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宜做了一个梦。

    一个十分老套的童话故事。

    梦里她化身被囚困于城堡的公主,这里荒凉破败,陪伴她的只有一只年老体弱的花猫,她没有乐佩的长发,也没有茉莉的魔毯,所有方法都尝试过无果,只能每天透过狭小的窗户看看会不会有人经过,把她救出去。

    她等啊等,春去秋来,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四季,就在要失去希望之时迎来转机。

    某一天,她终于从窗户瞥见人影路过。

    他如同古罗马的骑士,身着黑色披风,手执佩剑,姿态笔挺,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被困在不远处的古塔里。

    眼看那人就要消失于视野之中,温知宜连忙着急大喊:“请等一等!请帮帮我!”

    骑士闻声抬头,是祁书仰的脸。

    他头发墨黑,用一根绸缎丝带束于脑后,眼神凌厉,皮肤苍白,一举一动,优雅而贵气。

    他驻足于原地,凝神思考,似乎是在研判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温知宜想出去想得都快疯了,她赌上自己所有的筹码,“只要你能救我,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

    祁书仰倏尔一笑:“我受到了魔女的诅咒,只有公主的吻才能解开,如果你能告诉我公主的下落,我就救你。”

    温知宜立刻道:“我就是公主,只要你救我出来,我就帮你。”

    “那好吧。”祁书仰扬起手中佩剑,对着古塔利落一挥,塔身顷刻断裂。

    温知宜失去重心坠落,被一个有力的怀抱稳稳当当接住。

    她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听见祁书仰说。

    “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

    他低头,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慢条斯理道:“这是任务完成的奖励。”

    他注视着她的嘴唇,慢慢逼近,温知宜被有力的怀抱禁锢着,退无可退。

    唇瓣即将触碰之际,温知宜猛然睁眼,看到的是悬挂的天花板。

    她右手贴近胸口,感受着依旧急促的心跳。

    梦的细节过于逼真,她现在还能清楚地回忆,犹如电影胶片脑中飞速闪过。

    回顾最后的结局,温知宜脸颊微微发热,同时也觉得这个梦没有缘由且毫无逻辑。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温知宜晃了晃脑袋,决定不再去想。

    先前定好的闹钟还没想,应当是还没到起床的时间。

    一看手机,果然才刚刚五点过一刻。

    她重新闭上眼睛,却没有酝酿出丝毫睡意,翻来覆去许久,最终认命般选择起床。

    她拉开窗帘,天边笼罩着夜色,月亮低垂,星星散落各处闪烁,窗户被推开条细缝,凉风顺着缝隙涌入,也带来新鲜的空气。

    温知宜打开学习灯,明亮的灯光照亮桌面,汇聚暖意,复习了遍古诗词,她迎着尚未披露的霞光出门。

    温沛之在坚持给她做了一个月的早饭后,终于在晚睡晚起的生物钟前败下阵来,大手一挥,安排她去小区门口的早餐店直接解决。

    由于是雾天,视野受阻,温知宜没敢骑太快,将时速始终保持在25码,等去到教室,班里基本都到齐了。

    她特意看向许秋雨的位置,两张并列的课桌空出一个,只剩下莫婧涵孤零零地坐在那。

    回到座位,童诗涵将书立起挡住脑袋,悄咪咪扭过头说:“许秋雨今天请假了,我听说她想要转班,昨天就是因为这个和莫婧涵吵起来的。”

    温知宜不太好对此做过多评价:“孔老师知道吗?”

    童诗涵说:“知道啊,我刚才去办公室拿页子,刚好碰到许秋雨的妈妈过来给她请假。”

    她不禁感慨:“许秋雨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做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这个节骨眼选择转班,也是够厉害的。”

    温知宜则是道:“她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我还挺佩服她的,艺考听说也不想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好大学对专业课和文化课的要求都高。”童诗涵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强撑着睁开眼睛。

    她一副缺觉的神情,温知宜问她:“昨天没睡好吗?”

    “别提了。”童诗涵摆摆手,满脸遗憾地说:“我昨天做了一个连环梦中梦,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反正特别精彩,全是反转,如果能拍成电影说不定能角逐奥斯卡,要不是闹钟响了我还能继续做下去。”

    她接着道:“可能是因为我最近重温了一遍哈利波特,真可惜,说不定我就是下一个JK罗琳。”

    “要不怎么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温知宜说完这句话,表情一凝,梦境内容再次侵袭大脑,依旧那么真实历历在目。

    难道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她顿时心乱如麻起来,心跳频率再度攀升,最要命的是,故事里的男主人公,现在正坐在她旁边。

    不正常,她今天实在有点不正常,她需要念两遍清心咒。

    温知宜突然沉默下来,和刚才笑意盈盈的模样判若两人。

    祁书仰发觉她的异常,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刚一开口,就看见温知宜机械转头,用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表情看他。

    祁书仰:……?

    这表情,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没什么。”温知宜垂下眼睑,长如剪羽的睫毛遮盖住眼底的情绪,“想到了我昨天做的一个梦。”

    “讲讲?”祁书仰来了兴趣。

    温知宜还真就讲起来:“我梦见大家都变成了丧尸,你是丧尸头头,然后……”

    “然后?”

    “然后你就把我给吃了。”

    ……

    祁书仰凝噎,半晌才说:“你这个梦,内容清奇。”

    “是啊。”温知宜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晚修,许秋雨过来了,转班手续已经办好,她是来收拾课本的。

    班里同学都知道她要转班的消息,纷纷围上去告别。

    莫婧涵一言不发的坐在原位,头撇到一边。

    许秋雨整理完东西,欲言又止的看向莫婧涵,纠结了许久,最终沉默着离开。

    意识到许秋雨真的走了,莫婧涵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推开椅子冲了出去,在楼梯口叫住许秋雨,“等等。”

    她一步步走近,直视许秋雨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许秋雨抱着书本的手臂微微颤抖,哑着声说:“对不起。”

    莫婧涵眼眶刹那红了,“还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道歉一旦说出口,后面的话就好说许多。

    “我真的很差劲,你承受那么大压力做出这个决定,作为你的朋友不仅不理解你,反而对你发脾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莫婧涵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泪水模糊视线,除了懊悔与不舍外,更多的是愧疚。

    她最不能接受的一点并不是许秋雨转班,而是她的人生轨迹会彻底发生改变,她们很难再去同一个大学,甚至同一个城市。

    但这些,她不想让许秋雨知道。

    “我当时只要想到我们不在一个班就好难过,我真的舍不得你。”

    “我也一样。”许秋雨拭去她的眼泪,强忍着泪意道:“婧涵,谢谢你理解我,我们只是分开这一段时间,从现在到高考,我们一定要好好努力,我答应你,去同一所大学的约定永远有效。”

    莫婧涵拥抱住她,重重点头,“嗯,我也一样,永远不反悔。”

    ……

    晚修第二节,秦浩阳吆喝着祁书仰一起去了超市。

    他付账时往四周扫了眼:“今天超市怎么这么少人。”

    往常都是人满为患,这都下课五分钟了,居然都没什么人过来。

    祁书仰站他后面,手里拿瓶水,付款后拧开瓶盖:“让你少排点队不好吗。”

    秦浩阳挠挠后脑勺:“当然好啊,就是觉得有点稀奇。”

    刚出超市门,秦浩阳目光立刻被前方的人群吸引,他捣捣祁书仰胳膊,示意他往前看:“大家都围在那,不会是有人告白吧。”

    祁书仰睨他:“你想象力够丰富。”

    要真是有人敢胆大包天这样做,孔祥瑞作为教导主任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秦浩阳眯眼,发现围观人群都抬头对着教学楼顶指指点点,也顺势仰头望去。

    这一看,他说话都结巴了。

    “卧卧卧卧槽!有人要跳楼!”

    祁书仰心头一紧,顺着秦浩阳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有个黑影站在楼顶天台摇摇欲坠。

    楼下,孔祥瑞和其他老师正在大声呼喊,尽力安抚他的情绪。

    人群越聚越多,有保安赶过来维持秩序。

    “我去,这什么情况,这人怎么这么想不开。”秦浩阳拍拍胸脯,一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祁书仰已经不见了。

    诶?他人呢?!

    祁书仰用最快的速度飞奔上楼,一路越过下楼凑热闹的学生逆流而上。

    教室几乎空无一人,在一片空旷中,温知宜静静地坐在原位,她低着头,肩膀颤抖,孤单又无助。

    祁书仰松口气,快步走过去,唤她的名字。

    “温知宜。”

    温知宜抬头,一张脸煞白毫无血色,紧咬下唇,显然是想到那段她不愿再回想的记忆。

    看见她这个样子,祁书仰心都揪起来,蹲下身抬手捂住她的耳朵,把外界所有的声音都隔离开。

    他的手掌大而宽厚,热度源源不断的汇聚在掌心,也驱散所有的阴霾。

    温知宜怔忪着看见他用口型说——

    “别怕,有我在。”

    慌乱无助的情绪终于寻找到释放口,温知宜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别走”。

    祁书仰低着声安慰,对她的每一句都回应。

    他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成为温知宜此刻最值得依赖的臂膀。

    一颗心逐渐安定,理智也逐渐回笼,察觉到有人进教室,温知宜松开手,同时和祁书仰拉开距离:“有人来了。”

    祁书仰起身坐回座位,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有老师在,消防也过来了,那个人不会有事。”

    “嗯。”

    想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温知宜耳朵发烧,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我刚才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你别在意。”

    “这样啊。”祁书仰拉长语调,带着懒懒的鼻音,蓦地笑了,“要是我在意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下不光是耳朵,就连脸颊好像也慢慢烫起来了。

    就在温知宜回答不上来,准备破罐子破摔之际,吃够瓜的童诗涵终于回来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分享着从前线得来的一手消息。

    “人被救下来了,说是一模没考好,回家又跟他爸妈大吵一架,好像还被打了,结果脑袋一热就跑到天台上去想跳楼。”

    “他妈妈都快担心死了,看他没事抱着人就开始哭,说以后再也不逼他了,那个男生估计也后怕,也跟着一起哭,现在被孔祥瑞领着和警察一起去校长办公室了。”

    听到人没事,温知宜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那就好,他可能是心理压力太大了。”

    “我觉得也是。”童诗涵表示同意,连连叹几口气,“虽然家长做得也不对,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啊,他妈妈跪在楼下哭着求她儿子下来的时候太可怜了,我瞧着都心疼。”

    班里人心不定,大家都没了学习的心思,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件事,一直到孔祥瑞回来才恢复安静。

    孔祥瑞也没多说,像是有急事,叮嘱学生放学后不要在学校逗留又匆匆离开了。

    晚修铃一打,立刻就有保安进教室,催促着大家赶紧收拾书包回家去。

    学校之间的消息传得很快,一路上,温知宜听见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

    她沉默着,祁书仰也没说话,默默陪着她进了小区。

    到了惯常分别的路口,温知宜还没开口,被祁书仰抢先:“送佛送到西,今天把你送回家门口。”

    温知宜知晓他的好意,没拒绝,一直到单元楼下,赶在他离开前真诚道谢。

    “谢什么。”祁书仰看着她,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只如之前一般摸摸她头发,“回去别胡思乱想,睡不着就给我发消息,我陪你聊天。”

    目送祁书仰骑车离开,高大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温知宜方才转身上楼。

    她步伐缓慢,一步步登上楼梯,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样不断闪过昨天的梦和晚修发生的种种。

    当祁书仰说出那句别怕有他在时,她好像就真的就不害怕了。

    温知宜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大脑的活动并不受她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控制,潜意识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她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不需要怀疑的现实。

    她对祁书仰。

    好像真的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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