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想要错过霍格沃茨的春天。
在这个季节，坐落千年的古堡如此直观地流露出生机；因魔法而不谢的花将开放整整三个月，尽管明令禁止，但总有一两朵会戴在女孩的鬓边。
温妮便是其中之一。她一早瞄准了墙角的山茶，正摇晃着伊恩的袖子：“帮我摘嘛——我要最上面那一朵，还有树枝上……”
三年级的伊恩还没有学会飞来咒，骑着扫帚去摘花也是个馊主意，他只好绕到另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良好的教养令他羞红了脸，下来时动作更是狼狈。
拿到花，温妮立刻将他抛之脑后，跑过来拥抱我：“莉斯塔！快看！”
浓郁的花香略过我的心口，不等我反应过来，山茶已经别在我耳边。很轻，风一吹就会落下。
“很漂亮嘛——伊恩，伊恩，你看，是不是……”
她口中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温妮，别乱跑……莉斯塔尔特？”
他的笑容略带僵硬：“许久未见，还好吗？”
我轻轻松开温妮的手：“很不错。”
“……那就好。”
“那么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
回地窖的路不长。
艾琳还没有回来，我把她错过的课业整理成笔记，归放在一边。中午正是图书馆人最多的时候，我拿着没写完的论文打算去碰碰运气。
许多年后，我仍会想起那些在霍格沃茨的宁静又平和的日子。不是多么难以忘怀的美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仅仅因为无法复刻。
今天非常幸运，靠窗的地方还有位置。
魔法史是最无趣的，偏偏宾斯教授布置的论文又最长。所以霍格沃茨的学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学长留下的作业，稍微改一改就能交上去，反正宾斯教授也不看。他连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都分不清。
“我能坐在这里吗？”
“汤姆？”我抬起头，背着光，里德尔的肤色显得愈发苍白，那是一种美丽的病态，就像他眼底难以发觉的隐隐浮动的波纹，他潜藏的疯狂。
“当然可以。”我说。
“你这是在抄论文吗？”看见我面前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年长的手稿，里德尔玩笑道，“当心被教授抓到。”
“只要你不告状。”我耸耸肩，将手稿推向他，“一起来吗？这样我们就是共犯了，谁也逃不掉。”
“好啊。”里德尔并不在意。
校队正在训练魁地奇，连带着整个图书馆都十分吵闹。贝内特夫人看起来正在努力忍耐。但世界是寂静的，风的脚步也在此刻停下，我无比喜爱这样的寂静。
阳光落在里德尔肩头。
*
送走了莉斯塔尔特，里德尔立刻把那份抄来的论文全部撕毁。
那颗水晶球冥冥之中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里德尔开始端详这第二只兔子，她喜欢春季，温暖的天气，甜味的点心。每逢阳光灿烂，她的心情就格外好。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笨，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让她开心。仿佛从没尝过甜头的小孩，最普通的糖果就能让她欢天喜地。
里德尔没有养过兔子，但斯塔布斯整天抱着他的“宝贝”乱晃，所以他还是略有所知。养兔子是件很麻烦的事，你要准备新鲜的干草，保护它不被隔壁的猎犬叼走；还要很多很多的爱，这样你的兔子才不会死掉。
他发现莉斯塔尔特比兔子好对付多了，只要他伸伸手，或者喊一句，就会乖乖上钩。
可惜的是，她还有两个朋友。
温妮·沙菲克，艾琳·普林斯，都是纯血家族的孩子，哪一个他都得避其锋芒。
他必须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最被需要的那一个，最记忆深刻的那一个。
*
开春后的第一个霍格莫德日很快来临。
“我记得你很喜欢甜食。”阿布拉克萨斯说。他与我并肩，在通往城堡大门的长廊上行走，“正好蜂蜜公爵进口了一种来自法国的软糖，我帮你带一些回来吧。”
“那就谢谢你了。”我没有拒绝。
“阿布！”
——罗斯玛丽·卡佩拉，阿布拉克萨斯先前的女伴挽住他的胳膊，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阿布，这是……”
“莉斯塔尔特·塞尔温。”后者不动声色地松开她的手，“我们家是世交，父亲叮嘱我好好照顾她。”
“原来如此。我是卡佩拉家的罗斯玛丽。”
她红色的秀发如火一般耀眼。倘若我是阿布拉克萨斯，也会为此着迷。可美貌就像价值不定的玉，永远不如黄金那般永恒。
卡佩拉不能说名不见经传，但比起记录在册的二十八家族，还是过于渺小了。
罗斯玛丽对我围巾的样式很感兴趣——在得知那是我亲自编织的作品之后更是连连咋舌。直到阿布拉克萨斯决定先行离开，她才追上去。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临走前，他对我说，“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为你找来——任何样式。”
准备去霍格莫德的学生们纷纷坐上马车，很快消失在逐渐紧闭的大门口。
“任何样式。”他在我身后，唇瓣几乎贴着我的耳垂。里德尔喃喃道，“他——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知道你喜欢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汤姆·里德尔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嫉妒——友谊乃至所有的感情都是排外的，这让他绝伦的表演更加成功了。
围巾不是我手织的，它只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我的衣橱里。但这并不妨碍我很喜欢罗斯玛丽，她就像一朵即将消亡的红玫瑰。
“那么你呢？”我问，“汤姆，你知道吗？”
“——你猜。”
魔杖轻轻一点，我的手心开出一朵忍冬花。
忍冬，忍冬，凌寒而不谢；待到山花烂漫的五月，才舒展花枝。这只是一个巧合——我清楚这一点，但我最爱的花便是忍冬。在玫瑰枯萎于风雪中时，它曾在我窗前生出绿叶。那是我的“家”里除却玫瑰以外的唯一的花，只属于我的忍冬啊。
“……谢谢。谢谢你。”
还没有人听清，便和风一般散去了。
*
在莉莉安娜去世之前，这里曾被成为“玫瑰庄园”。而今只有枯黑的花梗，和贫瘠的土地。赛普蒂墨斯极其不情愿地踏上鹅卵石小道。这是塞尔温的先辈们留下的宅邸，美轮美奂；但沉沉死气湮没了它的光华，犹如一座停摆已久的时钟，连咯吱咯吱的余韵都已经消散。
走廊里的画像们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仿佛再一次死去；小精灵轻手轻脚地迎上来：“马尔福先生，主人在二楼的书房等您。”
对马尔福而言，没有被家主亲自迎接已经是奇耻大辱。但赛普蒂墨斯咬咬牙，傲慢地点点头就踏上台阶。
这是个真正的书房——只有书、书、书，数不完的书，一张檀木桌，和一把靠背椅。赛普默蒂斯的座位甚至是小精灵现搬的。
没有热茶，没有点心，桌面上除了一叠公文什么都没有。这太过分了，根本不像是一场会客。
赛普蒂墨斯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铁青，他首先开启话题：“前几日收到了犬子的信，令爱在霍格沃茨有了不少新朋友。尤其是沙菲克家的小女儿……”
“你，”伯纳德开口，“不用和我说这么多。”
赛普蒂墨斯彻底冷下脸：“伯纳德，这场联姻里，我没有看见你的诚意。”
“我不需要诚意，或者说，我不需要任何东西。你们把她带走，不必付出任何。”
“当然了，”伯纳德终于像个主人那样取出一支雪茄递给赛普蒂墨斯，“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再得到什么，包括所谓的‘好脸色’。”
赛普蒂墨斯目瞪口呆。同样出自名声显赫的家族，他却没怎么和伯纳德打过交道——在妻子莉莉安娜去世后，他就鲜少露面。
现在他是真的想要逃离这里了。
*
可她的出生便是一场天谴。
她是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使天堂失去了光亮；母亲也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只有虚无的爱，和一个名字。
螺旋阶梯通向高耸的天文塔。此时繁星初上，夜风簌簌，莉斯塔尔特坐在望远镜前，许久才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是北冕座啊。”
“……”
我不是叫你来观星的。若是以往，克莱德一定会用无比刻薄的语气讽刺她。但今天——
“我只是来通知你，你要……”
“我要和阿布拉克萨斯订婚了，对不对？”她始终没有看他，“我早就知道了——从他送我礼服的那一刻起。”
一阵冗长的，令他感到绝望的沉默。
盘旋在城堡上空的飞鸟掠过月亮，最终停泊在望远镜的顶端。它没有拒绝莉斯塔尔特的触碰，温顺地合拢翅膀。
“如果……”
“没有如果。”她说，“背负罪名并不可悲，不要怜悯我。”
“恨我吧，让我们都好受些。”
就如先辈们所说，不知道如何活，就去恨吧。
——比恋慕更长久，比悲悯更深刻，比爱更决绝。
*
罗斯玛丽隐隐有些不安。
“陪我去风雅牌巫师服装店好吗？”她轻晃阿布拉克萨斯的胳膊，撒娇道，“我想要一件新裙子。”
后者却心不在焉：“我的确很久没有送你礼物了。”
这个“很久”指不到一个星期。
“我有些事要去办，你自己去选衣裳吧。钱不是问题。”一袋份量满满的金加隆落在罗斯玛丽的手心，再一抬头，阿布拉克萨斯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笔钱足够她买十件礼服。罗斯玛丽将它收起来，朝与服装店相反的方向走去。阿布拉克萨斯根本不在意她用他的钱做了什么，此刻他正在思索莉斯塔尔特更喜欢哪个口味的糖果——最后他放弃了，吩咐店主把所有品种都包起来。
假如有人询问罗斯玛丽是否真的爱阿布拉克萨斯，她现下的“恋人”，那么她一定会陷入沉默。
“爱”？当然不。
罗斯玛丽无时无刻不憎恶着他，如同憎恶所有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或是一只可以随意逗弄的猫狗的人。
因为一场露水情缘而诞生的罗斯玛丽，是约翰·卡佩拉众多子嗣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
说的好听些，她的母亲是位来自法国的舞者；说难听些，就是个落魄了只能卖.身过活的妓.女。在罗斯玛丽五岁那年，她死于龙疫梅.毒，尸身几乎彻底腐烂，自此罗斯玛丽才被父亲接回卡佩拉家，成了名义上的小小姐。
“……如果没有金钱，没有权力，就连生而为人的尊严都不配拥有。”
明明流淌着家主的血脉，却深受刁难；明明有不俗的天赋，却无人问津。只因为她的母亲身份低微，这是天生的不公。
后来罗斯玛丽才知晓，她的回归不过是一场算计；她身无分文，却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约翰·卡佩拉正是看中这一点。他亲手为女儿系上丝带，装进礼盒，送进了马尔福的大宅。
“记住，罗斯玛丽·卡佩拉，你本配不上这个姓氏。”
“你低贱、肮脏、不堪，成为牺牲品是你唯一的价值，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感谢我吧，‘女儿’。”
约翰·卡佩拉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更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他命令罗斯玛丽留在阿布拉克萨斯身边，直到生下孩子——是的，生下孩子。如此这般，他便可以黏着马尔福不放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罗斯玛丽当成人来看待。
至于她无能为力的恨意，更是压根没有察觉。
罗斯玛丽憎恶阿布拉克萨斯，但她唯一的倚仗也是阿布拉克萨斯。卡佩拉家族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小事，所以他不介意帮罗斯玛丽一些小忙——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乃至渗透到核心。
她做得很隐蔽，也很成功。
但她很清楚，没有阿布拉克萨斯，她依旧什么都不是。
她必须牢牢地抓住他，直到她不再需要任何人为止——届时，无人能再践踏她，无人能再轻视她，她将成为真正的“罗斯玛丽·卡佩拉”。
她决不允许计划出现任何差错。阿布拉克萨斯的目光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莉斯塔尔特·塞尔温，你也不能成为变数。
*
“——这么多！”
看着铺满整张床的糖果，温妮目瞪口呆。
“是我拜托别人从霍格莫德带回来的。”我没有说出阿布拉克萨斯的名字，“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温妮眼巴巴地盯着我。
“我能不能……”
“本来就是给你的礼物。”
“你怎么这么好！”温妮从床上跳起来，用力揉乱我的长发，“爱你，超级爱你，最爱你啦！”
用爱意浇灌出来的孩子，可以顺遂地去爱任何人。我靠在她身边，她的气息是甜蜜的，像熟透的浆果，深红而甘美。
“唔……我想睡一会儿。”
“三十分钟后就是魔药课了。”
“我知道的，所以你要及时把我叫醒哦。”
我点点头，轻轻合上她的眼睛。
此时魁地奇训练还没有结束，公共休息室里只有里德尔一个人。他盯着手中的笔记本，眉头紧皱。我悄无声息地在他面前坐下，欣赏他因为过于专注而微微紧缩的瞳孔。
“莉斯塔？你怎么在这里？”
“不可以吗？”
“没什么。我以为你会去看魁地奇训练。”
我非常喜欢骑扫帚。普拉达教授注重安全的同时也十分大胆。有一回我乘着扫帚飞上塔楼，任由自己摔落，直到即将粉身碎骨才向上发力，她也不过嘴硬心软地批评了我几句。
“喜欢骑扫帚和喜欢魁地奇还是有区别的。”我说，“我不太擅长团队合作。”
里德尔也不擅长——或者说很讨厌团队合作，在他看来所有人都会拖他后腿。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我指向他的笔记本。
“当然。”里德尔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自傲，此时的他还不那么善于伪装，仍旧有些孩童的心性，“很快就能用上。”
我笑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回到寝室把赖床的温妮摇醒，替她系好胸口的蝴蝶结，小跑着冲进斯拉格霍恩的教室。
这是一节理论课，这些早就在家被画像念叨过无数遍的知识听很无趣。
“Relieve hallucinations，解除幻觉。”斯拉格霍恩滔滔不绝，“除幻剂，可以解决绝大多数因为魔药、魔咒、诅咒而产生的幻觉，是十分伟大的魔药。”
“但是，随着发明者的离世，配方上遗漏了最关键的一段……”
“这导致再也没有人能熬制除幻剂。”
“来让我们看看它残余的配方……”
就在此时，里德尔举起手。
“里德尔先生？”斯拉格霍恩有些诧异，“你有什么要说的？”
“教授，”他合上笔记本，“如果在放入水蛭汁之后熬煮半个小时、期间每个五分钟顺时针搅拌三十秒，再加入三十克蜘蛛的眼睛……”
“这样一来，是否就能解决了呢？”
“……”
这是斯拉格霍恩第一次真正地正视汤姆·里德尔。
“下课以后，到我办公室来吧，里德尔先生。我想和你详细讨论。”
“是，教授。”
——这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里德尔垂眸，反复抚摸着“玛利亚”寄给他的笔记本。这成了他当下最大的机遇，他应该好好感谢她——如果他会“感谢”的话。
飞鸟掠过窗外。
我只是想，等会儿去骑扫帚吧。
在这个季节，坐落千年的古堡如此直观地流露出生机；因魔法而不谢的花将开放整整三个月，尽管明令禁止，但总有一两朵会戴在女孩的鬓边。
温妮便是其中之一。她一早瞄准了墙角的山茶，正摇晃着伊恩的袖子：“帮我摘嘛——我要最上面那一朵，还有树枝上……”
三年级的伊恩还没有学会飞来咒，骑着扫帚去摘花也是个馊主意，他只好绕到另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良好的教养令他羞红了脸，下来时动作更是狼狈。
拿到花，温妮立刻将他抛之脑后，跑过来拥抱我：“莉斯塔！快看！”
浓郁的花香略过我的心口，不等我反应过来，山茶已经别在我耳边。很轻，风一吹就会落下。
“很漂亮嘛——伊恩，伊恩，你看，是不是……”
她口中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温妮，别乱跑……莉斯塔尔特？”
他的笑容略带僵硬：“许久未见，还好吗？”
我轻轻松开温妮的手：“很不错。”
“……那就好。”
“那么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
回地窖的路不长。
艾琳还没有回来，我把她错过的课业整理成笔记，归放在一边。中午正是图书馆人最多的时候，我拿着没写完的论文打算去碰碰运气。
许多年后，我仍会想起那些在霍格沃茨的宁静又平和的日子。不是多么难以忘怀的美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仅仅因为无法复刻。
今天非常幸运，靠窗的地方还有位置。
魔法史是最无趣的，偏偏宾斯教授布置的论文又最长。所以霍格沃茨的学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学长留下的作业，稍微改一改就能交上去，反正宾斯教授也不看。他连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都分不清。
“我能坐在这里吗？”
“汤姆？”我抬起头，背着光，里德尔的肤色显得愈发苍白，那是一种美丽的病态，就像他眼底难以发觉的隐隐浮动的波纹，他潜藏的疯狂。
“当然可以。”我说。
“你这是在抄论文吗？”看见我面前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年长的手稿，里德尔玩笑道，“当心被教授抓到。”
“只要你不告状。”我耸耸肩，将手稿推向他，“一起来吗？这样我们就是共犯了，谁也逃不掉。”
“好啊。”里德尔并不在意。
校队正在训练魁地奇，连带着整个图书馆都十分吵闹。贝内特夫人看起来正在努力忍耐。但世界是寂静的，风的脚步也在此刻停下，我无比喜爱这样的寂静。
阳光落在里德尔肩头。
*
送走了莉斯塔尔特，里德尔立刻把那份抄来的论文全部撕毁。
那颗水晶球冥冥之中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里德尔开始端详这第二只兔子，她喜欢春季，温暖的天气，甜味的点心。每逢阳光灿烂，她的心情就格外好。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笨，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让她开心。仿佛从没尝过甜头的小孩，最普通的糖果就能让她欢天喜地。
里德尔没有养过兔子，但斯塔布斯整天抱着他的“宝贝”乱晃，所以他还是略有所知。养兔子是件很麻烦的事，你要准备新鲜的干草，保护它不被隔壁的猎犬叼走；还要很多很多的爱，这样你的兔子才不会死掉。
他发现莉斯塔尔特比兔子好对付多了，只要他伸伸手，或者喊一句，就会乖乖上钩。
可惜的是，她还有两个朋友。
温妮·沙菲克，艾琳·普林斯，都是纯血家族的孩子，哪一个他都得避其锋芒。
他必须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最被需要的那一个，最记忆深刻的那一个。
*
开春后的第一个霍格莫德日很快来临。
“我记得你很喜欢甜食。”阿布拉克萨斯说。他与我并肩，在通往城堡大门的长廊上行走，“正好蜂蜜公爵进口了一种来自法国的软糖，我帮你带一些回来吧。”
“那就谢谢你了。”我没有拒绝。
“阿布！”
——罗斯玛丽·卡佩拉，阿布拉克萨斯先前的女伴挽住他的胳膊，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阿布，这是……”
“莉斯塔尔特·塞尔温。”后者不动声色地松开她的手，“我们家是世交，父亲叮嘱我好好照顾她。”
“原来如此。我是卡佩拉家的罗斯玛丽。”
她红色的秀发如火一般耀眼。倘若我是阿布拉克萨斯，也会为此着迷。可美貌就像价值不定的玉，永远不如黄金那般永恒。
卡佩拉不能说名不见经传，但比起记录在册的二十八家族，还是过于渺小了。
罗斯玛丽对我围巾的样式很感兴趣——在得知那是我亲自编织的作品之后更是连连咋舌。直到阿布拉克萨斯决定先行离开，她才追上去。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临走前，他对我说，“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为你找来——任何样式。”
准备去霍格莫德的学生们纷纷坐上马车，很快消失在逐渐紧闭的大门口。
“任何样式。”他在我身后，唇瓣几乎贴着我的耳垂。里德尔喃喃道，“他——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知道你喜欢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汤姆·里德尔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嫉妒——友谊乃至所有的感情都是排外的，这让他绝伦的表演更加成功了。
围巾不是我手织的，它只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我的衣橱里。但这并不妨碍我很喜欢罗斯玛丽，她就像一朵即将消亡的红玫瑰。
“那么你呢？”我问，“汤姆，你知道吗？”
“——你猜。”
魔杖轻轻一点，我的手心开出一朵忍冬花。
忍冬，忍冬，凌寒而不谢；待到山花烂漫的五月，才舒展花枝。这只是一个巧合——我清楚这一点，但我最爱的花便是忍冬。在玫瑰枯萎于风雪中时，它曾在我窗前生出绿叶。那是我的“家”里除却玫瑰以外的唯一的花，只属于我的忍冬啊。
“……谢谢。谢谢你。”
还没有人听清，便和风一般散去了。
*
在莉莉安娜去世之前，这里曾被成为“玫瑰庄园”。而今只有枯黑的花梗，和贫瘠的土地。赛普蒂墨斯极其不情愿地踏上鹅卵石小道。这是塞尔温的先辈们留下的宅邸，美轮美奂；但沉沉死气湮没了它的光华，犹如一座停摆已久的时钟，连咯吱咯吱的余韵都已经消散。
走廊里的画像们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仿佛再一次死去；小精灵轻手轻脚地迎上来：“马尔福先生，主人在二楼的书房等您。”
对马尔福而言，没有被家主亲自迎接已经是奇耻大辱。但赛普蒂墨斯咬咬牙，傲慢地点点头就踏上台阶。
这是个真正的书房——只有书、书、书，数不完的书，一张檀木桌，和一把靠背椅。赛普默蒂斯的座位甚至是小精灵现搬的。
没有热茶，没有点心，桌面上除了一叠公文什么都没有。这太过分了，根本不像是一场会客。
赛普蒂墨斯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铁青，他首先开启话题：“前几日收到了犬子的信，令爱在霍格沃茨有了不少新朋友。尤其是沙菲克家的小女儿……”
“你，”伯纳德开口，“不用和我说这么多。”
赛普蒂墨斯彻底冷下脸：“伯纳德，这场联姻里，我没有看见你的诚意。”
“我不需要诚意，或者说，我不需要任何东西。你们把她带走，不必付出任何。”
“当然了，”伯纳德终于像个主人那样取出一支雪茄递给赛普蒂墨斯，“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再得到什么，包括所谓的‘好脸色’。”
赛普蒂墨斯目瞪口呆。同样出自名声显赫的家族，他却没怎么和伯纳德打过交道——在妻子莉莉安娜去世后，他就鲜少露面。
现在他是真的想要逃离这里了。
*
可她的出生便是一场天谴。
她是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使天堂失去了光亮；母亲也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只有虚无的爱，和一个名字。
螺旋阶梯通向高耸的天文塔。此时繁星初上，夜风簌簌，莉斯塔尔特坐在望远镜前，许久才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是北冕座啊。”
“……”
我不是叫你来观星的。若是以往，克莱德一定会用无比刻薄的语气讽刺她。但今天——
“我只是来通知你，你要……”
“我要和阿布拉克萨斯订婚了，对不对？”她始终没有看他，“我早就知道了——从他送我礼服的那一刻起。”
一阵冗长的，令他感到绝望的沉默。
盘旋在城堡上空的飞鸟掠过月亮，最终停泊在望远镜的顶端。它没有拒绝莉斯塔尔特的触碰，温顺地合拢翅膀。
“如果……”
“没有如果。”她说，“背负罪名并不可悲，不要怜悯我。”
“恨我吧，让我们都好受些。”
就如先辈们所说，不知道如何活，就去恨吧。
——比恋慕更长久，比悲悯更深刻，比爱更决绝。
*
罗斯玛丽隐隐有些不安。
“陪我去风雅牌巫师服装店好吗？”她轻晃阿布拉克萨斯的胳膊，撒娇道，“我想要一件新裙子。”
后者却心不在焉：“我的确很久没有送你礼物了。”
这个“很久”指不到一个星期。
“我有些事要去办，你自己去选衣裳吧。钱不是问题。”一袋份量满满的金加隆落在罗斯玛丽的手心，再一抬头，阿布拉克萨斯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笔钱足够她买十件礼服。罗斯玛丽将它收起来，朝与服装店相反的方向走去。阿布拉克萨斯根本不在意她用他的钱做了什么，此刻他正在思索莉斯塔尔特更喜欢哪个口味的糖果——最后他放弃了，吩咐店主把所有品种都包起来。
假如有人询问罗斯玛丽是否真的爱阿布拉克萨斯，她现下的“恋人”，那么她一定会陷入沉默。
“爱”？当然不。
罗斯玛丽无时无刻不憎恶着他，如同憎恶所有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或是一只可以随意逗弄的猫狗的人。
因为一场露水情缘而诞生的罗斯玛丽，是约翰·卡佩拉众多子嗣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
说的好听些，她的母亲是位来自法国的舞者；说难听些，就是个落魄了只能卖.身过活的妓.女。在罗斯玛丽五岁那年，她死于龙疫梅.毒，尸身几乎彻底腐烂，自此罗斯玛丽才被父亲接回卡佩拉家，成了名义上的小小姐。
“……如果没有金钱，没有权力，就连生而为人的尊严都不配拥有。”
明明流淌着家主的血脉，却深受刁难；明明有不俗的天赋，却无人问津。只因为她的母亲身份低微，这是天生的不公。
后来罗斯玛丽才知晓，她的回归不过是一场算计；她身无分文，却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约翰·卡佩拉正是看中这一点。他亲手为女儿系上丝带，装进礼盒，送进了马尔福的大宅。
“记住，罗斯玛丽·卡佩拉，你本配不上这个姓氏。”
“你低贱、肮脏、不堪，成为牺牲品是你唯一的价值，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感谢我吧，‘女儿’。”
约翰·卡佩拉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更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他命令罗斯玛丽留在阿布拉克萨斯身边，直到生下孩子——是的，生下孩子。如此这般，他便可以黏着马尔福不放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罗斯玛丽当成人来看待。
至于她无能为力的恨意，更是压根没有察觉。
罗斯玛丽憎恶阿布拉克萨斯，但她唯一的倚仗也是阿布拉克萨斯。卡佩拉家族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小事，所以他不介意帮罗斯玛丽一些小忙——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乃至渗透到核心。
她做得很隐蔽，也很成功。
但她很清楚，没有阿布拉克萨斯，她依旧什么都不是。
她必须牢牢地抓住他，直到她不再需要任何人为止——届时，无人能再践踏她，无人能再轻视她，她将成为真正的“罗斯玛丽·卡佩拉”。
她决不允许计划出现任何差错。阿布拉克萨斯的目光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莉斯塔尔特·塞尔温，你也不能成为变数。
*
“——这么多！”
看着铺满整张床的糖果，温妮目瞪口呆。
“是我拜托别人从霍格莫德带回来的。”我没有说出阿布拉克萨斯的名字，“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温妮眼巴巴地盯着我。
“我能不能……”
“本来就是给你的礼物。”
“你怎么这么好！”温妮从床上跳起来，用力揉乱我的长发，“爱你，超级爱你，最爱你啦！”
用爱意浇灌出来的孩子，可以顺遂地去爱任何人。我靠在她身边，她的气息是甜蜜的，像熟透的浆果，深红而甘美。
“唔……我想睡一会儿。”
“三十分钟后就是魔药课了。”
“我知道的，所以你要及时把我叫醒哦。”
我点点头，轻轻合上她的眼睛。
此时魁地奇训练还没有结束，公共休息室里只有里德尔一个人。他盯着手中的笔记本，眉头紧皱。我悄无声息地在他面前坐下，欣赏他因为过于专注而微微紧缩的瞳孔。
“莉斯塔？你怎么在这里？”
“不可以吗？”
“没什么。我以为你会去看魁地奇训练。”
我非常喜欢骑扫帚。普拉达教授注重安全的同时也十分大胆。有一回我乘着扫帚飞上塔楼，任由自己摔落，直到即将粉身碎骨才向上发力，她也不过嘴硬心软地批评了我几句。
“喜欢骑扫帚和喜欢魁地奇还是有区别的。”我说，“我不太擅长团队合作。”
里德尔也不擅长——或者说很讨厌团队合作，在他看来所有人都会拖他后腿。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我指向他的笔记本。
“当然。”里德尔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自傲，此时的他还不那么善于伪装，仍旧有些孩童的心性，“很快就能用上。”
我笑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回到寝室把赖床的温妮摇醒，替她系好胸口的蝴蝶结，小跑着冲进斯拉格霍恩的教室。
这是一节理论课，这些早就在家被画像念叨过无数遍的知识听很无趣。
“Relieve hallucinations，解除幻觉。”斯拉格霍恩滔滔不绝，“除幻剂，可以解决绝大多数因为魔药、魔咒、诅咒而产生的幻觉，是十分伟大的魔药。”
“但是，随着发明者的离世，配方上遗漏了最关键的一段……”
“这导致再也没有人能熬制除幻剂。”
“来让我们看看它残余的配方……”
就在此时，里德尔举起手。
“里德尔先生？”斯拉格霍恩有些诧异，“你有什么要说的？”
“教授，”他合上笔记本，“如果在放入水蛭汁之后熬煮半个小时、期间每个五分钟顺时针搅拌三十秒，再加入三十克蜘蛛的眼睛……”
“这样一来，是否就能解决了呢？”
“……”
这是斯拉格霍恩第一次真正地正视汤姆·里德尔。
“下课以后，到我办公室来吧，里德尔先生。我想和你详细讨论。”
“是，教授。”
——这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里德尔垂眸，反复抚摸着“玛利亚”寄给他的笔记本。这成了他当下最大的机遇，他应该好好感谢她——如果他会“感谢”的话。
飞鸟掠过窗外。
我只是想，等会儿去骑扫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