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被临时征用为宋王行宫,严府一家除了严美人都搬迁了出去,所以韫月拜访严美人,就是去将军府,护卫君主的侍卫自然不会随便放人进去,得通禀,宋亦浔自然就知道了。

    宋亦浔正用晚膳,得知韫月拜访严美人就有些奇怪,凭她的为人,即便真想结交,断不会选择这个时间来。

    什么情况?

    宋亦浔皱着眉头思考,身边伺候的却觉他周身杀气四溢,以为韫月此举触怒大王,吓了个半死,都不必问,跪下去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

    虽然梁国公主拜访严美人似乎与求情无关,但,谁知道呢。

    主动交代,总好过被酷刑审问。

    得知真相的宋亦浔“……”

    眉头皱得更紧了。

    给绿保求情,怎么不来见他?见那个谁谁有什么用。

    很快他就想起,之前韫月多次求见,被拒而不见,宋亦浔“……”

    算了。

    兴许她就是来找那谁谁来玩的。

    毕竟她都不知道绿保究竟犯了什么错。

    不问缘由地帮绿保求情,他配吗?

    这次,宋亦浔便同意了,韫月就被领着去见严美人了。

    这几天通过丝竹丝雨,韫月对这位被迫献给宋亦浔的美人已经有所了解。

    严美人叫严思卿,今年不过十六岁,是严将军爱妾所生。

    那爱妾生得国色天香,极得严将军喜爱,只是命运不公,那爱妾生严美人时难产而亡,严将军痛不欲生,给小女取名思卿。

    爱妾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严将军自然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他作为边城守将,军务繁忙,再怎么疼惜她,也挤不出多少时间,自然有所疏漏,平日里的教养和陪伴,都是靠大夫人和乳母。

    可人心都是偏的,十根手指还分长短,哪怕是亲生的也有不被疼爱的,又能有多少人真会对丈夫小妾的孩子视如己出?不苛待,不缺衣少穿就已经是贤惠了。

    且乳母都要在大夫人手下讨生活,也教着严美人如此。

    而她的兄弟姐妹们,因着父亲对她的额外关爱本就嫉妒,她又生得极其貌美,更不为姐妹所容,被人欺负时没人撑腰,她只能忍气吞声,时日一常,便成了任人欺凌的怯弱性子。

    否则严将军殉国,大夫人也不会为了全家安危,急慌慌地把还年少的严美人献给那可怕的暴君。

    得知严美人的遭遇,韫月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自己,她们两人的经历其实很相似。

    只是她运气好,母妃离去时,她已长大,王后纵使不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最后,她也还是一样,被被献给了宋亦浔。

    ·

    将军府虽大,不能与王宫相提并论。

    严美人害怕宋亦浔,搬到了最偏僻的小屋,不过也不必多长时间,就到了。

    远远的,就见几人在小院门口站着。

    彼时暮色方至,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泛黄的光笼在那一身素衣的女子身上,仿佛世间所有光彩都集于她一身,那般夺目,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韫月早知这位严美人生得貌若天仙,只是她毕竟长于梁王宫,早已见识过天下各般美人,想来那严美人再美,也与她们一般无二。

    可当她走近了,看清严美人的容貌,才真正知道,何为绝色美人。

    纵使她性情卑弱,举止畏缩,身形不展,都丝毫无损于她倾世之美。

    而她才十六岁,还未完全长成,再过几年,又该美得如何惊心动魄?

    忽然间,韫月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是她还未理清这点莫名其妙的头绪,这严美人看到她,弓着腰率先福身行礼,声音瑟瑟,“拜见公主。”

    韫月赶紧上前扶起她,“美人快快请起,实在不必多礼。”

    她虽是一国公主,千里和亲来了宋国,却也和严美人一样,只是宋亦浔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员,甚至细论起来,严美人好歹有名有份,而她……

    不过这话实在折辱自己,她也不必说。

    严美人被她托着手臂站起来,却也没站直,眼睛也只看着脚尖,一副惶恐不知所措的模样。

    美人本就该格外被宽待,尤其是这样的倾城佳人,又何况是这样可怜的身世,还是殉国的严将军爱女。

    韫月看着她这样怯怯不安,只剩无限怜惜,温温柔柔道,“其实早该来拜访美人,只是我初来贵地,还有些不适应,便耽搁了。”

    “公,公主严重了。”严美人受惊地抬眸,眼里已泛着莹莹水光,惶惶不安。

    只那怯生生的一眼,韫月都觉得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心里全是愧疚,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她来弥补。

    这样一个美人,她的嫡母,她的兄弟姐妹怎么舍得欺负她啊。

    韫月越发心疼了,语气更柔,“我虚长美人两岁,美人若,”她一顿,改了个说法,“是愿意,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吧。”

    “这,这怎么行,您可是公主。”严美人怯怯道。

    “公主也是有姐妹的啊。”韫月温温微笑,“可惜我和她们已分别,往后都难再见,咱们成了姐妹以后可以做个伴,不好吗?”

    “可是……”

    “你若再拒绝,我就当你不喜欢我了。”韫月露出受伤的神情,严美人立刻说,“怎么会,我,我没有不喜欢……”

    “那妹妹,便唤一声姐姐?”

    严美人咬着唇,终是轻轻喊了声“姐姐”,却是红透了脸。

    “哎,好妹妹。”韫月立刻笑道,“咱们姐妹初次见面,这些是我的见面礼,瞧瞧喜不喜欢。”眼见严美人受了惊吓一般要拒绝,她说,“都不是贵重东西,就是一些玩意儿,像这些绢人布偶,打发时间的,希望你能喜欢。”

    原本是该送丝绸首饰的,考虑到严美人的性子,怕吓着她就改成这些小玩意儿,等往后再送好东西。

    眼看着一个大箱子就要被搬进去,严美人急红了眼,韫月握着她手叹道,“妹妹别急着拒绝,实在是我有求于你。”

    严美人一愣,都忘了哭,小小声说,“我,我是个没用的,帮不了姐姐什么。”

    “怎么会?你人在这儿,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考虑到严美人的性子,韫月直白地把绿保触怒宋亦浔,她来求情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严美人听得小脸惊惶不已,半晌才哆嗦着说,“这,这,我从未见过大王,怕,怕是帮不了姐姐。”

    韫月心下一叹,“不用妹妹做什么,陪我去前边的院子,听我弹个曲就是。妹妹实在害怕,我也不会勉强你,我自己去就行。”

    严美人虽是害怕,却也听愣了,“就,听姐姐弹曲就够了?别的不用做?”

    “不用。因为我借了你的名头进了这府邸,就是你帮的最大的忙,其余的,就依妹妹心情。”

    严美人似懂非懂,眼睛看着鞋面,似乎在极力挣扎,许久抬头,小声说,“我从未听过曲子,我想听姐姐弹曲。”

    韫月柔柔一笑,“多谢妹妹。”

    ·

    淡淡月色,韫月抱着琵琶凭栏而坐,低眸一眼,信手弄弦,曲调已成。

    忽而她朱唇轻启,唱起了词: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邶风·击鼓》,是写诗人被迫从军南征,调停陈宋两国关系,因长期不得归家而思念亲人。①

    本是一首战争诗,战鼓声起,兵荒马乱,歌者当引吭高歌,而韫月声线虽清丽婉约,可寂静夜色下,对战争的无耐和思乡之情娓娓道来,格外添了几分凄凉闺怨。

    有太久太久没听过韫月弹曲歌唱,宋亦浔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沉下脸,是谁胆敢在这时候搅扰他?

    但他很快就想起韫月过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停了笔,静静听着。

    还未曾感慨已许多年不曾听她歌唱,此时竟有了兴致,句句幽怨曲调入耳,他猛地反应过来,她果真是来求情的。

    她在提醒他,他入梁为质,十年困苦,全赖温刑和绿保不离不弃的陪伴。纵绿保有千万班错,念在过去,也该宽容些。

    她甚至或许还想告诉他,如绿保这般的人都会因些许过错被重罚,往后还有谁愿忠诚于他,为他出生入死?

    可是,他对绿保不宽容吗?

    她根本不知道绿保错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绿保不值得她求情。

    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忽觉愤懑,她凭什么对他不假辞色,却愿意为了绿保委曲求全?

    他立刻让人将她撵回去。

    话传了过来,传话的人还哆嗦着,可想而知这求情简直是火上浇油。

    韫月也明白了,他虽对她有些心思,却也恼她嫌她,又怎么能让她改变他的决定,让别人另眼看她?

    既如此,她实不该来求情,还是得等他自己冷静。

    于是,同严美人道别后,韫月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亦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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