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居所偏僻,虽在仙界,却不在上重天,而是位于距离人界最近的下重天,离群索居,不见人际。

    所以就算这所宫殿无人看守主人也毫不在意。

    苋霜走过去,在距离阵前一步左右的距离停下。地上的阵法闪烁着金黄色的亮光,呈圆形将铁桶包围。

    屋外檐下挂的风铃突然响起来——有人来了。

    苋霜一惊,急忙想要躲藏,但来人身形极快,苋霜只感到一阵轻风拂过袭上脸颊,眼前便已站了人。

    李青云手上端着一个瓷制的小碗,衣决飘飘,距离苋霜咫尺之间。

    在看见李青云的那一秒,人界河岸边的身影跃然于脑海中,接着苋霜以最快的速度聚起灵力准备攻击,可李青云却直直穿过她的身体,就这样越过了她。

    苋霜惊疑不定的转过身,李青云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一样。

    看来旁人看不到现在的自己,苋霜心里松了一口气。

    地上的阵法对李青云来说于无物一般,只见他长袖一挥,铁桶上的铁链随之一松,下一秒,铁桶上的盖子被里面的人一把击开,瞬间变形,李青云却丝毫不惊,对于桶里面传出来的凄惨叫声无动于衷,一脸漠然的将手上盛在碗里的不明液体倒入桶中,接着桶内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烟。

    一声凄厉又尖锐无比的声音响起,比起之前的声音陡然拔高,好像更加痛苦,撕心裂肺般让听的人都感到惊惧,可仅一秒,便又悄无声息,仿佛刚才那一声便已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苋霜站在一旁,看着桶里的人,面色发白。

    或许那并不能称之为人了,因为桶里的人完全赤裸,身上被粗大的铁链缠遍全身,脏乱而又厚重的头发几乎覆盖了他的整个脸庞,而除了铁链,在他的身上,还遍布着苋霜此前看到过的黑纹,黑纹与铁链纵横交错着,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分外可怖。

    苋霜某一瞬觉得呼吸困难,在那脏厚的头发掩盖着的脸庞下,露出了一只眼。

    痛苦、仇恨、迷惘、不解、麻木、疲惫,甚至还有乞求,万般情绪都汇聚在这只眼里。

    天地众生,万般皆苦,苋霜却觉得在这一刻,看尽了所有。

    他的确是白鹤尾,却不是苋霜一开始认识的白鹤尾,而是还非常年少、非常弱小的白鹤尾。

    铁桶之内不再传出声音后,屋子里突然安静的可怕,从进来到现在,李青云一套动作下来,都面无表情,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待那些丝丝缕缕的白烟渐渐消散后,李青云复原了铁桶原来的样子,根根铁链又重新紧紧缠绕在铁桶上。

    盖子盖上的那一刻,苋霜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白鹤尾向她看了过来。

    做完该做的,李青云又消失不见。

    苋霜一个人站在原地,鬼使神差的又往前走了两步,全然忘了脚下的阵法。

    在阵法被触碰到的那一刻,眼前的画面破碎,转而一闪,又变换了场景。

    赤水河畔边,有一男子半截身子淹没在水里,另一半身子趴在岸边的湿草地上昏迷不醒。

    接着岸边出现一个人,将男子带走,苋霜在一边看着白鹤尾被此人带回了魔宫。

    带走他的人,被魔宫的人称作木方尊,也就是上一任的魔界之主。

    接下来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快速的在苋霜眼前播放着。

    木方尊将白鹤尾带回魔宫后亲自救治他,他在魔宫静养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遍布的黑纹渐渐不再让他彻夜痛苦,一晃十几年过去。

    这一天魔宫上下突然乱作一团,木方尊突然重病陷入昏迷,魔界众臣齐聚大殿,苋霜在这些人里还看到了齐乐。

    木方尊昏迷了三天三夜,此后伤势如何无人知晓,只是木方尊看上去与往常并无异样,众人便也以为没什么事了。

    可在第三视角看着的苋霜却清楚地知道,木方尊的伤势并无好转,不过在强撑而已。

    又过了几十年,木方尊身死,死前不顾众人反对,将长生剑传给白鹤尾,自此,白鹤尾成为下一任魔君。

    原来,竟是凡人成魔。

    最后的最后,白鹤尾提着带血的长生剑,坐上了魔君之位,从此,魔宫议事的大殿更名为朝鹤殿。

    空旷寂静的大殿上,白鹤尾一个人坐在那里。

    这时的白鹤尾,眼底已没了往日的诸般情绪,像一尊没有活人气息的冰雕,麻木又冰冷,冷酷又绝情。

    苋霜静静地看着他,此时他们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他们二人。

    梦魇是在人极度痛苦的状态下产生的。

    这里是他的梦魇,是他的全部痛苦。

    沉默过后,殿内响起一声叹息。

    “你怎么这么可怜呢?”

    虽是在哀叹,但苋霜的神情看上去却是那样的平静,让人瞧不出她此刻心里到底是何想法。

    最后的时限就要来临。

    殿内闪烁起流光溢彩的光芒,苋霜在这些光芒中双手结印开始起阵。

    眼下最快破解梦魇的办法就是以身破局。

    白鹤尾感知不到她,她就得想办法让他感知到。

    随着结印手势的完整,光芒越来越盛,将苋霜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很久之前苋霜在人界学得了这种阵法,开启此阵法之人,会源源不断的将自身的元灵传送到指定的某个人身上,当元灵输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单方面与对方结下灵契。

    契约关系一旦形成,除非契主身死,否则契约永不解除。

    可是元灵关系着自身安危,流失的过多,会有性命之危。是以,往往如若不是两个人共同决定好,此阵法不可随意开启。

    苋霜的额心渐渐显现出一个六瓣花瓣的印记,淡粉色,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而随着她周身不断向白鹤尾飞流出元灵,白鹤尾的周身也散发出明亮的光辉。

    突然,似有觉察般,白鹤尾的视线微微转移,最后停留在苋霜站着的地方。

    苋霜的元灵依然在源源不断的飞向白鹤尾,而她自己已然感到心力不足了,但她还是继续坚持着。

    隐铃又开始作响,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某个地方传过来。

    白鹤尾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下一秒再抬眼,已恢复了清明。周围的事物逐渐开始消散,虚化成幻影,时间马上要到了。

    白鹤尾飞身到了苋霜身前,然后握住了苋霜结印的手,随即,他的额头上也缓缓出现一个粉色花瓣印记。

    此刻,契约已成。

    随着白鹤尾的清醒,周围的事物开始飞快的消逝,接着,一片白光乍现,两人消失在白光之中。

    梦魇里的一个时辰,见青已经从黑夜等到了白天。

    手上烛火熄灭的那一刻,床上的两个人同时睁开眼。

    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的见青看到两个人都醒来才终于放心。

    苋霜从床上坐起来,白鹤尾也随之起身,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苋霜先撇开视线,然后越过他,下了床。

    见青凑上来着急又好奇的问她:“苋霜,你是怎么把白鹤尾唤醒的?”

    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躺了一晚,苋霜感觉浑身有些僵硬,活动着胳膊,伸伸懒腰,并没有回答见青的问题。

    见青以为她是故意在卖关子,又重复了一遍:“哎呀你就告诉我吧,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苋霜只是冲见青眨巴了下眼睛,故意逗他:“独家秘笈,概不外传。”

    然后又转身看向白鹤尾,此时他身上的铁链已经自己解了,苋霜道:“你记得,你今日欠我一个大人情。”

    白鹤尾如墨般的眼眸看向她,缓缓道:“我记下了。”

    见青不知道苋霜是怎么救的他,但白鹤尾自己却清楚。

    虽然那种阵法白鹤尾也未曾见过,可他能清楚地感知到,他与苋霜之间,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看到这一幕的苋霜愣了一下,随即捂嘴咳嗽了一下,然后立马严肃的问见青:“现在我们都从梦魇里出来,可以启程去找雪扶生了吧?”

    “可以。”见青闷闷不乐道。

    苋霜伸手:“地图。”

    看她伸手伸的那么理直气壮,见青气不打一出来:“除非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呆白鹤尾从梦魇里出来的,否则你别想我把地图给你。”

    苋霜无奈,只好撒了个谎:“就是我先找到了他,然后跟他说了里面是梦魇,让他相信我,他就跟我出来了。”

    见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骗鬼呢?”

    苋霜两眼无辜的看着他:“真的呀,你不信问问白鹤尾。”

    见青两手一挥:“可算了吧,你俩半斤八两,问谁都一样。”

    苋霜有些心虚的笑笑。

    为什么不给见青说实话呢?

    因为灵契这种东西,一般是有情人心意相通才会结这种契约,要是说出来,万一见青知道再告诉白鹤尾,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见青嘴上抱怨着,但还是把地图拿出来给了苋霜,苋霜摸了摸他的头,夸奖他:“我们小见青是全天下最好、最讲义气的人了,谢谢你见小御医。”

    见青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打掉了苋霜放在他头上的手,嘟囔道:“我说了我不小,我十六了!”

    苋霜顺着他:“好好好,你说不小就不小。”

    后方坐在床上的白鹤尾整理好衣服走过来,语气随意的问了句:“我所中之毒你了解多少?”

    他说这话时并没看苋霜,但苋霜很自觉的回答道:“至少一半吧。”

    白鹤尾这才又看向苋霜,虽然已从梦魇出来,但身上的毒还未解,白鹤尾此时看上去依旧没什么血色,整个人显得苍白无力。

    说话时声音比往常要轻,听的人恍惚间会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

    “雪扶生未必能解我的毒。”

    “所以呢?”

    白鹤尾抿着唇,眼底有道不明的情绪,苋霜也直视着他,两人沉默的对望。然后,苋霜听见他开口。

    “此行路途遥远结果未知,你要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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