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四十五分,祁书仰定的第一个闹钟准时响起,躺在床上的人熟练地捞过手机看都没看便摁下电源键息屏,然后随手扔到一边继续睡。

    他从来就没有在这个点起床过,至于为什么还要定这个时间的闹钟。

    纯粹是为了意思意思。

    但有一个人对他这种懒散不求上进的作风深恶痛绝。

    闵可慧今天凌晨的飞机到江梧,回到原来的小区,人都进屋了才想起搬家这一茬。

    搬家是祁书仰自己提的意见,想找个离学校近点更方便上下学的地,之前的小区虽然环境和地理位置都很好,但跟江梧一高确实距离不近。

    关于祁书仰学习和个人生活上的事,闵可慧很少会插手,她更多的事聆听和沟通,只要思想没走歪,其他的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其他家长恨不得把孩子纳入自己二十四小时的全方位监管相比,闵可慧奉行的是实实在在的放养式教育。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工作实在太忙了抽不开身的缘故。

    孩子大了,羽翼逐渐丰满,自我意识也越来越强,总有一天要成为大人,学着自己独当一面。

    所以闵可慧全程没插手,房子是祁书仰自己找的,合同也是他本人签的,甚至还精打细算和房东砍了个价,直接租了一年,一直到明年高考结束。

    虽然她当时人在外地没参与,但还是在祁书仰房子找好后打电话叫了搬家公司。

    白来一趟,闵可慧人又辗转来到锦华苑,屋子安的是密码锁,祁书仰提前告诉过她密码。

    放缓动作进屋,她环视四周,发现屋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收拾的倒还挺干净,当然最干净的还是厨房,想来祁书仰住进来后就没怎么进过这个地。

    她简单洗漱后进了卧室睡觉,满打满算只睡了两个半小时。

    但她已经如同一块饱满的海绵吸收够了能量。

    六点钟,闵可慧很给面子地敲了三下门,又在门口等了半分钟,见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她果断开门进屋。

    开灯拉窗帘掀被子关空调的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留给祁书仰反应的时间。

    这么一套连环组合拳打下来,祁书仰就是想睡也没这个条件了。

    饭桌上,闵可慧一边拿着手机处理工作一边絮叨。

    “你明年不管考什么样都得走,要是再来个高五,我可受不了。”

    祁书仰眼皮都没撩,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说得好像跟您管过我似的。”

    “你这孩子,就会跟你妈贫嘴。”闵可慧不轻不重在他背上拍下。

    她想起朋友跟她提过的事,顺势说出来:“你想不想出国留学?”

    祁书仰放下碗筷,态度正经起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有个朋友是干这个的,她女儿也准备出国,我给她看过你的成绩,她说你现在准备,应该能申请到那什么qs前100的学校,比国内高校好。”

    “你要是想,我就给你问问,先报个雅思班,也算多条退路。”

    “不去。”祁书仰一口气把碗里的粥喝完,而后开口。

    “留在家乡建设大美中国不好吗,干嘛出国给外国人贡献gdp。”

    闵可慧照搬朋友给她说过的话:“国内这些学生个个都是卷王,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能卷得过他们?”

    祁书仰发现他妈真是越来越新潮了,网络用语信手拈来,一点也不输年轻人,看来短视频软件平时没少刷。

    “您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祁书仰打上一针强心剂。

    “您又不是没看过我的成绩,这样要是考不上个好大学,其他人不该哭了?”

    “你倒是一点都不谦虚。”这事闵可慧也不强求,“反正我跟你说一声,你自己留个心,真要是有这方面打算,就早点跟我说,我好找人安排。”

    祁书仰又说:“本科出国留学可不是个小数目。”

    闵可慧拿出女企业家的气势:“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问了,你就是读到博士我都供得起。”

    祁书仰张嘴就来:“那您还不如留着给我当老婆本。”

    “祁、书、仰。”闵可慧叫他名字,接着伸手拧他耳朵,“我看你皮痒了是吧。”

    祁书仰不开玩笑了,举手起誓:“我就随口一说您别当真,我每天独善其身根正苗红清心寡欲绝无非分之想。”

    “你这贫嘴天天跟谁学的,尽是一些歪门道理。”闵可慧松开手,说回正事,“我看那冰箱比你脸都干净,跟你说的都忘完了,每天吃饭是不是都随便对付。公司这段时间业务少,我最近应该不出差,在家好好给你补补。”

    “那敢情好。”祁书仰揉揉耳朵,信手拈来点起了菜谱,“中午我想吃可乐鸡翅和油焖基围虾。”

    “嘴挺刁,你怎么不说要吃鲍鱼海参呢?”

    祁书仰乐了:“您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吃这些?”

    闵可慧眼风一扫:“我看你长得挺像鲍鱼。”

    “够了啊,不带人身攻击的。”祁书仰看了眼时间,准备起身回房间收拾东西,“哪有您这样贬低自己亲生儿子的。”

    闵可慧说:“这更证明了我是你亲妈。”

    “……”

    “得,您说得都对。”祁书仰甘拜下风,选择主动投降。

    临走前,祁书仰不忘对正在厨房忙活的闵可慧说:“别人都说我们长得像。”

    闵可慧正忙着清理灶台,头也不抬,“所以呢?”

    祁书仰若有所思道:“您说我长得像鲍鱼,那……?”

    剩下的话他没说,赶在闵可慧女士发飙之前,率先一步关门溜走。

    得益于闵女士的叫早服务,祁书仰今天来得比班里大多数人都早。

    以致于在当童诗漫在教室看到他时,还差点以为是自己迟到了。

    秦浩阳更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说好的大家一起踩点,你怎么丢下我重新做人了?”

    祁书仰轻飘飘地说:“昨天刚得的表彰,今天不得给你们做做表率?”

    秦浩阳作不屑状:“瞧把你能耐的。”

    祁书仰耸肩,语气淡然,“这么酸,吃了多少柠檬。”

    真当他没招了是吧,秦浩阳凑过来哈气,存心想要恶心他,“你闻闻吃了多少。”

    “起开。”祁书仰伸手把人推回原位,“别把我同桌给熏晕了。”

    温知宜从来了开始就在背单词,但两个人的对太有意思,以致于她不自觉悄悄竖起耳朵听。

    见祁书仰提到她,温知宜也很配合做出反应:“那我戴个口罩?”

    这下轮到秦浩阳不淡定了,他捂住嘴惊恐地说:“不会吧?真的有味道?我早上认真刷牙了。”

    他堂堂一个花季少男,要是有口气,在班里颜面何存?他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秦浩阳的表情和动作十分夸张,和家有儿女里的刘星有异曲同工之妙。

    温知宜觉得祁书仰十分有演戏的天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不笑场,凝重地拍他的肩:“只要是病就有的治,我不会嫌弃你的。”

    “你真好。”

    “那可不。”祁书仰喟叹道:“谁让你是我弟弟呢?”

    “你大爷的!”

    秦浩阳这下终于反应过来祁书仰是在耍他,现在找块豆腐来拍死他还来不来得及?!

    秦浩阳真是觉得受伤了,他话锋一转,把火力对准正在偷笑的温知宜,“温同学,我这么相信你,你居然联合他一起来骗我。”

    “啊……对不起。”温知宜立马严肃表情,“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秦浩阳好心告诫:“反正别跟你同桌学,都是些不良习惯。”

    祁书仰喂了声:“我人还在这呢,就这么抹黑我形象?”

    “真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同桌,哪这么简单。”他说完,侧过头看温知宜,“对吧同桌。”

    就这么不期然撞进一双清润笑眼,温知宜呼吸停滞一瞬。

    她好像很难说出不字。

    —

    下午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之前的两节都因为凑巧赶上下雨被主科老师名正言顺的要去,好不容易正儿八经赶上一个大晴天,又正好连着放学,这才第三节下课,已经有些学生蠢蠢欲动了。

    然而对温知宜而言,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上体育课就意味着她要补考上次没参加的体测。

    而且只有她一个人。

    哦不对。

    还有她同桌。

    她心里巴不得体育老师能忘记这事,毕竟隔了半个月,他又同时带好几个班,哪能对一个学生参没参加体测记这么清楚。

    然而恳切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热身运动结束后,体育老师直接对着名单点了两个人的名字。

    “温知宜,祁书仰,你们俩留下来补上次的体测。”

    温知宜内心叫苦不迭,痛苦之色已经溢于言表,别的项目都还好,唯独八百米像一道天堑横亘在她面前,她宁愿吃十遍学习的苦也不想受一次八百米的累。

    她尤其不擅长跑步,每次跑完八百米,整个人都像被扒了一层皮,最起码得缓上大半天。

    更痛苦的是,她唯一的战友也没了,祁书仰因为拆完石膏不久,骨头还没有完全愈合,跟老师说明情况后直接去掉了跑步这项。

    温知宜完全没想到还能这样。

    那她现在去打个石膏还来不来得及?

    童诗漫被孔祥瑞喊去办公室帮忙,好在还有许秋雨和莫婧涵留在这给她加油打气,分享自己跑八百米时的经验。

    许秋雨提前把水都买好了,和莫婧涵一起站在终点的位置等她。

    祁书仰也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他双手抱臂,眉头微皱,看着红色跑道上的单薄身影。

    秦浩阳不知不觉靠近,也有样学样站他旁边,“怎么,担心你同桌考不过啊,又或者等着英雄救美?”

    等了会儿也不见祁书仰说话,还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结果他说:“她会过的。”

    秦浩阳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祁书仰眉心舒展,嘴角勾起笑,笃定地说:“我的同桌怎么可能会差?”

    因为只有温知宜一个人参加八百米,也不需要穿衣服标记名次,站好位置摆好姿势,体育老师手握标枪,往上举起时,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啪”的一声,半空中炸开白色烟雾。

    温知宜的大脑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提前做出反应,一鼓作气往前跑。

    然后……

    再而衰。

    三而竭。

    第一圈刚结束,她的体力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大脑像被棉花堵塞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喉咙渐渐涌上腥甜的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刀割一样。

    跑鞋和塑胶跑道摩擦,一双腿变得有千斤重,阻碍着向前的步伐。

    她第一次发现,眼冒金星这个成语原来并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第二圈跑了大概有一百米,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只能渐渐放慢速度,从跑变成了走。

    就连走路,她的身体也在左右摇摆,看起来随时都要摇摇欲坠,想一片卷边的树叶,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秦浩阳这时也不免担心起来,“你同桌不会要晕倒了吧。”

    还没等到答话,旁边的人便蹿过去,目标明确地朝温知宜跑过去。

    要放弃吗?

    脑海中蹦出了这么个念头,可很快又被温知宜掐灭。

    她都跑完三分之二了,现在放弃只会前功尽弃,哪怕是走路,哪怕是不及格,她也必须要把剩下的路程结束。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与之而来的是舒爽清冽的气息和宽阔挺拔的身躯。

    “还能坚持吗?”

    这声音听起来好像她同桌啊。

    为了确认是不是幻觉,温知宜缓慢转头,待看清楚人之后瞪大眼睛:“你怎么来这了?”

    “先不说这个。”祁书仰重复了遍刚才的问题,语气耐心且温柔,带有安抚人的魔力,“告诉我,还能不能坚持,要不要把剩下的跑完?”

    “要。”温知宜没有半分迟疑,“我不要放弃。”

    祁书仰并不惊讶她的选择,紧跟着说:“好,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我自己能行。”温知宜还记得他的腿到现在还没完全养好,走路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肯定不能剧烈运动。

    祁书仰边阔步走边和她说:“这点距离不碍事,你刚才起跑太快,身体状态没调节过来,体力消耗太多,所以后续跟不上。”

    他随后道:“调整呼吸,用鼻子吸气,两步一呼,慢慢抬腿匀速跑。”

    温知宜按照他说的开始慢慢调整,找到节奏后用最后剩的力气咬牙跑起来。

    祁书仰在跑道内侧寸步不离,时刻观察着她的状况:“很好,最后一百米了,我们开始冲刺,大力摆臂,大口呼吸,不要着急也不要停,看到许秋雨和莫婧涵在哪里了吗,朝她们跑就行了。”

    他用了我们这两个字,温知宜内心莫名被这两个字触动,那股不服输的劲就冒了出来。

    身边有人在陪着她,终点也有人在等她。

    她也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温知宜,不许退缩,大步往前冲。

    你一定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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