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池恍然回头,对上了一双漾着水光的澄澈双眸。

    这双眼睛太过干净,仿佛映照出整个人间。

    她有些讶然,心中虽有不解,却闭上了嘴,沉默地跟在少女身后。

    赵大哥哑着嗓子说:“不吃也是死,吃了也是死。做个饱死鬼,也好过当个饿死鬼。”

    低低的声音被清风吹散,傅清池不忍地闭上眼睛,忽而想起灯火通明的燕云城。

    赵大哥领着二人来到了他的家,门口的栅栏倒了一半,破旧的房门斜斜开了一半,几声微弱的呻吟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听见声音,赵大哥眼眶一红,加快脚步推开门:“娘!”

    赵大嫂正端着一碗清水喂给自己的婆婆,听到丈夫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放下碗,快步走了出来。

    “赵郎,你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娘吧。娘她可能快……”

    话没说完,赵大嫂撇过脸,哽咽了一声。

    傅清池瞟向里屋,只见一条干枯如柴的手搭在炕边。

    “娘,娘!娘我把大夫带回来了,娘,你说句话啊。”

    赵大哥顾不得招呼傅清池二人,冲进里屋握住母亲的手。

    躺在炕上的老人听见儿子的声音,“哼哼”了两声,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赵大哥,让我看看。”

    傅清池快步走进里屋,看见了床上瘦成一把骨头的老人。

    赵大哥见她进来,抹了一把眼泪,赶紧给傅清池让位。

    傅清池摸了摸老人摔断的那条腿,又将手搭在了老人的脉上。赵大哥与赵大嫂眼含热泪,期盼地盯着她的背影。

    身后灼灼的目光让她压力倍增,可探出的脉象却让她心头一沉。

    虽然来晚了一些时日,老人的骨头已经长歪了一些,但还能处理。

    只要绑上夹板固定,再加以进补促进伤口愈合,最多半年就好的差不多了。

    可偏偏遇上了饥荒。

    病上加病,就算自己处理好了老人的伤,缺少食物,老人很难说能撑多久。

    傅清池抿了抿嘴,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一身本领无从下手,心中分外无力。

    “婆婆她……”

    她看着夫妻二人满含希望的双眼,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二人。

    赵大哥见傅清池是这副模样,心中已经有了三分预感。

    “我娘她怎么了?是不是治不好了?”

    赵大哥黑乎乎的脸上挂着两行泪,壮硕的身躯此刻抖得像个孩童。

    傅清池垂下眼睛,避开与赵大哥对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婆婆伤能治,但饿了太久,怕是难好。”

    听见她说能治,赵大哥眼睛一亮:“能治就好,能治就好。”

    他握着媳妇的手,兴奋到哆嗦。

    梁红缨见了,轻咬了一下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我先帮婆婆的骨头复位,可能有些痛。伤口愈合前尽量让她躺在床上,不要动弹。”

    赵家夫妻二人认真听着,不住地点头:“好,好。”

    傅清池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找了条扁担,比对着赵大哥母亲的腿,蓄上内力一掌劈下。

    “啪嚓!”,扁担被她劈成合适的长度。

    赵氏夫妻与梁红缨目瞪口呆地看着傅清池。

    “姐姐,你的手不疼吗?”

    梁红缨忍不住问,眼神瞟向傅清池劈木头的手,却见双手柔软白皙,丝毫看不出能劈断一根木头。

    傅清池试图活跃气氛,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说:“我有内力,不怕。”

    虽然她的武功不像左鹤那般深不可测,但做这些小事绰绰有余。

    “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梁红缨眼睛一亮:“真的吗?!”

    如果傅清池能教她,她再教给其他弟兄,这样就不怕大家再受伤了。

    傅清池点了点头,她学的内功心法又不是什么不传之秘。

    “不过想学得看根骨,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习武。”

    这样啊……

    梁红缨眼神暗淡了一瞬,随后又问:“姐姐,根骨怎么看呀?”

    “每套心法的要求不同,基本靠摸。”

    傅清池一边说着话,一边给赵大哥母亲上夹板。

    “好了。有纸笔吗?我来写副药方,你们照着抓。”

    话音刚落,却看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脸上满是窘迫。

    “清泉姑娘,我和娘子都不识字,家中没有纸笔,而且也买不起药……”

    傅清池愣了一下,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想到夫妻二人买不起药。

    “没事,一会儿我去县里给你们先抓半月的药。然后再告诉你们药方,等我走了,你们照着抓就是了。”她赶紧改口。

    赵大哥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哽咽着说:“真的太感谢姑娘了。”

    “赵大哥不必言谢,我说药方,你们记住,可以吗?”傅清池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这些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二人连忙点头。

    傅清池一字一句说:“桃仁两钱半,红花、当归、生地黄、牛膝各两钱。”

    赵氏夫妻二人表情严肃,跟着傅清池复述:“桃仁两钱半……”

    “川芎、桔梗一钱,赤芍、枳壳、甘草一钱半,柴胡半钱。”

    “川芎桔梗一钱……”

    傅清池耐心地等二人复述了许多遍,确定他们真的记住了,继续说:“此药用水煎服,先冷水浸泡,大火煮开后小火煎煮。”

    “水煎服……”

    赵大嫂表情一愣,喃喃地说:“可是,家里快没水了……”

    水井快要见底,不知还能撑多久。

    傅清池神色一顿,她没想到对于赵大哥一家来说,连煎药都成了问题。

    她甚至不敢告诉他们,赵大哥母亲还需要以食进补。

    请不到大夫、买不起药、煎不了药……

    桩桩件件就如同横在这个家庭面前的大山,翻过一座还有一座,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赵大哥咬咬牙:“你先给娘煎上,以后我不回家了,家里的水就紧着你们俩用。”

    黑风寨附近有条时有时无的小溪,他还能在那儿喝水。

    “赵郎,”赵大嫂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去当了土匪,只当他整日在外头赚钱,“你不回家,有地方睡吗?”

    梁红缨见状,主动出声:“嫂子,大哥跟着我赚钱,我会安排好他的,你放心。”

    赵大嫂感激地握住梁红缨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红缨,嫂不知该怎么谢你了,真的,太感谢了……”

    她没忘记,前些日子家里快过不下去了,是梁红缨带着粮食上门,说要找丈夫打工,救了他们一家。

    “还有这位姑娘,”赵大嫂泪眼汪汪地看向傅清池,“要是没有你,娘就没命活了,你是我们一家的神仙菩萨。”

    她说着说着,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就要给傅清池磕头。

    “欸,大嫂你别!”

    傅清池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往旁边一步,避开赵大嫂,赶紧伸手扶她。

    没想到人还没扶起来,赵大哥就跪倒在地,也跟着磕头:“清泉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只有给你做牛做马……”

    傅清池手足无措地站在二人面前,看着夫妻二人磕得额头都红了,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自己何德何能能受如此感激?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

    离开赵大哥家的时候,傅清池还沉默着,眼神怔愣。

    梁红缨走在她旁边,说:“赵大哥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姐姐,还好有你帮他们。”

    傅清池悠悠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鼻尖酸涩。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甚至没有告诉他们,赵大哥的母亲其实救不回来了……”

    梁红缨捏紧了手掌,轻轻一笑:“姐姐你给了他们希望。有希望就能坚持着又活过一天。”

    “虚假的希望也是希望吗?”

    傅清池转过头,看向梁红缨稚嫩的脸,语气不解。

    她比梁红缨大了许多,向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寻求答案,让她有些羞赧。

    梁红缨没有发现傅清池脸上的不自在,一双清澈双眼亮如晨星,声音清脆而坚定:“姐姐,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傅清池闭上嘴,似有所悟。

    忽然,一个瘦成一把骨头的男子窜到她们面前,挡住二人的去路。

    “梁红缨!”男子长得尖嘴猴腮,眼神不安分地滴溜溜转,“我要跟你一起去当土匪。”

    傅清池眉头一皱,当土匪可是大罪,这人怎当众说出这话,怕是不安好心。

    梁红缨似是与这个男人认识,点了点头:“可以,除非你先去偷过东西的人家里道歉。”

    男人神色一顿,脸立马拉了下来:“凭什么?”

    梁红缨嗤笑一声:“凭我不想弟兄们也被你偷个遍,我们虽然是土匪,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要。”

    装模作样。

    男人在心底暗骂一句,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咬牙威胁:“你信不信我去报官?”

    梁红缨丝毫不惧,两手一摊:“你可以去试试,我记得你身上还有官司没解决吧?”

    男人当然不敢去官府,他之前偷东西,被人告到官府,还好他机灵,躲过了官府的搜捕。

    之后他东躲西藏了好久,见没有人抓他,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要此时惹上官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干瘪的肚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叫声,男人眼神阴狠,瞪着梁红缨。

    梁红缨也不甘示弱,狠狠地瞪回去。

    “我还是那句话,除非你忏悔曾经的言行,黑风寨的大门才会为你打开。”梁红缨坚定地说。

    男人听了,“呸”了她一口,转身离开。

    不就一个小小黑风寨吗?他也拉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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