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夏宫,白真真依旧惊魂未定。

    若知晓外面这么乱,她是不会答应和太子出来的。

    隔着树影依稀能看到别云间的院墙,她便没再让侍卫送。太子行踪未定,那几个人也没客套,着急的离开了。

    淡淡的月光照在门窗上,夜风带来凉意。

    从端门到这儿的每一步对她而言都是一种不小的折磨,贴身衣物早已被汗涔浸湿,那几人的身影消失后她连忙扶住墙,脱力的滑坐到地上。

    她虚弱的掏出荷包里装药丸的瓶子,拔掉塞子也不知倒了几粒进口中,囫囵吞掉后直到力气恢复才慢慢扶墙站起。

    犹豫片刻后,她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拿出玉无心趁乱塞给她的东西。

    那是一个纸团。

    她将纸团展开,意外掉落一颗用蜜蜡封存起来的小药丸,白真真把蜜蜡药丸捡起装回荷包里,这才开始看纸上的字。

    纸上了了几字,起笔潦草,可见写得匆忙,她辨认许久才认出那是“龟息丸”三个字。

    除此外没有半点关于功效和服用的注释。

    白真真心情低落。

    抑制天仙子的药丸所剩无多且效果明显变差,而疗效未知的新药只有一粒。

    她心底隐隐涌起一股落不到实处的不安。

    她蹙眉看向旁边漆黑的小院,自从橖宴死皮赖脸的住进“别云间”后,不知他有意为之还是玉无心另有安排,那些苗人便搬了出去,包括玉无心。

    白真真沉沉吐出一口气,仔细处理干净纸条后踏着心事重重的步子进院子。

    翚姊已经站在门口不知等待多时,见她回来,轻巧走过来屈膝向她行礼。

    “不是让你回鹿台了吗。”白真真惊讶。

    “太子殿下担忧姑娘会害怕,令我回来陪姑娘。”

    白真真抬眼,语气中带有疑惑:“我害怕什么?”

    翚姊安分的垂下头,缄默不言。

    白真真抿起唇,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但也无意为难她。

    回到内室,她在妆台前坐下,她身心具累,头也很痛,实在没有力气自己动手,奄奄的倚在圈椅里,任由对方手脚麻利的帮她卸去残妆。

    翚姊起初没察觉她哪里不对劲,以为她只是被吓到了,温柔轻语道:“小厨房煎着安神药,姑娘要不要饮一碗,夜里也能睡得踏实些。”

    “......”白真真自铜镜里看着身后那双关怀眼睛,神情终于有了几分警惕,轻声问:“安神药?”

    “可我并没有用药助眠的习惯,你为何会突然准备安神药。”

    翚姊眼神闪烁了几下,垂眸顺眼道:“先前服侍您时常常见您心神不宁,所以斗胆让医师开了养气补血宁心安神的药,擅自让小厨房煎了。

    她又道:“姑娘是觉得安神药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话滴水不漏,但白真真心中总觉得不对劲。

    翚姊不是会擅作主张的人,她的一言一行,从来都是遵循橖宴的调令,可她确信樘宴没回来,没回来的人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的在出门前知道她会害怕,提早命翚姊来次等她,还准备安神药。

    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今晚的天空尤其的黑,沉闷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傍晚时那场未落的雨终究是落了下来,打在窗上又密又急,预示着即将来到的暴雨。

    隔着重重宫阙,她隐隐能嗅到狂风暴雨中夹杂的另一种腥气,是不祥的味道。

    它交织在风雨里,随着大雨落下狠狠撞击在她心上。

    白真真面色苍白同翚姊道:“你在瞒着我什么?”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卑微的出身带给她的不仅仅是政治眼界的浅薄,还有天真。

    她心底的疑虑无从问起,只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他会出事,怕我接受不了,所以才准备好安神药。”

    翚姊看她的眼神中有几分同情和挣扎不忍。

    可怜的白姑娘,到此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白真真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说的话,眼底闪过泪光,请求道:“告诉我好吗?”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终究是他将侍卫都留给了她,若他出事,她总是过意不去的。

    那些踩踏的画面和痛喊呼救的声音不断在她心底回闪,如回马灯一般来回旋转,甚至让她晕眩。

    刚吃过药,可体内的毒却再也抑制不住。

    白真真胸口发闷,身子晃了晃,“噗——”的一口热血喷溅在面前的铜镜上,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往地上栽去。

    “姑娘!”

    翚姊惊声尖叫,赶忙抱住她往下滑坠的身子,两人一同摔在柔软的地衣上。

    “橖宴......他......他”

    暗红色的血随着她张合的唇不断涌出,顺着白真真小巧精致的下巴往下流淌,将她俩的衣裳和盘花地衣染红了一大片。

    翚姊双手抖得不行:“他没事,殿下他没事!姑娘,姑娘!来人啊!”

    白真真心中的重担落地,眼一颤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两个刻,也可能一两日。

    她好似交织在一场极端现实和极端梦境交缠的虚幻中,浑浑噩噩,思绪一片空白,眼皮使劲颤动却半点睁不开。

    床前脚步凌乱又匆匆,不断有人来,也不断有人走,那些人号完脉后均是摇头叹息着离开,只隐隐听见有人说什么:“诊不出病因……也就这几天了,外面还在闹吗,乱得不行……还是提醒殿下早做准备吧。”

    她很早前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心里也并没有太多难以接受,还想着,好在身边是翚宫使而不是三丫,若是三丫那小丫头定要哭得死去活来。

    片刻后,真真能感觉到床榻边一沉,是翚姊坐在了床沿边上。

    安安静静的,好半晌都没动静。

    若不是褥子那点微微下陷的感觉一直在,她都快以为翚姊其实已经离开,屋里没有人了。

    很久很久,她才听到一丝压抑的啜泣,女子清冷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和哭腔。

    她正纳闷是谁,结果发现是翚姊:“怎么办,消息传不出去,殿下回不来,他回不来,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来见你一面,我要怎么做......”

    白真真愣住,片刻后意识又陷于混沌。

    又过了两日,或许是这位医师的药和针灸对她有奇效,又或许只是回光返照,她竟然能睁开眼睛坐起来。

    一向冷静克己的翚姊见此开心的捧着医师新开的药方跑去小厨房煎药,屋里只剩下她和一位年迈的老医师。

    白真真眉头一皱:“您......”

    她曾在玉无心身边见到过这位老者,似乎是他们族中一位拥有古老传承的苗医。

    昏迷这几日她心中一直盘旋着一团疑雾。

    例如看花灯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暴乱。

    当时那么多人,那些人呢?他们又有事吗。

    以及那种情况下樘宴把人都留给了她,真的像翚姊说的那样他没事吗?

    还有玉无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儿。

    为什么刚巧就是那一天,一个即将登基的太子、一个两苗至高无上的头领恰巧都在暴乱那夜看花灯,真的是巧合吗?

    所有的问题充斥着她的脑海,让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差点因头疼而再次晕过去,刹那她惊醒过来,问了又怎样呢,身份地位、学识、政治涵养的差距不仅仅是让她不懂朝政,她甚至没有探知真相的权利,即便她差点死在那里。

    她怎么想并不重要。

    她知晓与否也不重要。

    白真真落寞的垂下眼,这世间只是天潢贵胄、簪缨之族间的游戏。

    她怔怔的望着远处,良久,只轻轻问:“您知道龟息是什么吗?”

    她昏迷太久,声音干哑破碎,但并不难听。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你说的可是道家上乘内功,龟息功?“

    “据说此功达到一定境界睡之犹如假死之状,一口清气聚于腹中不散,浊气不由鼻出,而以耳出,更甚者不饮不食而能长生。”

    所以,龟息丸就是假死药。

    原来最后一粒药的作用是在这儿。

    白真真听明白后,心中浮现起这句话。

    玉无心想让她“病死”出宫。

    医师是玉无心的人,一切都好办起来。

    他已向翚姊明示过她命不久矣,后事要早做准备。所以就算此时她“病重离世”,也没有人会怀疑她假死遁走,橖宴此时不在宫中,翚姊的消息又递不出去,死者为大,他们只能先把她入土为安,介时橖宴回宫,迎接他的也只是她的坟茔。

    死都死了,他堂堂一个太子,总不可能挖开她的坟,拆了她的棺。

    没人会发现她死遁。

    这念头一起,白真真呼吸急促起来。

    她承认,在这之前,因为太子在暴乱时让所有侍卫保护她离开,她产生了一丝柔软和迟疑,她是不是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是,还是不行,白真真在心里跟自己说。

    在她面对那场暴乱时,或者说,在更早前,在她面对所有伤害时,有谁跟她说过,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吗?在她失去所有亲人时,生活也没有给她机会。

    他什么都有了,而她只有自己。

    她也想要自由,想过可以自己选择的生活,想为自己而活,哪怕只活一天。

    朝生暮死,亦向往之。

    她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道:“你是“他”留下来帮我的吗?”

    “是的。”老者低声道。

    闻言,白真真抬头,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她轻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假死离开这里。”

    “只要您愿意,随时。”

    白真真垂下眼帘,她并没有多少犹豫,将荷包里的蜜蜡丸拿出来,轻轻碾碎蜜蜡,取出里面的黑色药丸。

    -

    与此同时。

    宫外,韩家。

    橖宴带来的官兵将韩家所在的街巷围了水泄不通,冰冷铁器碰撞的声音和厮杀声不断。

    韩家大门外红色的灯笼依旧高高挂着,恪尽职守的镇守着这座威严气派的老宅。

    宽敞的马车内,烛光幽幽,帘外雨潺潺,橖宴稳坐在正中位置,接过红衣如火媚眼如丝的女子递过来的关于韩家的“脏证”。

    “韩家犯事的佐证都在这里,有些是与其它世族往来的信件,还有些从韩烈书房拿到的。”

    橖宴:“这些都不重要。”

    女子勾了勾唇,凑上前去:“我当然知道不重要,这些不过是最后落井下石为他加罪的东西罢了,也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好算计。”

    “殿下这是早就布好陷阱等着我们几家往下跳。

    如今韩家和商户冲突引起灯会暴乱,甚至波及到了微服出巡的殿下您,差点酿成大祸,说韩家意图谋反都不为过,您有完美的理由处理韩家以安民心,如此,世族也不好联合保下韩家。

    韩家出局,帝都郜、王、韩三族鼎力的局面被打破,只剩郜、王两家争权夺利,郜家留有我在宫中,而王家的女儿却因我得罪你的那个“小宠物”而死。

    王家即便明面上没与我们翻脸,心里早就生了芥蒂,背地里使绊子,世族间相互攻击难以团结,你削弱世族实力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受伤那只手抬起,柔若无骨的搭上他肩:“可真是一出好计谋,只是,这样大的风险,稍不注意就会造成死亡,殿下真是舍得让你那纯真无邪的小白兔陪你涉险呢,我该说您是喜爱她,还是不那么喜爱呢?”

    “可怜的小东西,你说,那小白兔要是知道你利用她得多伤心。”

    橖宴冷眼看着她,手中油布伞抬起,在她手腕搭过来时,伞骨无情将她手从肩上戳开。

    他扬了扬手里的“脏证”毫不留情的戳冷刀子:“郜玲,韩烈知道你是这样回报他的爱意的吗。”

    红衣女子正是郜玲,她收回手,坐正了身子,冷笑道:“我只需要做皇后,不需要谁爱我,别忘了你答应过让我做皇后。”

    男人清冷却薄情的嗓音在马车里响起:“那就管好你的嘴。”

    郜玲冷哼,面色不大好看,忽的,却是一笑:“你真是个疯子,她知不知道你是个疯子?”

章节目录

贵妃死后十三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吹思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吹思汀并收藏贵妃死后十三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