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巷子里面的扎染坊,院里的一排排竹竿撑起晾晒着染好的布料,是一片片洁白无瑕上绽放出独一无二的蓝色花朵,清风徐来,翩翩翻飞。

    年轻的男男女女在主人家的指导下将捆扎好的白裙浸在染液中,充分浸泡染色后进行固色,清洗。

    奚月将染好的裙子晾在竹架上,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你染了两份?很喜欢这个工艺?”越止问道。

    “喜欢,不过另一份是给你妹妹的。你不带着她真的没关系吗?”

    “她有她的玩法,也不是小孩子了,随她去吧。”

    奚月无奈地看向他,心里不禁质疑他的说法。

    云南的天空蓝得不像样,云彩低低地飘浮,稍不留神就要落入扎染坊。

    竹架上的水珠反射,折射太阳光线,晶莹剔透,与古朴的墙瓦形成不同的两种生机。

    “越止,我们到那边坐一会儿?”

    “好。”

    刚坐下,奚月从包里掏出一本绘本,一包色彩齐全的颜料和粗细不一的笔。

    “这里这么好看,我想把它记录下来,很快的。”

    “好,不急。”

    于是,越止自然而然地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戴上那副金边眼镜,安安静静地坐在奚月旁边,专注地翻看起来。

    院里檐下,一对悦目的人儿,一执笔,一执书,甚至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穿着白族服饰的老板娘目睹此景,忍不住将二人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在经营这个染坊的几十载岁月里,她说不清自己迎接又送走了多少客人,但总有那么些人,那么几个人,似乎是带着深厚的缘分而来,给她留下了独特的印象。

    她紧皱着眉,在夹杂着花白的头上挠了几下,不知不觉间,脚步朝那两人靠了过去。

    “呀!原来这姑娘是在画我家的染坊呢!”她盯着奚月的画本,静静的,“画得真好,真……!”

    似是想到了什么,牵动了尘封的记忆,她疑惑且惊喜地溜进屋内。

    过了一会儿,奚月将工具收了起来,最后在那张关于染坊的画的右下角署上了日期。

    “怎么样?”她问道。

    越止合上书,看着,就怔怔地看着画,不知着了什么魔力,一脸凝重。

    “怎么了?”

    奚月有些不妙的预感。

    越止笑笑,似欣慰似自嘲,只是答道:“真好。”

    “谢谢。”她说道。

    忽然,一位身着民族服饰的估摸着五十多岁的女人站到他俩身后,只是手里捧着笨厚厚的大概是相册的东西。

    她笑得格外慈祥,一点儿不像面对生人的模样,倒像是遇着许久不见的朋友。

    看到她的接近,越止并不意外,还格外生出几分得意和期待来。

    “阿姨,怎么了?”

    女人对着他笑笑,又仔细端详二人的脸,只有奚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再次询问她的意图。

    她赶紧解释道:“你们……啊!我看你们有些面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头脑不清楚,别叫我认错了人。可是我一看见你的画就确定了好些。”

    老板娘操着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边说着便邀请他俩进屋内坐坐。

    奚月看了看越止,越止点头示意,牵住她的手随老板娘走了进去。

    谁能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巷染坊里别走一番天地。橘色的暖光配着打磨光滑的木制桌椅,还有假山上茂盛的苔藓和奇异的编织工艺,彰显别样异域风情。

    “来,普洱茶,我们自家到茶园采摘炒制的,你们尝尝。”

    “真是缘分呐,”她打开刚刚那本厚相册,指着一张依旧清晰的相片,递到两人面前。

    奚月不明所以,但定睛一看时,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千里之远的云南小镇,一家默默无闻的农家染坊里,一本外壳泛黄的旧相册里,竟然!竟然封存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照片!

    而那上边儿的四人之中,除了老板娘夫妇二人,映入眼帘的是两张青涩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照片的膜套上,黑色的签字笔写着日期,居然已经是十年前了。

    奚月嘴角略微抽搐,目光闪动,一直盯着上面尘封已久的人儿,那个身着白蓝扎染长裙,扎着高马尾,浅浅笑着的,与她相距十年之遥的奚月。

    而站在她身边,那个沉稳的帅气的少年,是……是……

    十年前的……越止。

    时间真是场可笑的阴谋,让人遗忘,又将人带到往昔。

    老板娘不知何时又拿来一幅画,被画框好好地保护着,只是由于时间太长,画上的颜料已经不再艳丽,但画依旧被主人认真珍藏爱护。

    奚月看了眼画,没错,那笔触和配色,虽然稚嫩了些,却是她的手笔无误。

    “看,十年啦,你当初为我家这个小院画的,那时这里还不像现在这样条件好,简陋,游客不多。现在不同喽!到处是游客,忙都忙不过来呐!”

    “我呀,嘴笨,没什么文化,当时你们两个小朋友远道而来,告诉我你们很喜欢扎染,说是以后会有很多人来看啊,还特地画了幅画裱起来给我,我没读过多少书,更别说看这些厉害的东西喽!”

    “不过现在大家日子好过了,院子里装修了很多次,早就不像以前的样子了,只有这些老照片和画啊,还时不时让我想起当初的日子。”

    奚月牵强地笑笑,看着阿姨这么高兴,她怎么忍心告诉她其实自己压根不记得那些事了。

    索性掏出刚刚的绘本,将方才的话题小心翼翼地裁下。

    “阿姨,如果不嫌弃,不如这幅画也送给你们,说不定这出染坊还要变化,它就正好记录了今年染坊的样子。”

    “哎呦,谢谢你啊,真好啊!你看我,经营这地方,每天人来了又走了,但还是能遇到很多朋友的嘛!”

    “你们两个孩子,十年了,真难得啊,还能在一块儿,已经结婚了吧?”

    “不,不是,没有,只是朋友一起来旅游……”奚月解释道。

    老板娘一脸心领神会的样子,说道:“好好好,我懂,不过我送你们一句话呐,白族古老的传说中,有缘的人不会走散的。”

    “谢谢您。”一旁沉默的越止突然开口道,“也祝您生意兴隆。”

    趁老板娘打包裙子的空隙,奚月看向越止。

    沉默了片刻,她始终无法开口。

    “我们确实来过这儿,十年前,一起做了和今日同样的事,即使你忘了,习惯依旧没变,看到你像十年前一样创作的样子,即便是我也会忍不住恍惚。”

    “对不起。”她看着他。

    “不用对不起,遗忘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够关心你,是我没有勇气去找你,所以白白错过的这些日子都是我咎由自取。”

    “越止,原本我觉得忘了的就忘了吧,人总是要向前看,说不定即使没有意外,也会因为时间冲淡回忆而遗忘。可是现在不同了,十年了,是什么让你难以忘怀,我是多没有担当的人,难道事到如今还要你独自承担吗?”

    “如果那些记忆会让你痛苦呢?”

    “幸福也好,痛苦也罢,”她挤出一个笑,“总归是我的一部分,我也不想自己的人生中有所空缺。”

    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越止不知道自己是喜大于忧还是怎样,或许他盼了很多年,既然来了,他会一直陪着她。

    “好啊奚小姐,我等着,我会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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