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月坐的马车实在太朴素,哪怕宋亦浔不想让她吹冷风,也不得不让她下车,登上他的马车。车夫绿保也跟着一起换了车。

    “冷吗?”一上马车,宋亦浔把她双手裹在掌心里,给她哈气。

    韫月摇头,示意他看自己穿的棉衣,“之前我也觉得这棉衣又厚重又不好看,很不喜欢,现在才知道原来它这么暖和,在外面站着一点都不冷,比我那些斗篷大氅都更保暖。”

    宋亦浔笑着说,“那是因为现在还不够冷,等到了腊月正月,真正的天寒地冻时,这些棉衣就不够暖和了,还是要穿皮子做的衣裳才行。”

    这样啊。

    韫月跟着就叹了口气,“我们能穿皮袄,能烧地龙取暖,可今日在报恩寺遇见的这些人可怎么办呢?她们如今都还穿着单衣,连件保暖的衣服都没有,屋里也没烧炕。

    我现在也觉得,我从前觉得苦觉得难,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宋亦浔捧着她的脸,“我让你去报恩寺看看,可不是让你责怪自己的。”

    韫月其实都明白,就算没有她,这世上依然会有那么多活不下去的人,只是人非草木,亲眼看到这些困苦,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我都知道,只是,她们真的很可怜。”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宋亦浔说,“四十年前南人出海带回红薯种子,一开始只供达官贵人,后来有人发现此物随地可种,产量极高,还易储存,是救荒良物,又经改良后广而种之,老百姓种了粮食舍不得吃拿去卖,就用红薯裹腹,即使遇上灾年,勉强也能靠红薯扛过去。”

    “既然能吃饱。”韫月不解地问,“为何报恩寺那些女子,还瘦成那样?”

    “长期只吃一种食物,哪怕是天天顿顿只吃肉,也不是好事。”

    “也就是说,年景好时,至少不容易饿死人,但天寒地冻没有御寒之物,就容易冻死人?”

    “对。”

    韫月又叹气,“要是有什么又便宜,又保暖的布料做衣服,就好了。”

    宋亦浔看她小小的皱起眉头,似在冥思苦想,笑道,“你是王后,只管提出问题,至于如何解决,交给你的谋士即可。不然要她们何用?”

    韫月没好气地说,“我的谋士,都与我一般出身,还长居深宫,哪能知道便宜实用的东西。”

    “你最近不是有跟许多宫人交流吗?他们大多出身普通,尤其是内官,多是家里过不下去了才会送他们入宫,多问问他们,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韫月看了他一眼,“你才真的是用人不拘一格啊。”

    宋亦浔便笑,“等你见过足够多的人,你就会发现,人的脑子好不好用,跟他的出身毫无关系,都是天意。甚至往坏了想,普通人就算蠢,就算坏,也是害他自己,害他一家罢了,但如果君王蠢,就会害了全天下。我有时候甚至在想,一个君王,如果他的子嗣都太蠢太平庸,是不是应该另择贤明,才是对天下人负责。”

    韫月惊呆了,他是在明示皇帝昏庸,该退位让贤吗?

    她,她,她应该怎么回应?

    韫月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干脆撒娇地埋入他胸口,慢吞吞地说,“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你好厉害,我越发地崇拜你了。”

    这么说,总没错吧。

    宋亦浔摸了摸她的头,轻轻低语,“我也越来越喜欢你了。”

    哎呀,好羞啊。

    没走太久,马车停下了,韫月“咦”了声,绿保的声音传来,“主子,到了。”

    “到了?”韫月吃惊,他们才进城不久吧,怎么就到了?

    宋亦浔嘴角含笑,“去瓦市,继续上次没看的表演。”

    “还有这种好事?”

    “猜到你心情会不好,总要让你开心点。”

    还是挺贴心的嘛。

    韫月莞尔,飞快地凑过去在他脸上啄了下。

    宋亦浔便也亲了亲她额头,“走吧。”

    天越发地冷了,瓦市里的人却更多了,远远就能看到里面人潮攒动。

    “先去买点吃的。”

    “啊?”韫月一脸遗憾,“我回来的路上吃了不少糕点,这会儿都不饿。”她说完才想起来,“你还没吃吧?走,去买些吃的。”

    宋亦浔看着被牵走的手,嘴角微微一翘,很是满足。

    这么冷的天,只有零星的小贩还在卖冷食冷饮,大部分都是热乎乎的,要么煎炸,要么烹煮,又还算是饭点,人多的很,置身其中,寒风都吹不进来,韫月披了斗篷,都觉得好像还有点热。

    可惜的是,来吃小食的人太多了,几乎每个小贩前都排着队,没人排队的也不用多想,一定不好吃。

    这可怎么是好,等吃饱了,表演都结束了。

    她正逡巡着去哪个队伍短又好吃的摊位前买,忽然见一风流青年拦住刚买到爊肉的姐弟俩,“姑娘,我出两倍的钱,你卖给我如何?”

    那姑娘看他数好了铜板,毫不犹豫地转卖给他了,然后又重新去排队。

    韫月大感震撼,还能这样啊?

    她又看看宋亦浔,低声问,“你带够银子了吗?”

    “铜钱碎银都带了。”

    韫月一笑,眉眼都笑弯了,“那我们也去截胡吧。”

    宋亦浔极少见她笑的这般俏皮,像是要恶作剧,像回到小时候的调皮捣蛋,他心里暖暖涨涨的,自然都随她。

    韫月拉着他,直接去了队伍最长的烤野山鸡的摊位前,一年轻妇人刚好买了一份,她就说,“姐姐,我给你三倍的钱,你卖给我可好?”

    “三倍?”妇人惊呆了,“你莫不是在诓我?”

    韫月瞥一眼宋亦浔,宋亦浔赶紧又从钱袋子里取出十文钱——他以为是两倍买,只准备了二十文钱。

    妇人的注意力却不在钱上,她惊呆了地看了会儿宋亦浔,才问韫月,“他是?”

    韫月笑道,“我夫君。”

    “嘶。”妇人倒吸冷气,“我瞧他乖巧听话,还以为是训练有素的冷面侍卫呢。”背着主家跟俏夫人偷偷幽会。

    宋亦浔“……”

    韫月“……”

    继风流倜傥,温柔周到之后,宋亦浔居然又得到乖巧听话的评价。

    怕是安太后听说了都要吓一跳,我儿子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啊。

    不过妇人也就是一说,都不用别人给钱,烤肉往宋亦浔手里一塞,又把铜钱从他手里那么一拿,施施然走了。

    韫月看看宋亦浔,没忍住,笑了。

    宋亦浔能如何呢,也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烤野山鸡肉的份量极少,比上次的爊肉还少,宋亦浔一口就能吃完。

    啊,这。

    “这个好吃吗?”韫月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怎么做了。”

    宋亦浔看她这么兴奋,点点头。

    韫月立刻跟排在第二位的大婶说,“婶子,我出三倍钱买您的那份,您买三份成吗?”

    大婶简直喜出望外,刚才那三倍价钱,谁看了不羡慕啊,没想到排第一的一个壮汉转过头来说,“小姑娘,我排前面嘞,我卖给你。”

    “不用,我要婶子的就好了。”

    嘿!

    到嘴的肥鸭都咬不住?

    壮汉凶相毕露,还真吓得韫月心脏一跳。

    然后,

    然后宋亦浔一脚就把他踹趴下了。

    嘭的发出一声巨响,整条夜市像是被定住了,所有人都转过来看着。除了滋滋的油烟声,就只有壮汉哎哟哎哟的嚎叫。

    “巡捕司在此,谁在打架斗殴!”后方传来一声暴喝。

    “军爷快,快把他们抓起来,他们打人!”壮汉一听救兵来了,忍住痛苦大喊。

    “谁打的——”巡捕司的人赶上前,一转身就看到满面煞气的宋亦浔,以及被吓到的韫月。

    俞猛“……”

    宋亦浔“……”

    “韫月……”

    这是什么运气啊,哪儿哪儿都能碰到大王和王后逛街呢。

    俞猛挺直的背都不自觉地弯下来,正要露出一个讪讪又不失讨好的笑,韫月先反应过来,可不能让人觉得她们和巡捕司的人认识,巡捕司在徇私,这会坏了巡捕司和俞猛的好名声的。

    只见韫月忽地掩着鼻子低低啜泣,柔弱可怜极了,“军爷,是他欺负我,他见我是一弱女子,就要强买强卖,我不答应,他就要动手动人,我夫君是为了保护我才反击的。”

    俞猛被吓了个激灵。

    宋亦浔也看了眼楚楚可怜的韫月,转过头冷声说,“此人恃强凌弱,强买强卖,定不止这一次,当抓回去严加审问。”

    俞猛又是一个激灵,“是是是,大家伙都看见了,巡捕司绝不放过任何恶徒。来人,把他带走!”

    形势剧转,壮汉都有点傻眼,外强中干地大吼,“谁敢!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俞猛喝道,天王老子都在面前,你算老几啊。

    “我倒是想知道你是谁。”宋亦浔冷漠道。

    俞猛“……”

    壮汉来劲了,“好叫你知道,你爷爷,啊!”

    “叫爷爷也没用!”不待他说完,俞猛白着脸一脚踹上去堵住他的嘴,要死啊,赶在天王老子面前自称爷爷,“带走!诸位继续继续,别因为这么个恶棍坏了大家的好兴致。”

    尤其是这位天王老子。

    待俞猛一行带走了壮汉,夜市才像活了过来。

    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喊一声“好样的”,周围立刻涌起喝彩声,倒叫宋亦浔有些别扭。

    “夫人,公子,这个,我送你们的。算是谢谢你们夫妇整治了刘三。”卖野山鸡的中年大叔热情地递出一份烤野山鸡,韫月笑笑,“不用了大叔,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而且我跟大婶说好了,买她的。”

    婶子没想到韫月没要免费的,居然还坚持三倍钱买她的,高兴极了,“哎哟,这感情好。谢谢大妹子啊。”

    既然如此,中年大叔就没坚持,对他来说,还是多卖了三份呢。

    还要烤两份,需要时间,韫月就问,“大叔,你认识那个恶棍?”

    “这条街上,谁不认识他啊,这条夜市街就是他们家的,他是少东家呢。”

    韫月“?”

    一个少东家,这么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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