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酷暑,天气炎热,却丝毫挡不住柏山站观众的热情,声嘶力竭的呐喊,疯狂摇晃的旗帜,无一不充斥在这个热火朝天的拉力赛场内。

    随着汽车轮胎重重碾过砂砾,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飞速冲过终点时,李熠的大脑尚未从刺激的操作中恢复冷静时,她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恭喜我们的冠军——李熠!她以惊人成绩夺得了2021年汽车拉力赛的冠军宝座......”

    夺冠了?

    李熠打开车门,鞋碾过砂砾,有些恍惚。过分灿烂的阳光洒在身上,摘掉头盔的瞬间,她觉得有些刺眼,微微偏头,手挡在前方,透过指缝,她看见了自己的排名。

    确实是第一。

    还没来得及高兴,她的搭档从车上下来,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头盔狠狠地朝她扔了过来,夺冠的喜悦都没能挡住她的愤怒: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操作多危险,就差一点,就要撞山上了!你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是不是?”

    “啪”的一声,头盔正砸中李熠的胸口,她顺势接住,闷哼一声,“啧~狠心的女人。”

    “哼!我哪有你狠啊!连自己的命都能豁出去的。”杨珂双臂抱在胸前,表情不悦,讽刺她道。

    看着杨珂煞白的脸,李熠也没管自己跌落在一旁的头盔,抱着杨珂的头盔走到她身边,搂过她的肩膀,昂了下头,提着嘴角说道:

    “看,第一就是这么来的。”

    杨珂:“......”

    李熠领了奖杯后拒绝了其他人的晚餐邀约,回到酒店。打开手机的瞬间,她便看见这次比赛的报道,她的照片和名字位列在前,格外夺目。

    这时杨珂推门而入,李熠抬眼,瞧见她怀中那束粉色的花时,熄掉了屏幕,调侃道:

    “哟~有行情啊!”

    “哟个屁!你跑得比兔子还快,那帮记者缠着我问东问西的,这是你的粉丝让我转交给你的。”说话间,那束花便被塞到了李熠的手里。

    李熠原本脸上洋溢的笑瞬间转移到了杨珂脸上,李熠垂眸,看着手中这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花不免一怔,嘴角下垂,耳边回荡着杨珂的声音:

    “你这粉丝也挺有意思的哈,每次只要你比赛,无论输赢他都照例给你送花,却一次面都没露。依我看啊,他不是太丑就是太帅。要是帅的话,你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收了他。”

    李熠沉默,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月见上,淡粉色的花瓣上还有一丝露珠,淡淡的香气在身边萦绕,精致的包装纸下系了个蝴蝶结,飘带上面写了句英文:

    【I will follow you forever.】

    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花,李熠不由地想起了第一个送她这花的人,那个人说:“星星,我会永远陪着你。”

    星星是她的小名,和她亲近的人都会这样叫她,可是他失约了。

    永远太远,他们就像相交的XY轴,匆匆相交之后,再也不见。

    这束花,也不可能是那个人送的。

    杨珂见她沉默,嘴边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试探地问了句:“怎么?有忘不了的人?”

    杨珂的话瞬间让她回神,起身,走向垃圾桶,答非所问:“像我这种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意外,就别嚯嚯人家的大好年华了。”

    手一松,花便掉进了垃圾桶,桶盖一遮,便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如同回忆里的诸多遗憾,掩埋在岁月的长河里,不见天日。

    “得了吧,你不是打算退役了吗?”作为她一直以来的搭档,说起这个话题,杨珂有些沉默,挣扎良久。问了出口:

    “话说,你真的想好了吗?你才拿了冠军,康庄大道就在你面前了,你这个时候却要刹车掉头?”

    杨珂倚在身后半高的柜子上,脸色凝重,格外认真。

    李熠走出室内,来到阳台上,日暮西沉,风吹得树哗哗作响,她盯着远处的房顶半晌,直到眼睛发酸,嘴巴微张,她听见自己说:

    “嗯,我想好了。”

    外婆去世后,她在这个世上便了无牵挂,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像无根的蒲公英一样四处飘泊,贫穷是一天,富有也是一天,她图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康庄大道。

    ——

    比赛结束后,李熠带着她那寥寥无几的行李离开了柏山,告别了搭档,历经6个小时的飞机,她回到了云港,这个孕育她长大的海滨城市。

    外婆走后,这里便再也没有等她回家的人,距离她上一次回来还是去年外婆忌日的时候。由于到得晚,李熠干脆在酒店住了一宿。

    次日早晨,心理咨询室内,沙漏里的沙簌簌地往下掉落,直至完全落空,咨询时间结束。

    周医生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一边祝贺她:

    “恭喜你,拿了冠军,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冠军吃顿饭?”

    李熠闻言一怔,随即扯了下嘴角,笑道:“好啊,择日不如撞日......”

    位于云港金融大厦顶层的西餐厅内,周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李熠身上,优雅地拿起一边的水抿了一口,问:

    “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吧?”

    李熠切割牛排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眼睛盯着面前的食物回答道:

    “暂时没有想去的地方,短时间内估计会留在云港......”

    周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午餐时间很快结束,李熠走在周祺身侧,往餐厅门口走的时候却迎上大量的客人往里走,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下,一时失衡,往另一边倒去。

    周祺眼疾手快抱住了她的腰,凭借他的手劲,李熠快速稳住身形后,说了声“谢谢”。不到一秒,周祺便松开了手,可这一切都尽数落在某人的眼中。

    陆浔只是来吃个饭顺道拿个东西,却没想到看见了这一幕。

    当李熠再次抬眸时,却硬生生地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睛,他的眼神锐利直白,带着审视,浑身透着一股不悦。

    李熠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陆浔,不由地怔住,大脑宕机,一片空白,嗡嗡的耳鸣声充斥在耳边。

    陆浔身后跟着一帮人,着西装打领带,像是午休间隙一道出来吃饭的。

    陆浔一身白衬衣,挺拔出众地站在群首,一贯的斯文模样。领口纽扣松开,露出修长的脖颈,袖子挽起,双手插在兜内,脱下的西装随意地夹在手边,手腕处戴着昂贵的手表,矜贵又陌生,高高在上地睨着。

    他的眼神不加掩饰地落在李熠身上。

    身后的人个个都是职场上的人精,面面相觑后,有人在陆浔身侧恭敬地道了句:

    “陆总,我们进去等你。”

    随后便自觉地绕过他们进入餐厅。

    周祺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李熠先开口说道:“走吧。”

    再见面时,没有寒暄,没有慰问,只是陌生人罢了。

    李熠收回目光,气息却乱了几分,抬起脚往前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心脏咚咚乱跳,低垂的睫毛遮住眼中的大部分情绪。陆浔却没打算放过她,抓住了她的手腕,限制她的行动。

    一向温润的声音此刻阴沉沉地从头顶传来:

    “男朋友?”

    他攥得很紧,青筋凸起,丝毫没有给李熠逃脱的机会,对她的回答异常执着。李熠低头一瞥便能看见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的手,她的脉搏在他的手心跳动着。

    她有些透不过气。

    “陆浔,你怎么不进来啊?”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回过神来的李熠一抬头便看见老熟人,宋知夏。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往日柔顺的直发变成了波浪卷发,巴掌大的小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环形的大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格外明艳动人。

    她白皙的双手自然地搭在了陆浔的另一只手上,刺得李熠倏地抽回自己的手,后退拉开距离,站在周祺的身侧,眼神恢复平静,语气冷淡,不带一丝温度:

    “是又怎样?”

    这时,宋知夏才惊讶地出声,仿佛这会才看见她:“李熠,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

    陆浔看着被挣开的手,眼神一暗,不知名的情绪在悄然翻涌,下颌绷紧,死死地盯着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的李熠。

    李熠沉默,没有说话,她和宋知夏不仅算不上朋友,还互相看不顺眼,她没必要虚与委蛇和对方寒暄,僵硬地拉着周祺的手离开了餐厅。

    李熠走后,宋知夏不满地撇了下嘴,“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冷酷,不近人情。”

    陆浔从空荡的回廊上收回目光,眼底下的情绪散得很快,甩开宋知夏的手,往侧边站了站,摊开手掌,神色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说道:“饭我就不吃了,我妈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给我。”

    “还有,下不为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打的什么主意。”

    被拆穿的宋知夏,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她确实是在找各种理由接近他,谁让他这么多年都像块顽石一样,冷漠无情,难以接近。宋知夏小嘴一瘪,忽然脚一崴,就往他身上跌去。

    陆浔心不在焉,明显不在状态,宋知夏的跌倒让他始料未及,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宋知夏已经膝盖着地,双手拽着他搭在手臂上的西装,有些怨恨地瞪着他。

    “......”

    陆浔沉默,没有扶她一把的打算。最后宋知夏拽着衣服借着力站了起来,起来的瞬间默默地将自己的手从西装口袋中取了出来。

    ——

    “抱歉,刚刚利用了你。”

    车内,李熠坐在副驾驶上,手撑在窗边,眼睫低垂,视线落在窗外。

    恰巧红灯,车停在斑马线前,周祺侧首,淡淡看了眼,笃定地说道:

    “那个人是他,对吗?”

    闻言李熠的心咯噔一下,随即苦笑,“不亏是心理医生,什么都瞒不过你。”

    车内一片寂静,直至车辆再次启动,李熠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如无意外,他们应该结婚了......”

    傍晚,李熠没有回酒店,而是去花店买了束外婆生前最爱的百合,来到了墓园。

    却没成想,有人悄无声息地来过,一束白色的菊花美丽安静地躺在墓碑前,花瓣上的露珠还在,应该是才放下没多久。

    李熠环视一圈,空无一人。

    停滞两秒后,她开始仔细清扫,摆放好贡品后,蹲在墓碑前,盯着外婆的照片,手不自觉抚摸上冰凉的石碑,眼睛酸胀,睫羽闪烁,最后只淡淡地说了句:“外婆,我回来了......”

    阳光穿透云层,透过遮天蔽日的树木,投下斑驳摇晃的树影,风一吹,竟有些冷。

    李熠瑟缩着站起身来,腿部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的瞬间,她有些惊讶,自己居然蹲了这么久。她试图活动双脚来恢复正常,可脚麻得有些厉害,腿软的瞬间有人扶住了她。

    他靠近的瞬间,熟悉的气息像流感病毒一样侵袭她全身,让她不得动弹,甚至不用抬头,她便知道来人是谁。

    一贯清冷的雪松味道,在此刻夹杂着一丝不合时宜的甜,像女士的香水味。

    李熠站稳,挑起眼皮,看向来人,这个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的人此时正搀扶着她的手,在她后侧方站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你怎么知道这里?”

    李熠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淡漠不解。

    外婆过世前他们已经分手很久了,这个地方他不可能知道的。

    陆浔轻飘飘地看了眼自己已经空掉的掌心,手指蜷缩,握了一拳空气,手重新回到口袋中,神情自若,说道:“凑巧而已。”

    李熠无声嗤笑,扯了下嘴角,昂着头盯着他的眼睛,端详着,审视着,眼中充满警惕。显然,她不信他。

    他那双生得极好的眼睛会撒谎。

    “你大费周章地跟我来到这,是因为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是吗?陆...总...”

    最后两个字说得缓慢,咬牙切齿。

    她没喊他的名字。

    陆浔眉头轻蹙,脸色阴沉,陷入沉默。

    李熠的字字句句都在提醒他,当初他们是怎么分手的。

    偌大的墓地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对立着。她这时才注意到他的怀中有一束花,是她最喜欢的月见。当然,她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花是为她准备的。

    微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尽管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就是让人无法忽视那张脸,斯文俊朗,衣冠楚楚,现在的他比从前更成熟从容了些。

    他们分开的这五年里,李熠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也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陆浔现在是云港市最大投行的MD,最近完成的跨国并购案在业界备受瞩目,就连圈外人的她也被动地听说过几回。

    无数记者踏破门槛想见他一面都难,而现在,他身姿挺拔立在李熠的面前,挡住了大半的日光,投射而下的影子像是在拥抱她,无限靠近她。

    忽然,在一片黑色的布料下,一抹亮色闯进了她的视野,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陆浔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眉眼深邃,目光柔和,忽然往前靠了靠,喊着她的名字:

    “星星......我......”

    随着他的靠近,她看得更清楚了。

    他环着花束的手上,黑色西装随意地搭着,在口袋处,露出一截小小的丝巾图案,是紫色的丁香花,那突兀的甜味正是来自于这条丝巾。

    中午的时候,它还系在宋知夏的包包上。

    这会,他却带着其他女人的贴身衣物出现在她外婆的墓前,他到底当她是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他和宋知夏的关系感到难过伤心。

    凭什么?

    这一刻,李熠眼中厌恶的情绪太过明显,陆浔到了嘴边的话辄然而止,好看的眉宇蹙起时,李熠往后退了退,快速又急促,像是在刻意逃离什么,瞬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浓密长睫下的那双眼睛恢复了一贯的冷清,没有任何温度地看着他,好像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心倏地被刺了一下,陆浔抱着花束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他只听见她说:

    “陆先生,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好像已经分手很久了吧?请你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没走两步,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看他,冰冷的话语再度传来:

    “还有,这里你也别来了,我外婆不欢迎你。”

    一字一句,句句扎心。绝情又干脆,不留一丝情面。

    他的心脏像被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勒住,钻心的痛几乎让他窒息。

    滴答滴答,滚圆的水珠滑落,滴在娇艳脆弱的花瓣上。其实雨不大,是雨中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是她,不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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