?

    也许不算吧,不然,他何必去费心劳力做这些事情。想要办好科举,给寒门百姓一条出路,归根究底,是沈逢的想法。

    他自己从科举出来,想为后来人铺平一条坦途,属实大义。那么将来,这批由寒门百姓起来的阶层,又代表了谁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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