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孩子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又不屑于和人问询。不是个会轻易改变决定的性格,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亦从不对外言说。

    对外赶客,而况是赶一个和风先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却“风餐露宿”的学生,以世初淳的良心是万万做不来的。

    以她日渐增长的收入,断然无养不起一个孩子的道理。遑论单纯地提供一日三餐的饭食。

    她默认了云雀恭弥堂而皇之的举动。就是不晓得为何他每次出现,风先生都会钻到桌底下,吃掉她手掌心往下递送的甜品。

    云雀恭弥不会开口解释自己的规划,风是个随心所欲,来去如水的男人,世初淳本来不大能理解,久而久之,通过风的避让慢慢领会过来二人潜在的交锋。

    她是因善心给附近中学的学生提供了三餐没错,还不止一个,包括那个经常受到欺负的学生泽田纲吉,可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好意,是以给身边亲近的人带去困扰为前提的。

    “云雀,你……”

    不惹事,也怕事的世初淳,尝试着找并盛中学的风纪委员长商谈。

    她遵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宗旨,不代表要让原住民含冤负屈。爱好和平的人招待不起任何一场的风波,毛毛雨也不行。

    然而,不找事的云雀恭弥,就不是云雀恭弥。

    孤高的云向来肆意妄为,流动的方向只能由他自己把握。他要在哪片天空停驻,全由自己抉择,从来没人能约束得了他。

    “管吃管饱?”男生清冷的神情浮现出一丝嘲意,衬得他皎洁如玉的面容裂出了恶劣的缝隙,“小动物本事大了,忘却了初次见面和我说的话。”

    他活动健实的胳膊,“需得我一字一句,替你回忆?”

    小动物是什么鬼,不免替他羞耻的女人摩擦着双臂,好减轻自己双臂竖起的汗毛。

    的确,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有这么一段时期呢。就是长大了回忆起来不免要以头抢地。为早前创下的黑历史尴尬到手脚蜷曲。

    她不由自主反思自己年少时是否也是这样,张口说话就令人鸡皮疙瘩快掉一地。

    话说回来,世初淳反应过来。

    他和她的年龄差辈了吧。不应该叫她世初小姐或者姐姐、阿姨之类的称呼吗?

    虽然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看得出云雀恭弥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文质彬彬就是了。

    脑袋里的零件咔吧咔吧作响,拼命回想自己少年时期是不是采用了类似说话风格的女人,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怎叫一个抓心挠肺。是想起来也难受,不想起来也难受。

    她退而求其次,“叫我老板娘吧。”

    云雀恭弥一甩披风,对她的要求不予置评。

    抓蛇要拿七寸,才能拿捏住对方的死穴。“并盛中学两条街的店面都是你的。那,这些年亏欠的保护费索性一次□□齐吧。”

    他冷酷地朝自称老板娘的女人索求钱财,把敲诈勒索的话语讲述得理所当然。仿佛从别人裤兜里拿钱是天经地义,还“大发善心”留下了一道退路。

    “否则,就拿一日三餐抵押。”

    天啊,哪门子学生会上门有理有据地招摇撞骗。

    天日昭昭,世初淳开启了“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的哲学三问。

    并盛中学的风纪委员长为什么能够越过监管局,明目张胆地收取学校周围店铺的保护费,确定这是保护,不是威胁?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礼貌地询问了一下价格,得到了一个非常不礼貌的价格。

    确认这是保护费,不是高利贷?

    也太贵了吧。看在大家勉强算是熟识的份上,不仅没打折,反而翻倍增长……

    是在给她下马威看吧!

    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前人的经验诚不欺我也。

    要钱没有——其实是有的。要命一条——正在珍惜中的世初淳,扬起营业性笑容,“欢迎下次再来。”

    她决定回头就卖掉并盛中学旁边的房产,另外找房子收购。

    走到门口的男生或有所感,回头提醒,“整个并盛町的地产,都在我收保护费的范围之下。”说到这里,冷情的眉眼终于扬出真实的笑意。“你以为自己能翻出花来吗?”

    呀,人形自动收保护费机器?世初淳冷汗都要下来了,现在的中学生好可怕,都会威胁成年人了。

    要命的是,她还真的被威胁了。反对暴力,只能拿钱解决。心疼钱财,就得用其他方子处理。

    话说回来,他一个中学生,哪来的势力和武力值镇压整个并盛町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女性编织完风先生的辫子,闲来无事折起纸飞机。

    折到第三十六只时,庭院外靠近并盛中学的围墙传来叫骂声。

    “废柴纲,无用的阿纲,蠢纲,四肢不勤的家伙,活到这个年级,脑子纯属一个没用的摆设!”校园的霸凌者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围剿着正中间身形瘦弱的男孩。

    他们抬起小腿,大力地踹向口中的废物。

    “哈哈哈哈,哭了啊,好没用啊!”

    “再多踹几下就要尿裤子了吧!废柴纲!”

    “一无是处到这个地步,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害臊!”

    霸凌者们趾高气昂地嘲笑着被他们欺凌的男生,甚至还想要拉下裤链,在他头顶撒泡尿。

    一只纸飞机蹭过为首者的脖子,皮肉的撕裂感像是一行隐形拉链,顷刻缝合了他的笑声,让霸凌者的举动突兀地停止。

    霸凌者的头头摸向脖子,一条鲜明的血线切割着手掌。

    恃强凌弱的学生到底是没出过社会的中学生,遇到任人欺凌的弱者,撑得派头十足,真撞到如日中天的强者,立马吓得魂不守舍。

    “下一次,是你的眼珠子。”

    轻松翻过围墙的世初淳,落在他们跟前。

    弯腰的草叶被踩入泥里,绒毛手套摩擦的拍打声响起。翻墙过来的女性面颊掩在羊绒领子内,黑白分明的眼眸是一泓清澈的湖水,澄清着他们丑陋的倒影。

    传达到了威慑的用意,她从左到右逼视了一遍作恶的学生们,“好了,现在应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们错了!”

    霸凌者们遇弱则强,遇强则弱。见来者露了一手,一股脑向冷不丁地伤人的世初淳鞠躬致歉。

    “错了。”

    仗义相助的女人眼神冷若冰霜。

    她知晓自己说的话对幼弱的泽田纲吉并无半点助益,她既非霸凌者的父母,也不是受害者的长亲,目下的所作所为某种程度上等同于一次强者对弱者的欺凌。

    若非她是成人,施暴者是孩子的关系,压根唤不回这一句不过心的歉意。可是泽田纲吉需要,他受伤的心灵迫切地需要一声道歉抚慰,才不会在午夜梦回时受困于内心架起的樊笼,终日在日光的阴影下抱头鼠窜。

    “你们应该向没犯下任何罪行,却遭受到你们伤害的受害者道歉。”

    霸凌现象在世界各国屡见不鲜。各式各样的场合,校园、职场、乃至家庭都有它的身影,再文明的国度都无法彻底断绝。

    高位者对低位者的碾压,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排挤,推搡、哄笑,把活生生的人当成取乐的道具,被揭发了,也会若无其事地当做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

    给受害者造成极大心理阴影的施暴者,往往察觉不到自己的错误。

    他们会将自己的恶劣行径忘得一干二净,等来日被询问了,也顶多说上一句,“不了解。”、“忘记了”、“我们只是关系不好。”、或者皱着眉头,捂住鼻子,像闻到下水道爬行的臭老鼠气息。

    “哦、那个人啊,整日孤僻得要死,阴森森的,怪吓唬人的。”

    “什么霸凌,别开玩笑了。纯粹是那个人不合群,丑人多作怪。”

    诸如此类事不关己的说法。

    他们不会反省,只会忘记。

    最多摆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强硬地掀开过去施加给受害者的疤痕。在人家复发的心理障碍上狠狠踩上几脚,占据道德制高点,谴责对方抓着过去不放,着实小心眼。

    继而强硬地要求对方冰释前嫌,原谅他过去的胡作非为。

    不谅解就是不大度,斤斤计较,难怪当初被迫害。

    要怎么才能处置这些人,叫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明白被欺凌者的苦痛与悲哀,明确他们的作为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每一个环节都离不开社会环境,家长、教师等成年人的参与。

    然,该成人们介入、扮演的角色,他们大多时候都缺席。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不易,每天光是要活着就耗尽了力气。当大人们疲于生活,抱怨自己的劳累,被同学们装进受欺负的盒子里的子女,望着两目疲惫的父母,就说不出求助的话语。

    有时鼓起勇气说出来,得到雪上加霜的敷衍。

    “他只是和你闹着玩而已”、“为什么别人就折腾你,不折腾别人?”、“你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话语不绝于耳,比起耗费精力调查、探讨、解决,一口气堵住提出问题的人的嘴更为方便快捷。

    如此,那尚且留着一丝丝缝隙的盒子就会彻底封闭。只留下备受欺辱的人,独自一人永远留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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