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混沌覆灭之时,原本如鸡卵一般不分你我的世界被自动分为了三层。

    一层浊气最重,重重地往下沉,成了如今的人界,上面住着无数如朝菌一般春生冬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一层半清半浊,悬在中间,孕育出万千妖魔,造就了如今的魔界。

    而最后那一层,灵气疏朗,从剥离出混沌的那一刻起便受尽天道宠爱,因此它悬于最上方,成了如今的仙界。

    三界各成一体,从修行方式到居住其中的种族类别都尽不相同。

    魔界处于三界之中,可自由去往两界,上可过血海抵达仙界,下可越明山侵至人间,也因此常常作乱于两界,引来无数祸端。

    而人界和仙界则不太一样。

    上仙界的神仙想要去往人界,必须从转生门借道,否则便要过血海,穿魔界,走明山之巅。

    而对于人界手无寸铁的凡人而言,他们若是想要上到九重天,便只有两个办法——修行成仙,或者自堕入魔。

    上仙界。

    结界覆盖之下,云雾翻腾的高台之上,藏云和一道虚影并肩而立。

    让人睁不开眼的狂风拂面而来,几乎要将藏云的发髻吹散,她眯了眯眼睛,抬手轻飘飘地一挥,磅礴的灵力涌出,只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些方才还肆虐不已的狂风便突然变得温顺起来。

    轻轻环绕在两人周身,再显不出半点攻击的意思。

    “之前一直听说殿下师从昆仑派,有倾覆山海之能,今日一见,果真厉害。”

    耳边传来赞誉声,藏云转头,看见虚影合拢手掌,正在曲指结印。

    “雕虫小技而已,不算什么,门派中很多师兄师姐都比我厉害。”

    她只是运气好,比他们都活得久罢了。

    藏云目视前方,脸上的笑意很淡。

    而她旁边的人并没注意到她的脸色,或者说已经没功夫去注意藏云了。

    如浪潮一般澎湃的星辰之力从他指尖缔结的那个复杂印记中一刻不停地涌出,化作利刃,将面前原本一览无余的天幕从中切开,活生生地撕裂出一个由万千璀璨星辰铸就的通道。

    这就是转生门。

    藏云站在那片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吸进去的空间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所谓的转生门几百年来也只能由掌控星辰之力的司命星君本人开启。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转生门。

    这所谓仙界直接通往人界的通道,不过是他强行结印,施法引星辰之力撕裂空间而短暂形成的隙缝。

    “殿下。”

    藏云闻声转头,看见身边的虚影比起结印前变得浅淡了不少。

    “你该启程了。”

    知道对方担不起自己的耽搁,藏云回神,轻轻一点头,只丢下一句话便足尖点地,头也不回地向那片星辰中飞身而去。

    身影触碰到耀眼光芒的瞬间,她的意识如同融化了一般霎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虚影收了术法,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藏云的身影刚碰触到那些光亮就如同一滴水珠汇入苍茫大海一般方一相触就彻底消失了。

    然后被割开的天幕重新合上,不显出半点它曾被人为撕裂过的痕迹。

    因藏云而变得温和的风又重新开始肆虐,猎猎风声里,少女离开前匆匆留下的话语突然在他耳中变得清晰起来。

    “多谢,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这应该是战神殿下长到这么大鲜见与人欠下的人情,可作为得到了这个承诺的人,这位司命星君的脸上却并看不出欣喜。

    主角消失,阵法自然消散。

    虚影如薄雾一般散去,露出施法者真实的面容。

    凤眼薄唇,高鼻长眉,男人明明长了一般如春花晓月一般骄矜高冷的脸,此刻却全隐没在了一目了然的苍白中。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一刻不休的风暴中,仍旧在回想着璀璨星河里,那条被他不动神色地掩去了真相的批语。

    “明明是东边,你为什么要哄她往西边走?”

    虚空中,有谁在饶有兴趣地向他发问。

    高台上唯一的人影却并没回答它。

    仿佛是没听见,又仿佛是不想回答。

    他只是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抬手轻轻挥挥衣袖,将那条真正的批语显露出来。

    星云翻涌中,他看见那行再看依旧让他觉得触目惊心的字。

    【东行,大凶,遇命方归】

    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许久,久到虚空中那个谁也看不见的存在甚至自己都快要忘了那句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时,空荡荡的风中却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她会去的。”

    狠狠攥紧手掌,将那些刺眼的字眼全部握碎在掌心,男人微垂下眼睛,低声道。

    “因为我知道,她是个不信命的人。”

    所以她一定会去往东边。

    ————

    人界。

    热气腾腾的锅里翻滚着皮薄馅大的小馄饨,舀出来抖干水,再翻转勺子倒进一旁早已放了料汤,飘着几只虾米的碗中,端起来时顺手撒上一把葱花,这碗色香味俱全的汤馄饨便可以端上桌了。

    来往的行人,赶路的旅客,都不由自主地为这香气所诱,纷纷停下脚步,拐进了街边简陋的店面。

    食色生香,人间烟火,这就是青云镇数十年如一日一般平平无奇的早晨。

    每一个生活在这座镇子上或是路过这座镇子的人都在心里绸缪着这一日的生计,没有人注意到镇子外某座荒山的上空,平整的天幕被撕裂出一道裂缝,万千璀璨星辰在缝隙中闪烁。

    然后再缓缓合拢,不现半点被撕裂过的痕迹,只留下一点星光,如萤火一般飞旋着,落到草地上。

    变成一只蜷缩着身体,长了九条尾巴的白毛狐狸。

    藏云那已经远离她许久的意识在一阵尖锐的吵嚷叫声中逐渐回笼。

    她皱了皱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毛绒蓬松的狐尾翘起尖尖,在地上轻轻一拍。惊得那些原本正踩在她身上走来走去的鸟雀拍拍翅膀,扑簌簌地离开。

    然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一片刺眼的光。

    不同于上仙界,这光仿佛离得很远很远,它刺眼,夺目,灼热又温暖,让狐忍不住想闭上眼睛在地上伸个懒腰。

    好舒服。

    藏云眷恋地翻了个身。

    然后下一瞬,短暂消失的记忆逐渐回笼。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人间?

    原形褪去,少女的身姿重新出现。

    藏云一边抬手将发丝收束好一边饶有兴致地转头,打量起眼前这无论是与上仙界还是血海比,都截然不同的风景。

    她落在了一片林子里。

    入眼没有一只活物,只有一片夺目的绿油油。

    藏云看到杂乱的,无人打理的草;看到生有小洞,像被什么东西啃食过的叶;看到弯弯曲曲,盘根错节,并不美观也并不高大的树。

    处处充满了残缺。

    “不美。”

    这是藏云对这个被漱玉津津乐道不知道多少米的世界的第一印象。

    她收回目光,有些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会,然后背对那个在天幕上悬挂着,如同火球一般散发着灼热的星星,自然地抬步。

    脚跟离地的瞬间,某道命运一般的批语蓦然在眼前浮现。

    【西行,遇命方贵】

    藏云低头看着此刻自己脚尖朝着的方向,难得地沉默了。

    片刻后,少女收回脚,若无其事地调转了方向。

    她迎着阳光,带着一把跟了她很多年的长剑,义无反顾地走向她那早已注定了结局的命运。

    而在那吉凶不详的命运的前方,有人正在等着她。

    随着日头逐渐变烈,青云镇的早晨也已经到了尾声。

    馄饨铺的老板卖完今天预备的最后一份馄饨,正准备收摊时,正对上了一双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眼睛。

    心脏被吓得猛然一停,愤怒的话语正要脱口而出,却有突兀地断在了喉咙里。

    是个小姑娘。

    他直起身,看见一个只堪堪比他放了锅的灶台高一个拳头的少女立在路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视线快速地在小姑娘的长相和穿着打扮上一扫,老板先在心里有了结论——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跑到这破落地方来了。

    他用一个家里娘子为自己烙的猪肉饼打发了眼巴巴盯着自己看的小姑娘,一边看着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一边轻轻叹气。

    有钱人的世界真奇怪。

    只是准备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却被人莫名塞了个饼子然后赶走了的藏云只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她一边大口啃着这外酥里嫩,肉香汤鲜的烙饼一边在脑海中回忆漱玉交待她的事情。

    【在人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是客栈。】

    藏云停住脚步,视线往上,落在那被擦得几乎泛光的牌匾上。

    青云客栈

    她在原地站了会,几口吃完手中的烙饼,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屋子里各种热闹不已的声响便和面前脖子上搭着一块毛巾的男人一起凑了上来。

    “客官,您吉祥,是想喝茶还是吃饭?”

    藏云和他对视片刻,然后自然地应道:“喝茶。”

    然后她便被带到了二楼。

    小二一边带着这穿着打扮,长相气质,一看就不是镇上的人的少女往走廊那边相对更安静的雅间走,一边源源不断地介绍着店里的各种特色名茶。

    越往前走,藏云的心里就越不安。

    她蓦地停下脚步,看向前面疑惑不解地转头向他看来的小二。

    “我要去身后那边那间。”

    藏云是只很谨慎的狐狸,喝茶也不坐在西边的雅间。

    摸不着头脑的小二连忙答应,调转脚步,若无其事地带着人又向东边那间走去。

    走到门口,他推开门。

    风从大开着窗户的屋子里袭来,一股脑地灌进藏云眼底,连带着窗边坐着的那个身影,一起填满了藏云的视线。

    逶迤在凳子上的浅灰色道袍,插在乌发中的桃木簪,声响间,男人闻声转头。

    藏云看见了他的脸——一条两指宽的白绫覆在面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是个瞎眼道士。

    藏云在心里这样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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