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做了噩梦,梦里与锦彦一同过河,刚刚走到桥中,锦彦就掉了下去,河水湍急,瞬间没了头顶,她心急如焚,想去岸上寻人,回首已经没了来时的路。

    南兮于半夜惊醒,身侧不见锦彦,问了下人才知道他彻夜未归,也未遣小厮回来通报。

    心便提了起来。

    她记得锦彦说过,要去太傅府赴宴,等到天刚破晓,便差了小厮去打听。可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小厮回来,明明不算远的路程,走过去也不消两刻钟。

    南兮心中忧虑更盛,又差了管家去寻,等到晌午日头高照,管家竟也一去不返。

    此时的情况太过诡异,门外像是有只吞人的巨兽,将她身边之人全部掳走。

    南兮已然焦头烂额,索性将还在府中的下人都招了来,不过还有凝玉、冬九、福禄三人。

    她略一思忖,吩咐道:“等下你们一同去太傅府,不要结伴,间隔远些,只当不认识,到了之后,冬九先去打听情况,若冬九不回,福禄便去,若福禄不回……”

    南兮顿了顿,看向凝玉:“你便什么都不要管,只管自己回来。”

    他们一走,府中便真的空了,安静的令人心慌,恍惚间南兮有种时间停滞的错觉,可日头逐渐西沉,天一点点暗了下去,连凝玉都没有回来。

    她独自在这空城里,手脚慢慢被凉意侵蚀。外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她一无所知,前途未卜,却也无路可退了。

    傍晚下起了小雨,冲散了白日积攒的暑气。

    南兮撑一柄油纸伞,独自上了路。她很少一个人出门,大都是同锦彦一起,可是锦彦、锦彦……

    她心乱如麻,连何时丢了伞都不知,等走到太傅府,天已经完全黑了。面前的石阶高的令人生畏,她的鞋已湿透,踏上去的时候只觉得寒凉入骨。

    守门的侍卫上前询问:“来者何人,所谓何事?”

    南兮看起来狼狈极了,像在水里泡过一般,可即便如此,那张脸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侍卫心下了然,这大概就是那位要等的人了。

    微微走神之际,就听她问:“国子监主簿锦彦可在府上?“

    侍卫立即伸手:“里面请。”

    南兮一动未动,好似知道,自己一旦进去,就会像消失的锦彦、管家、还有其他下人一般,再也出不来了。

    侍卫见她不肯进门,方又开口:“主簿就在府上。”

    南兮捏着袖口的手指一紧,低声问道:“主簿昨日便来叨扰,整整一日未归,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摸出一块碎银,想要塞给侍卫,可那侍卫后退一步,只是摇头:“在下不知。”旁的一句都不肯多讲。

    南兮转身,最后看一眼外面的天幕,黑沉沉的云完全没有要消散的迹象,很快便要将这一处吞没了。

    到底是要她自投罗网。

    太傅府极大,玉宇楼台,九曲环绕,侍卫引她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前。

    南兮推门而入,就见沈绍坐在主位。他身着云灰色夏衫,并未束发,看起来年轻许多,也没有平日那般威严,只是被那淡泊目光扫过的地方,总令人感到窒息。

    南兮强忍不适,低头行礼:“见过太傅。”

    沈绍看到她衣服上都在往下滴水,微微皱眉:“竟下了这样大的雨。”

    南希恍若未闻:“听闻外子仍在府上打搅……”

    沈绍便也只当听不见:“这样远的路,怎么没有撑伞?”

    南兮一口气梗在胸口,垂眸遮了情绪,继续自说自话:“不知锦彦何故未归,还望太傅海涵,莫要同他计较。

    听她这样说,沈绍突然不再作声,此时门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阵仗大的像是天劫将至。可她宁愿去外面历劫,也好过继续在这压迫之中惶恐不安。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南兮终于忍不住抬头,恰就对上了沈绍的眼睛。他一手支头,似是有些乏了,眼神不甚分明,仿佛只是无意识的盯着她瞧。

    可甫一对上她的视线,那双淡漠的眼睛便微微有了神采,方肯开口:“去把衣裳换了,莫要着凉。”

    南兮呼吸一窒,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失礼的话,只得继续装聋作哑:“承蒙太傅体恤,南兮无碍,只盼锦彦与我同归。

    沈绍突就笑了:“你倒是沉得住气。”

    他这便是要撕破脸皮。

    南兮惊惧交加,只得拖一时是一时:“南兮不知太傅何意。”

    沈绍站起身来,慢慢靠近:“你当真不知?”

    南兮难忍压迫,后退两步,只听身后一声闷响,门不知被谁带上,她惊慌的回头,沈绍已经近在咫尺。

    “我原以为你会来的更早些。”他伸出手去,似是要帮她理一下被雨水冲乱的鬓发。

    南兮瞬间打了个寒颤,侧身避开,再也顾不得有求于他,疾言厉色道:“大人莫要逾矩!”

    沈绍一怔,神色瞬间冷厉下来。南兮心知惹怒他的后果,话一出口便开始后悔,可饶是如何也覆水难收。

    沈绍后退两步,面无表情的盯着她道:“既是如此,慢走,不送。”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长衫却被人拽住:“南兮知错,大人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沈绍回头,就见她匍匐于脚下,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更显得羸弱,看上去只有猫儿一般大小。

    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你何错之有?”

    她浑身都在抗拒他的靠近,却也不敢躲开,只紧紧闭着眼睛:“南兮……不识好歹。”

    他听了便笑,呼出来的气息拂到她的脸上,惹得南兮瑟瑟发抖,而后便听他道:“睁开眼睛。”

    她的睫毛极长,微微颤抖的样子像只蝴蝶,沈绍一直记得初遇时的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像对琉璃宝珠。

    只是此时此刻,那双琉璃珠子变得通红,若不是她极力隐忍,怕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沈绍叹息:“好端端的哭什么?”

    他明知故问。

    南兮不答,只颤着声问:“锦彦在哪儿?”

    沈绍并不愿听她提起这个名字,声音又变得森冷起来:“几丈之外,地牢之中。”

    南兮终于肯正眼瞧他,那样滚圆的眼睛,都无法承载诸般情绪,满心的忧虑委屈不堪几乎都要溢出来:“锦彦何罪之有?”

    沈绍垂眸,直直看向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身上最后一丝暖意散尽,她瑟瑟发抖,面白如纸,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我成过亲了。”

    沈绍怎会不知,却不在乎:“无妨,可以再成一回。”

    她胃里一阵痉挛,几欲作呕,可整整一日滴水未进,什么都吐不出来。

    沈绍见她这副样子,饶是被陛下夸过“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也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和,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南兮已经不知道怕:“若我不愿呢?”

    沈绍轻笑,话里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你和锦彦,只有一个能离开这里,你要如何选?”

    南兮已然处在崩溃边缘,她甚至不知自己为何会笑:“太傅是要逼死我?”

    沈绍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南兮,别做傻事,想想你的族人。”

    她被人拿捏了七寸,根本无力抗衡,只能任人摆布。南兮不再说话,眼中光芒散尽,仿佛已经死于这倾盆大雨之中。

    沈绍到底有些于心不忍,决定给这对苦命鸳鸯最后一次机会:“南兮,不如我们打个赌,若你赢了,我便放你们

    走。”

    “若我输了呢?”

    “我放他走。”

    “赌什么?”

    “赌锦彦会不会为了身家性命舍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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