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打着旋从半空悠悠飘下,沉默的风把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带来微弱的回声。

    谢稳喜扭过头看着前方相同的方向,有几只麻雀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变成了天边的小黑点。

    “不知道。”她也学着姜安玉大声回应,“我只知道你口不对心,甚至连连自己的心也骗。”

    “你不坦率,也不高兴,一直折磨自己!”

    她扶着膝盖缓慢地站起来,然后把手围成喇叭状,声音震耳发聩:“我还知道想不通就是放不下!”她猛地扭回头,恢复平静道:“问问你自己吧。”

    姜安玉咀嚼着每个字,企图用它们来面对这荒唐的一切。

    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

    “妈妈,我想你了。”

    很多事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其中夹杂着的感情也变得晦涩难言。心里想的话说不清楚,嘴里说的话又不太明白,失去了、得到了,谁又能说得清。姜安玉一直空落落的心被埋下了一颗种子。

    无论如何,他永远也达不到谢稳喜坦荡的境界。谢稳喜嘴里整日怨天怨地怨社会,可是什么苦难也只是从身体里穿过,伤害不了她分毫。姜安玉谁也不怨,和每个人的关系都薄如纸张,多疑而又聪明的人总是品尝孤独失落无助的滋味。

    幸好某些地方不一样了。

    姜安玉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打电话联系人要把姜雪的尸骨转移到A市的墓园。姜雪在这里长眠,总归不能一直拜托魏老师照看,更何况留在这里的时候是那样的心不甘情不愿。姜兰这么多年来没有回来,躲避石溪村的过往是一方面,不愿再触及伤心地也是一方面。可是很多事不是想忘就忘,轻易放下的。至少在A市,他们可以常去墓前探望自己的至亲。

    助理说姜家人因为赌博已经闹得鸡犬不宁,两个老人早早去世,小儿子逃出去躲债,至今没回来过一次,现在不知道混在哪个赌场。魏老师已经退休了,姜安玉打算安排一笔补偿款,感谢他这么多年的照料,以后就不劳他费心了。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总算是尘埃落定。

    姜安玉不打算在这里过多逗留,两个人原路返回。

    不知道是哪里变了,但是谢稳喜敏锐地发现姜安玉轻松的脚步,这次可不是像以前假惺惺的样子,反而是长出一口气之后的松弛。

    情绪是会传染的,谢稳喜慢悠悠地晃着,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摘得狗尾巴草,时不时摸摸树看看花的。

    姜安玉也不催,只是觉得有些手痒,如果是乐乐这样做的话,他此时一定拽着那双手好好清洗消毒,还要把那根碍眼的狗尾巴草揪下来丢地上。

    “你看什么呢?”谢稳喜感受到姜安玉的目光,那里面包含着隐忍。

    姜安玉忍无可忍,谢稳喜只感觉面前刮过一阵风,只来得及闭上眼。再睁眼,狗尾巴草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吃了一记白眼,姜安玉总算是舒坦了,笑眯眯的眼睛像只伪善的狐狸。

    婆婆妈妈的。谢稳喜的手拂过一片半人高的蒿草,左顾右盼不知道又在寻摸着什么。

    草地里微微抖动,一只湿漉漉的狗鼻子探来探去。覆盖着短绒毛的狗头一下子拱到了谢稳喜的手下面,还没等它多蹭几下,就被谢稳喜的一声惊呼吓得一哆嗦,刚刚还甩得和螺旋桨似的尾巴一下子被收在了两股间,它一溜烟地钻出草丛。

    谢稳喜止不住地往后跌了几步,看着那只农村最常见的大黄狗一步三回头,她敢肯定,此时要是吹一声口哨,这只狗又得摇着尾巴折返了。

    与此同时,姜安玉握住谢稳喜那只还在空中乱晃的手,他还以为谢稳喜被狗咬了,谁知道这种狗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没咬着。”谢稳喜把手掌翻开,上下翻转一遍,一个小伤口都见不着。“人家是要我摸它的头呢。”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只土狗身上,那只土狗也是聪明,看见有人对它有善意,就蹲坐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不肯挪屁股了。

    姜安玉扫了一眼,不赞成道:“这种狗估计都没打过疫苗,还是别随便摸了。”

    也许是知道在说自己,那只狗讨乖地叫了一声,端正的狗脸挂起了谄媚的笑容,尾巴打在地上,灰尘飞舞。它不安分地用前肢撑着地,看起来像是要走过来,可还是克制地坐在那出,屁股不安分地扭动着。

    谢稳喜按耐不住地往前走,她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小动物。“这只狗就不是咬人的坏狗。”谢稳喜无比相信自己敏锐的直觉。

    大黄狗不负所托,张开嘴也只是用舌头温顺地舔了手掌,兴奋的耳朵高高竖起,躺在地面上露出脆弱的肚皮。它小声地哼唧着,看起来十分享受人类的抚慰。

    姜安玉喊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有那只脏狗撒娇的哼唧叫声,中间夹杂着几声“好狗”、“乖狗”,看起来要把所有的称赞都用在它身上。

    他盯着那副温馨的画面,眼睛射出的寒光如果能化作实体,可以把这只贴地撒娇的无知小狗射成筛子。

    “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尽早回去。”姜安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只毛发灰扑扑的土狗。黄白色的毛朴实无华,棕黑色的眼珠难掩兴奋,宽嘴上的黑色须子和蟑螂腿一样 ,他默不作声地和这只不在他审美上的土狗拉开了距离,说不定身上还有跳蚤虫子。

    还不到中午,谢稳喜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还早吧……”眼里满是不舍,她合起双掌可怜巴巴道:“可以再等一会吗?”

    那狗眼珠一转,朴实懦弱的外表下是动物特有的狡黠。它在谢稳喜看不见的角度冲姜安玉皱起鼻子龇牙,撒娇的呜咽声更大了,这只狗扑在谢稳喜怀里,看起来是难舍难分了。

    姜安玉没想到自己被一只臭狗摆了一道,眉头拧得更紧了。

    迷惑书生的狐狸精能跟到书生的破茅草房里去,这只臭狗连他姜安玉的车尾气都见不着。

    不过这狗应该是附近农户散养的,脖子被麻绳缠了一圈,表示已经有主人了。还好有主人,不然看谢稳喜这稀罕劲,恨不得拿麻袋套回家里去。

    谢稳喜狠狠地揉了一下大黄狗的脑袋当作道别,面上满是依依不舍。

    总算是结束了,姜安玉长舒一口气。

    谁知道那只狗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俩人后面,只等着谢稳喜一声令下,就可以在脚下送上自己的肚皮。

    这次是谢稳喜一步三回头,感受到了旁边人的不喜,她没有把狗唤过来,只能用无声代表谴责。

    迫于无形的压力,姜安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嘬嘬嘬,不用谢稳喜勾勾手指,土狗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

    一路上谢稳喜的注意力在这只土狗身上,忽略了身旁活生生的人。这也难免,乡村总会有狗子看门,它们不像城里的品种狗名贵,有什么弯弯绕绕的血统,主人一般会放养这些狗。它们在山间田野跑窜,是村落里最原始的安保系统。

    谢稳喜小时候家里没有养狗,奶奶说人都吃不饱饭,哪有剩饭喂狗,虽说狗不嫌家贫,也不能真把狗饿死吧。村里有些狗会去主人相熟的家里串门,那只狗是黄褐色的样子,性格比较独立,没有这只这么会撒娇卖萌。

    那时候农村里还是茅房,起夜需要走出家门。虽然只有十几米远,但是小孩子总归还是害怕的。那只狗虽然对她不热切,但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伸手不见五指中有狗的喘气声,也就不怕了。时间久了,一人一狗非常默契。

    谢稳喜看着这只察言观色的“狗精”,用挺拔的身姿贴着她的腿,舌头伸在外面散热,呼哧乱喘地也不愿意落下半步。

    “走完这一段路,你就要回家了噢。”从嗓子里面夹出来的声音是自己发觉也会嫌弃的甜腻声音。

    但是她只能依依不舍地提前告别。

    “你还知道回家啊。”姜安玉抱着两臂走在旁边,为了和这一人一狗保持速度,他走走停停,从来没觉得这段路这么长过。

    现在他们正走在一条田埂上,旁边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视野开阔,没有什么明显的障碍物。

    他干脆倒退着走,想看看他们还能腻歪到什么程度。

    谢稳喜换上一副不耐烦的面孔抬起头,还没说出什么反击的话,就抿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俨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姜安玉心里奇怪,还没等他回头的功夫,就被和蜘蛛丝一样细密的捕鸟网缠住了。这种网挂在两树之间,上面的孔洞让很多小鸟撞网伤亡。可能因为是废弃很久了,一下子脱落缠在了人身上。

    “哈哈哈……”谢稳喜捧腹大笑,忍不住调侃:“看来小姜同志是思家心切啊!”

    她追上前去,为姜安玉清理身上缠着的网。

    姜安玉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人,更何况还是在谢稳喜面前。他羞躁地往旁边走,又感觉自己的腿上被什么东西抱着。

    原来是那只蠢狗为了邀功,想用爪子刨下来绳子,反而却把狗爪和那细网紧缠在一起,两只前腿只能都扒在姜安玉身上。

    想想这只网缠死过多少只鸟,还要那从没清理过的血迹和污渍,现在上面甚至还缠着一只小鸟的头骨,就晃在姜安玉眼边。狗冒着热气的躯体暂时也离不开他的身体,这只狗天天在这种脏地方翻山越岭,估计也干净不了多少。

    哀莫大于心死,姜安玉不想挣扎,任凭谢稳喜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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