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
明明已经看不清石雕的脸了，可莫名的，江忘一想到了张起灵。
她抬手轻轻触碰着石雕的眼睛，冰凉的触感自指腹传递，但灵力很快便将这样的寒冷驱散化解。
“施主似乎对这石像感兴趣。”
“是的，上师知道这是谁雕的吗？”
江忘一收回手，转身向着来人微微颔首。
对方双手合十同样回了一礼，“五十年前，有个年轻人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这里雕刻出了它。”
“五十年...”
她喃喃着这个词，又重新看向了石雕，“雕刻的是谁？”
上师的目光变得悠远，似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才平静地说，“是他自己。”
听到这里，江忘一愈发认为自己的感觉没错，她再次伸手抚上石像的脸庞，“上师见过他吗？”
对方却没有直接回答，只道，“那个年轻人和施主很相似。”
江忘一沉默着没有应声，透过石雕，她仿佛看到了五十年前，那个年轻人日复一日坐在这里，将一块石头一点一点变成自己的画面。
然后，她想到了张起灵曾说过的，关于她的母亲。
这么想着。江忘一也问出了口，“他来这里，是为了他的母亲吗？”
上师点头，“他并不知道他来找的是他的母亲。”
恰在此时，有风吹过。
上师的声音散落在风里，每个字都随风涌入了她的耳朵，她的心。
整个院子除了远处的学生们打打闹闹的声音以外，一片寂静。
寂静过后，上师年迈苍老的声音再度悠悠响起。
“庙里保存了他的画像，但施主的心里也许已经有了答案。”
“多谢上师。”
上师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石雕前又只剩她一个人。
感知到自己的心口隐隐作痛时，江忘一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她想，待在这的一年里，他大概也有过相同的感觉。
他为了他的母亲，那她又是为了谁？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大学生们的呼唤很快拉回了江忘一的思绪，她转头一看，有两个女生已经走了过来，招呼她一起去参与他们的拍摄。
虽然下午爬山，但其实全程都骑在马背上，学生们的精力依旧旺盛。
这几天接触下来，江忘一知道他们完全属于那种晚上不睡早上不醒的类型。
但今晚很不一样，鉴于第二天要下山，吃过晚饭，学生们背着桑吉凑在一起商量出一个临时行程。
喇嘛庙里的僧人休息的很早，时间来到晚上11点，四下最安静的时刻，一个房间的门悄悄被打开。
两个穿戴整齐的男大跟做贼似的背着包，一前一后，蹑手蹑脚从侧门摸出庙外，来到晚饭后讨论的指定地点集合。
很快，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大学生们鱼贯而出。
从第一个学生出去开始，江忘一就感觉到了，她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就看到这几个大学生一脸傻乐地偷摸出了喇嘛庙。
想了想桑吉这几天殚精竭虑的样子，为了避免明天一早，整个喇嘛庙的僧人集体出动+报警找人，江忘一默默叹了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看着走在前面，打着几个手电的学生队伍，江忘一终于体会到了桑吉的感受。
确实不省心。
南坡上山的路还算平缓，大学生们意气风发，行进的速度很快。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时不时还要停下来休息。
江忘一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她并不打算加入他们，只是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仅此而已。
队伍里的几名女生体力相对差劲一些，男生们倒比较轻松，不过他们没有因此抱怨，而是轮番打气。
大学生们高涨的热情并没有因为南迦巴瓦难以攀越的高峰减退，随着时间推移，后面的路渐渐变得难走起来，他们便互相帮助扶持。
其实就算花一个晚上，他们顶多爬个一千米，距离山顶可以说是遥遥无期。
但江忘一知道，他们晚上讨论的目标并不是什么山顶，而是为了更早地去见太阳。
恰在此时，一直作为领队的男大似乎是为了鼓励其他人，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同志们，还记得我们的口号吗？”
“等会儿的，我们现在没力气喊啊，哥！”
“哇靠！你也太弱鸡了！说好的两千米不带喘？”
“你踏马敢不敢看看我们在哪！？西藏啊！高海拔啊！你爹都要缺氧了！”
“就是（嚼嚼嚼），队长（嚼嚼嚼），先（嚼嚼）歇歇，再不歇（嚼嚼嚼）。我能当场（嚼嚼嚼）死给你看！”
“我真怕你撑死在我面前，赶紧给我交出来！”
“啊——你们土匪啊！”
“呵呵，反正那你们等着输钱得了。”
“不是？都这样了，还赌呢？那谁，快，氧气给我吸一口！”
“拿去拿去！反正我们都已经爬了有两个多小时了，怎么着也有个几百米吧？”
“那必须啊！哎？后面女生干啥呢？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
然后，坐在前面的几个男生纷纷转头看去，只见后面的女生们已经在凹造型拍照了。
“我听庙里的师傅说，南迦巴瓦山上有一块背阴的地方，有一大片藏花海，好想去看看啊！”
“我也想去！拍照效果一定嘎嘎好！”
“但是那个师傅说要去那里得跋涉一个月！我的天，还不如一剑杀了我得了！”
“那么久！？”
“是啊！所以我们没戏咯～”
“靠！这次来亏了！”
“雪山上的花海，这也太浪漫了吧！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月！我好想亲眼看看啊！”
“差不多得了吧，再有半个月都要开学了，大不了明年再来呗～”
“不行不行，明年来和咱们现在的感觉能一样嘛？那句诗叫什么来着...”
“那也没有办法呀，快开学了，我们时间不够。”
“我想起来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不至于不至于哈，前后也就一年！”
……
这些话自然被江忘一听了进去，这群大学生一直很有活力，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什么都能聊，其实有些吵。
但，江忘一现在倒觉得，吵一点也挺好。
又休息了半个小时，领头的男生再次动员起来。
“同志们，咱们该赶路了！大家来都来了，中途放弃多可惜。青春没有售价，拿下南迦巴瓦！冲！”
幸运的是，这群干劲满满的大学生中途都没发生什么事，除了歇的间隔越来越短，时间越来越长，一切都挺好。
当然了，不负众望的是，他们不可能到山顶，就连一半都没爬到。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正好找到了一块平台，挤在一起观看了他们人生中海拔最高的一次日出。
金色的阳光有些刺眼，江忘一不由眯起了眼睛，上方响起一阵接一阵激动的尖叫，她却觉得心中无比平静安宁。
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在看日出的时候，唇边无意识地上扬了一个弧度。
回到喇嘛庙，大学生们自动站成两排，个个低垂着脑袋，接受着桑吉忧心忡忡的责备。
天知道，一早起来发现学生们都不见了的时候，桑吉差点给吓出心脏病了。
不过桑吉并没有过多为难他们，只教育了一会儿，就放人回房间睡觉去了。
中午吃过午饭，他们就要下山了，江忘一早上就和桑吉说好了留在喇嘛庙，她给了钱，对方便只叮嘱了，如果要下山就联系他。
大学生们临走的时候，还特别舍不得她，毕竟一起玩了五天，是上山下谷的交情，已经有革命友谊了。
更巧的是，这群学生在北京上学，最后两边一说，分别的伤感氛围顿时全消，直接约了回北京再聚。
吵吵闹闹的一帮人走了，喇嘛庙又恢复了平日的安静。
上师也跟着一起出来目送这群闹腾孩子下山，他就站在江忘一旁边，直至看不见人影了，他才突然出声。
“施主怀有身孕，还是尽早下山吧，这里的海拔与天气不适合施主。”
江忘一点头，“谢谢上师的提醒，只是我还有些问题没找到答案。”
上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那就祝施主早日得偿所愿。”
从这天起，江忘一便坐在石雕前，从清晨看到傍晚，日日不落。
第一日，她盯着石雕出神，有个小喇嘛在路过时，总会偷瞄她几眼。
第二日，她在喇嘛庙外驻足了一上午，下午依旧坐在石雕前，小喇嘛看得更明目张胆了。
第三日，她给石雕清理灰尘，小喇嘛惊奇地凑到她身边绕了一圈，被催去做功课。
第四日，小喇嘛早早做完功课，蹲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
第五日，她仍然在看石雕，小喇嘛终于忍不住好奇了。
“施主，这座石雕已经在这里很久了，我天天都看到它，施主在看什么呢？”
“看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这要怎么看？”
“用眼睛，用心。”
“……”
第六日，她还是雷打不动地坐在石雕前，小喇嘛的功课没做好，被责备后跑来她身边，絮絮叨叨自己的可怜。
第七日，下山采买的僧人给她带来了一沓照片。第一张是她和大学生的合照，背后写着：2004年8月11日南迦巴瓦峰留念。
第八日，小喇嘛今天被夸了，高高兴兴地来石雕前找她。
第九日，上师告诉她，她现在的样子和那个年轻人很像。
第十日，胎动了一次，很明显，她看向石雕时，忽然觉得脸上划过温热的湿意。
第十一日，小喇嘛开始好奇她肚子里的宝宝，说每天诵经的时候都会连带着她和宝宝的份一起。
第十二日，她从储物戒里取出那张合照，和石雕进行了仔细的比对。
第十三日，她向僧人借了工具，在小喇嘛的围观下，开始一点点修复已经被风蚀的雕像。
第十四日，小喇嘛搬了小马扎坐在旁边给她递工具。
“施主，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偷偷在师父房里看到了一个画像！”
她没有说话，依旧专注在手上的敲敲打打上。
“是真的！施主，这个人现在还在世吗？”
“嗯。”
“那他怎么不和施主你一起来呢？”
“他...不记得了。”
第十五日，她注意到上师在不远处看着这里，驻足了很久。
第十六日，小喇嘛照旧完成功课来找她。
“施主，你有想过给小宝宝取什么名字吗？”
“没有。”
“哇，那我能帮忙吗？我去翻很多书，找好听的名字给你好不好？”
“好。”
第十七日，石雕的头部修复的很顺利，上师特地来看。
“施主刻的很传神。”
“人无法感同身受，我不是他。”
“施主的心里有他。”
“也许只有身孕的关系...”
“身体的感受源自于心，施主变了很多。”
第十八日，小喇嘛兴冲冲地捧着小本子献宝似的凑到她身边。
“施主，我昨天翻了一天的书，找出了很多好听的名字！”
“你念给我听一听吧。”
“平措，寓意吉祥圆满；德吉，寓意平安幸福；格桑，寓意善劫好运；央吉，寓意明亮如意...”
“施主，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不知道。”
“施主，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都喜欢。”
“施主，那你会用我选的名字吗？”
“……”
“施主，你怎么不说话呀？”
第十九日，石雕身体部分再有一天就修复完了，她忽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第二十日，不止小喇嘛，其他僧人也都围观了她做完最后的修复工作。
第二十一日，上师带她来到一个对外封闭的简陋房间。
“他在这里和他的母亲待了三天。”
“只有三天吗？”
“是的，他的母亲等了他许多年，仅仅为了那三天。”
第二十二日，似乎是上师发了话，一直没有人来打搅她。
她坐在床边，仿佛能看到五十年前躺在这里的女人，和女人身边的年轻人。
第二十三日，她去想，去思考，他当时会说什么，想什么。
她的答案是，寂静。
第二十四日，庙里的僧人们在上早课，没人发现她离开。
她在傍晚时找到了大学生们谈论的那片，背阴的花海。
绽放在冰封之地的蓝色花朵，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这里曾经藏着什么，没人知道。
第二十五日，她在花海枯坐了一夜回到喇嘛庙，再次来到了石雕前。
她感觉到自己在流泪，与此同时，一股绵长细密的疼，缓慢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最后，她微微俯身拥抱了五十年前的他。
她抬手轻轻触碰着石雕的眼睛，冰凉的触感自指腹传递，但灵力很快便将这样的寒冷驱散化解。
“施主似乎对这石像感兴趣。”
“是的，上师知道这是谁雕的吗？”
江忘一收回手，转身向着来人微微颔首。
对方双手合十同样回了一礼，“五十年前，有个年轻人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这里雕刻出了它。”
“五十年...”
她喃喃着这个词，又重新看向了石雕，“雕刻的是谁？”
上师的目光变得悠远，似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才平静地说，“是他自己。”
听到这里，江忘一愈发认为自己的感觉没错，她再次伸手抚上石像的脸庞，“上师见过他吗？”
对方却没有直接回答，只道，“那个年轻人和施主很相似。”
江忘一沉默着没有应声，透过石雕，她仿佛看到了五十年前，那个年轻人日复一日坐在这里，将一块石头一点一点变成自己的画面。
然后，她想到了张起灵曾说过的，关于她的母亲。
这么想着。江忘一也问出了口，“他来这里，是为了他的母亲吗？”
上师点头，“他并不知道他来找的是他的母亲。”
恰在此时，有风吹过。
上师的声音散落在风里，每个字都随风涌入了她的耳朵，她的心。
整个院子除了远处的学生们打打闹闹的声音以外，一片寂静。
寂静过后，上师年迈苍老的声音再度悠悠响起。
“庙里保存了他的画像，但施主的心里也许已经有了答案。”
“多谢上师。”
上师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石雕前又只剩她一个人。
感知到自己的心口隐隐作痛时，江忘一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她想，待在这的一年里，他大概也有过相同的感觉。
他为了他的母亲，那她又是为了谁？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大学生们的呼唤很快拉回了江忘一的思绪，她转头一看，有两个女生已经走了过来，招呼她一起去参与他们的拍摄。
虽然下午爬山，但其实全程都骑在马背上，学生们的精力依旧旺盛。
这几天接触下来，江忘一知道他们完全属于那种晚上不睡早上不醒的类型。
但今晚很不一样，鉴于第二天要下山，吃过晚饭，学生们背着桑吉凑在一起商量出一个临时行程。
喇嘛庙里的僧人休息的很早，时间来到晚上11点，四下最安静的时刻，一个房间的门悄悄被打开。
两个穿戴整齐的男大跟做贼似的背着包，一前一后，蹑手蹑脚从侧门摸出庙外，来到晚饭后讨论的指定地点集合。
很快，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大学生们鱼贯而出。
从第一个学生出去开始，江忘一就感觉到了，她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就看到这几个大学生一脸傻乐地偷摸出了喇嘛庙。
想了想桑吉这几天殚精竭虑的样子，为了避免明天一早，整个喇嘛庙的僧人集体出动+报警找人，江忘一默默叹了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看着走在前面，打着几个手电的学生队伍，江忘一终于体会到了桑吉的感受。
确实不省心。
南坡上山的路还算平缓，大学生们意气风发，行进的速度很快。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时不时还要停下来休息。
江忘一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她并不打算加入他们，只是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仅此而已。
队伍里的几名女生体力相对差劲一些，男生们倒比较轻松，不过他们没有因此抱怨，而是轮番打气。
大学生们高涨的热情并没有因为南迦巴瓦难以攀越的高峰减退，随着时间推移，后面的路渐渐变得难走起来，他们便互相帮助扶持。
其实就算花一个晚上，他们顶多爬个一千米，距离山顶可以说是遥遥无期。
但江忘一知道，他们晚上讨论的目标并不是什么山顶，而是为了更早地去见太阳。
恰在此时，一直作为领队的男大似乎是为了鼓励其他人，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同志们，还记得我们的口号吗？”
“等会儿的，我们现在没力气喊啊，哥！”
“哇靠！你也太弱鸡了！说好的两千米不带喘？”
“你踏马敢不敢看看我们在哪！？西藏啊！高海拔啊！你爹都要缺氧了！”
“就是（嚼嚼嚼），队长（嚼嚼嚼），先（嚼嚼）歇歇，再不歇（嚼嚼嚼）。我能当场（嚼嚼嚼）死给你看！”
“我真怕你撑死在我面前，赶紧给我交出来！”
“啊——你们土匪啊！”
“呵呵，反正那你们等着输钱得了。”
“不是？都这样了，还赌呢？那谁，快，氧气给我吸一口！”
“拿去拿去！反正我们都已经爬了有两个多小时了，怎么着也有个几百米吧？”
“那必须啊！哎？后面女生干啥呢？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
然后，坐在前面的几个男生纷纷转头看去，只见后面的女生们已经在凹造型拍照了。
“我听庙里的师傅说，南迦巴瓦山上有一块背阴的地方，有一大片藏花海，好想去看看啊！”
“我也想去！拍照效果一定嘎嘎好！”
“但是那个师傅说要去那里得跋涉一个月！我的天，还不如一剑杀了我得了！”
“那么久！？”
“是啊！所以我们没戏咯～”
“靠！这次来亏了！”
“雪山上的花海，这也太浪漫了吧！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月！我好想亲眼看看啊！”
“差不多得了吧，再有半个月都要开学了，大不了明年再来呗～”
“不行不行，明年来和咱们现在的感觉能一样嘛？那句诗叫什么来着...”
“那也没有办法呀，快开学了，我们时间不够。”
“我想起来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不至于不至于哈，前后也就一年！”
……
这些话自然被江忘一听了进去，这群大学生一直很有活力，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什么都能聊，其实有些吵。
但，江忘一现在倒觉得，吵一点也挺好。
又休息了半个小时，领头的男生再次动员起来。
“同志们，咱们该赶路了！大家来都来了，中途放弃多可惜。青春没有售价，拿下南迦巴瓦！冲！”
幸运的是，这群干劲满满的大学生中途都没发生什么事，除了歇的间隔越来越短，时间越来越长，一切都挺好。
当然了，不负众望的是，他们不可能到山顶，就连一半都没爬到。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正好找到了一块平台，挤在一起观看了他们人生中海拔最高的一次日出。
金色的阳光有些刺眼，江忘一不由眯起了眼睛，上方响起一阵接一阵激动的尖叫，她却觉得心中无比平静安宁。
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在看日出的时候，唇边无意识地上扬了一个弧度。
回到喇嘛庙，大学生们自动站成两排，个个低垂着脑袋，接受着桑吉忧心忡忡的责备。
天知道，一早起来发现学生们都不见了的时候，桑吉差点给吓出心脏病了。
不过桑吉并没有过多为难他们，只教育了一会儿，就放人回房间睡觉去了。
中午吃过午饭，他们就要下山了，江忘一早上就和桑吉说好了留在喇嘛庙，她给了钱，对方便只叮嘱了，如果要下山就联系他。
大学生们临走的时候，还特别舍不得她，毕竟一起玩了五天，是上山下谷的交情，已经有革命友谊了。
更巧的是，这群学生在北京上学，最后两边一说，分别的伤感氛围顿时全消，直接约了回北京再聚。
吵吵闹闹的一帮人走了，喇嘛庙又恢复了平日的安静。
上师也跟着一起出来目送这群闹腾孩子下山，他就站在江忘一旁边，直至看不见人影了，他才突然出声。
“施主怀有身孕，还是尽早下山吧，这里的海拔与天气不适合施主。”
江忘一点头，“谢谢上师的提醒，只是我还有些问题没找到答案。”
上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那就祝施主早日得偿所愿。”
从这天起，江忘一便坐在石雕前，从清晨看到傍晚，日日不落。
第一日，她盯着石雕出神，有个小喇嘛在路过时，总会偷瞄她几眼。
第二日，她在喇嘛庙外驻足了一上午，下午依旧坐在石雕前，小喇嘛看得更明目张胆了。
第三日，她给石雕清理灰尘，小喇嘛惊奇地凑到她身边绕了一圈，被催去做功课。
第四日，小喇嘛早早做完功课，蹲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
第五日，她仍然在看石雕，小喇嘛终于忍不住好奇了。
“施主，这座石雕已经在这里很久了，我天天都看到它，施主在看什么呢？”
“看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这要怎么看？”
“用眼睛，用心。”
“……”
第六日，她还是雷打不动地坐在石雕前，小喇嘛的功课没做好，被责备后跑来她身边，絮絮叨叨自己的可怜。
第七日，下山采买的僧人给她带来了一沓照片。第一张是她和大学生的合照，背后写着：2004年8月11日南迦巴瓦峰留念。
第八日，小喇嘛今天被夸了，高高兴兴地来石雕前找她。
第九日，上师告诉她，她现在的样子和那个年轻人很像。
第十日，胎动了一次，很明显，她看向石雕时，忽然觉得脸上划过温热的湿意。
第十一日，小喇嘛开始好奇她肚子里的宝宝，说每天诵经的时候都会连带着她和宝宝的份一起。
第十二日，她从储物戒里取出那张合照，和石雕进行了仔细的比对。
第十三日，她向僧人借了工具，在小喇嘛的围观下，开始一点点修复已经被风蚀的雕像。
第十四日，小喇嘛搬了小马扎坐在旁边给她递工具。
“施主，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偷偷在师父房里看到了一个画像！”
她没有说话，依旧专注在手上的敲敲打打上。
“是真的！施主，这个人现在还在世吗？”
“嗯。”
“那他怎么不和施主你一起来呢？”
“他...不记得了。”
第十五日，她注意到上师在不远处看着这里，驻足了很久。
第十六日，小喇嘛照旧完成功课来找她。
“施主，你有想过给小宝宝取什么名字吗？”
“没有。”
“哇，那我能帮忙吗？我去翻很多书，找好听的名字给你好不好？”
“好。”
第十七日，石雕的头部修复的很顺利，上师特地来看。
“施主刻的很传神。”
“人无法感同身受，我不是他。”
“施主的心里有他。”
“也许只有身孕的关系...”
“身体的感受源自于心，施主变了很多。”
第十八日，小喇嘛兴冲冲地捧着小本子献宝似的凑到她身边。
“施主，我昨天翻了一天的书，找出了很多好听的名字！”
“你念给我听一听吧。”
“平措，寓意吉祥圆满；德吉，寓意平安幸福；格桑，寓意善劫好运；央吉，寓意明亮如意...”
“施主，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不知道。”
“施主，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都喜欢。”
“施主，那你会用我选的名字吗？”
“……”
“施主，你怎么不说话呀？”
第十九日，石雕身体部分再有一天就修复完了，她忽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第二十日，不止小喇嘛，其他僧人也都围观了她做完最后的修复工作。
第二十一日，上师带她来到一个对外封闭的简陋房间。
“他在这里和他的母亲待了三天。”
“只有三天吗？”
“是的，他的母亲等了他许多年，仅仅为了那三天。”
第二十二日，似乎是上师发了话，一直没有人来打搅她。
她坐在床边，仿佛能看到五十年前躺在这里的女人，和女人身边的年轻人。
第二十三日，她去想，去思考，他当时会说什么，想什么。
她的答案是，寂静。
第二十四日，庙里的僧人们在上早课，没人发现她离开。
她在傍晚时找到了大学生们谈论的那片，背阴的花海。
绽放在冰封之地的蓝色花朵，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这里曾经藏着什么，没人知道。
第二十五日，她在花海枯坐了一夜回到喇嘛庙，再次来到了石雕前。
她感觉到自己在流泪，与此同时，一股绵长细密的疼，缓慢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最后，她微微俯身拥抱了五十年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