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清婉开完会,一回到办公室,就将那张报纸影印件从档案袋中抽了出来,反复地看了几遍,发现上面除了 “倭寇在吉林舒兰老黑沟屠杀我民众930多人”、“故宫博物院应邀参加英国伦敦国际展览会,所提选的文物共有736件,日前已在上海外滩中国银行大楼内举行了预展,不日将远赴伦敦,在伯灵顿大厦内展览”、“□□日前渡过金沙江,跳出国军包围圈”几条重要的短新闻外,只有头版位置的“国民党中央党史史料陈列馆开工兴建”的这个新闻,和反面第二版的一篇时事评论,内容较长。

    其中,陈列馆开工的新闻,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中间配发了一幅三公分宽五公分长的黑白照片。范清婉根据人物投影,推断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是在上午九点到十点,而照片中的“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站在主位,双手交叉地摆在胸前,脸上笑容可掬,右边瘦高个,是设计师杨廷宝,戴着一顶草帽,手中拿着一把半圆形的木制画尺,身旁放着一架长方形的斜面图板,约有三尺高,身后不远处,断垣残璧,杂草丛生,中间立着一根两米高左右的测量杆”这些内容元素,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且也完全符合开工测量时的场景。

    而另一篇时事评论,围绕的是北京故宫文物南迁之事,文中提及的“吴敬恒致蔡元培的题为‘吴敬恒妙论,古物是臭东西’的公开信,鲁迅写的‘阔人已乘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复返,古城千载冷清清’的讽刺诗,以及马彦祥通过报纸与他老爹马衡叫板,“故宫古物陈列所前所长周肇祥成立‘北平民众保护古物协会’,在太和门集会要与国宝共存亡,还有19557箱文物日前抵沪,暂存上海法租界,南京朝天宫正在抢建文物库房”等内容,范清婉还是第一次得知,感到耳目一新,特别是文章中针对胡适提出的“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德军掠去古观象台天体仪、纪限仪、地平经仪、玑衡抚辰仪、浑天仪等5件古物,但1919年一战结束后,中国政府通过巴黎和会和《凡尔赛和约》第131条之规定,在1920年6月10日成功地将上述文物追回,所以故宫文物迁移根本没有必要,完全可寄托于国际监督或者战后归还“之观点,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驳,令她更感到有点意外,她根本没想到,这样一位曾令自己感到无比仰慕和敬重的民国大师,竟然是那么的迂腐、僵化和不可理喻。

    当她将报纸影印件翻回到正面,目光却停留在照片上两人背后长长的影子以及那支高杆上,脑中顿时闪现出上小学时一堂课外活动的情景,用立杆测影方法来观察时间变化。那时,她才知道,每年夏至,太阳从赤道移到北回归线的北纬37度附近,是太阳到达的最北端点,在这一天立杆测影,中午时分是无影的,其后,她慢慢得知,立杆测影竟然是中国上古先人进入文明时代的最重要标志,到了西汉时期,发展到通过立竿的阴影损益变化,测定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以及四季节气和时间的变化,还能精确地测定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到了大学时,她更是了解到,立杆测影能准确反映出地球和月球二元运动周期,以及与人类三体运动的结果,是中心不为零的太极图,是易经中河图洛书的龙马龟背,西方历史叙事中所谓的三角形等几何起源于古埃及之说,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其后,她又发现那半张报纸有点异样,似乎并不是随手撕下的,断口处比较平直,在右下方似乎开了一个小窗口,具有明显被刻意扣掉的痕迹,于是她立即让高小双上网去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搜到那张《申报》的原版,没想到竟然找到了。经过一番比对,她发现那个被扣掉的部分,并没有什么惊天消息,而是这样一小段文字:“位于南京郊区溪村的一处南宋时期的古粮仓,昨日在大雨中倒塌,当地乡绅甚感痛心,古物保护亟待重视”,但其中的“溪村”这一地名却引起了她的关注。

    溪村是南京西南郊区的一个偏远小村,临近安徽,虽是山区,但村边却有一条宽宽的河流,与山外的长江相连,宋代诗人陆游曾诗云:

    “ 姑溪绿可染,小艇追晚凉。

    棹进破树影,波浪摇星芒。

    荻深渔火明,风远水草香

    尚想锦袍公,醉眼隘八荒 ”

    穿过山间隘口,站在高处,一眼可以看到山村全貌。村中飞檐灰墙,青石铺街,一栋栋砖石结构的庭院,呈不规则分布。这一场景,大大出乎范清婉和高小双的意料,两人根本没有想到如此偏僻之地,竟然处处是清一色的砖瓦庭院,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村中十分冷清,两人走过一条小巷,尚未见到一人。惊奇的目光中,处处是历史沧桑的痕迹,倒塌的院墙,长满野草,青砖的墙体,灰中发黑,有的地方已出现了裂缝,墙角墙根,更是结满着厚厚的白硝。

    范清婉一边观看,一边小心翼翼地踏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向前走。走到一转角处,忽然见前方的一处五米高的山墙上,依稀有一幅被涂抹掉的图案痕迹,走近细看,好似明清时期的天地会徽标,心里暗暗一惊,连忙让高小双拍了下来。

    两人继续向前走,终于来到了一处倒塌的庭院。

    这是一座三进式的古老庭院,颇有皇家粮仓的气派。虽然门楼和院墙都已倒塌,但两层木质阁楼结构依然可见,里面的院落,遍地是破碎的瓦砾土坯,前房、中房、后房,倒塌的木柱长度,显示库房的进深十分宽大,两边的厢房、偏房,一律是土夯泥墙,周围还建有一些防御设施,并且十分隐蔽。

    就在两人一致认定,这就是《申报》中所报道的那座倒塌的南宋粮仓时,一阵刺鼻难闻的烟味徐徐从墙外飘了过来,未等两人反映过来,就见一瘦高老头从一处豁口悄然走了进来,看上去有七十来岁,精神矍铄,只见他警惕地打量着她俩一下,猛吸了一口烟,忽然板下脸来,厉声责问两人在干什么。

    高小双见状,连忙走上前去,亮出了一张的工作证,老头一看,见证件上有“江南文化研究会”字样,感觉是政府部门的人,便马上换了脸色,声称自己是村里的文保专管员。他在得知两人是在寻找南宋时期的古粮仓遗址,便主动介绍到:

    “这地方就是,我小时候,这门楼还在,一共有两层,二楼是楼阁,有飞檐,站在上面,四周的情况,能看的一清二楚,只是院子里的这前中后三排仓库,早已废弃多年了,屋顶还有,只不过是千疮百孔,四周的土坯墙,都倒塌了,整座仓库就剩下木框架还立着,那些房梁和木柱,是杉木做的,有碗口那么粗,后来,到了打小日本那会儿,这前面的门楼和那些框架都倒了,太可惜”

    见老人一脸沮丧的样子,两人顿时也感到有点伤感,缄默了片刻,范清婉忽然用一种试探的口吻问到:

    “老人家,我们刚才从村里走过,看到家家户户都是青砖瓦房,门口还有个大院子,这里以前是不是发过大财啊?”

    “嘿嘿嘿…你也不想想,南宋时候,这里是皇家的大粮仓,各地的贡粮运到这里,不要歇息脚吗?歇息脚,不就要吃啊喝啊,还有住宿睡觉啊,我们的祖上当时就从中受了益。”

    “可是,可是…”,高小双看了看范清婉,继续说到:

    “我刚才在村子里看到,这些房子好像不是南宋那个时候建的,倒有点象明清时期的“

    “哈哈哈…真是好眼力。听我祖上说,我们村里的这些房子,大部分都是清朝那会儿建的,那时候,这儿早就断了公家的营生了,由于地少人多,无法养活,村里人就出外谋生,就是通过村前的那个河坐船出去的,后来赚了钱回来建了这些房子”

    ””我刚才见到好几面墙上,都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有的好象是一只眼,有的又画成菱形,还有的,好象是交叉的两面旗子,后来又好像被人故意刮掉了,这是什么回事啊?”

    老人一听,脸色微沉,然后含糊其辞到:“墙上的这些画,什么时候刻的,我也不清楚,不过,被铲掉,是在解放之后破四旧那会儿”

    就在这时,范清婉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用一种同情的语气,说到:

    “你们村子的人真是不简单,赚了钱就回来砌房子,光宗耀祖,但后人很难想到,他们当年在外面吃的苦受的累,还有,一路上遇到什么风险。刚才听您说,以前的人都是坐船出去的,他们回来时,要是遇到什么恶劣天气,风高浪急,还有夜晚,会不会很危险啊?”

    “谁说不是。听祖辈人讲,我们村上就有这么一户人家,就因为坐船出了事。这户人家,当年生意做的很大,在我们村上算得上是最有钱的,据说在南京、合肥等地方都开了店铺。有一年,这家男的坐船回来,还有一里路多点,就要到家了,当时快要半夜了,天黑漆漆的,没想到,这船就突然莫名其妙翻了,后来人和东西都没有找到”

    “真是悲惨啊!”

    “谁说不是啊?!”

    “这户人家后来怎么样了?”,高小双急切地问到,

    “后来,全家都迁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估计是怕触景生情,徒增悲伤”,范清婉心里感叹到,

    “只不过…这户人家在迁走前,可是为村里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哦?”,范清婉和高小双的目光,顿时一下子都聚焦到老头脸上

    “就是在村子前面的河边上,立了一支高杆,有十几米高,还留下了一大笔钱给村子里,用于购买灯油”

    范清婉一听到“高杆”二字,便想到了《清明上河图》中立在桥头的两支高杆,她知道,那是作为路标和划分区位用的,严禁建筑物越位过线,防止侵占街面或河道,高杆上端还有一个十字架,是用来指引东西南北方向。当然,还有些村落祠堂门前立的功名杆。

    “过去没有电灯,晚上点的都是油灯”

    “那个…这…”,高小双激动的,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只好用手比划,

    “你是想问那个高杆,做什么用的吧?!那是用来挂油灯的…呵呵呵…油灯是活动的,用绳子将它升上降下。只要晚上没有月亮,村里就会有专人点燃油灯,将它升到杆子的最高处,到第二天凌晨蒙蒙亮时才放下来,基本上是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是为了照亮河道,给晚上航行的船指方向的吗?”

    “是的。据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话,从那时起,这方圆十几里的姑溪河道,再也没有发生过翻船事故,还有,当时很多走夜路的人,他们在翻山越岭时,远远看着这盏灯,就再也没有迷失过方向。”

    “真是功德无量,令人感佩!”

    “谁说不是。那个…陆游,当时不是写过’那个…那个…坡陀青山冢,断碣卧道旁。怅望不可逢,乘云游帝乡’的纪念诗文嘛?!还有,一个叫沈括的名人,也写过‘睡熟不知信潮过,船头晚雨打菰桨’的同情诗,还有一个叫李…什么的人,写过‘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等诗…”

    正当老人自豪地如数家珍时,范清婉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问到:

    “那个竖立的高杆,现在还在吗?”

    “这可是有年头的事了,离现在,可能要有三四百年了。不过,我结婚的时候,那高杆还在,后来在一次雷电天,被雷劈掉了大半截,剩下的部分,到了□□那个时候,被认为是封建的残余,被一帮□□挖出来烧掉了,就连夹着木杆的那几块石头,也被砸碎了,地也给平整了。”

    “真是愚昧无知,害人不浅!”

    “就这高杆的事情,前段时间,还有个收古旧红木家具的人问过”

    “收购红木的人?”

    “那个家伙可坏了,我们村上的一个人可能就是被他害死的,现在公安局正在抓他”

    “这是怎么回事啊?”

    “前段时间,这个人进到村子来,说是收购古旧红木家具的,却是鬼鬼祟祟的,到处打听那根木杆,第二天一早,村上人就发现河边上一户人家男的,就无缘无故死在自己院子里了”

    “啊?”,高小双惊讶到,

    “当时有人说,可能是那户立杆的人家男的鬼魂找上门来索命了,也有人说,是跳进姑溪河的那个姑娘在作怪,更有人说是给那个收购红木的人弄死的,但村上大多数人说,是被他们家挖出来的那只铁盒子上鬼符给咒死的。呵呵呵…说什么的都有。”

    “哦?我就说呢,刚才你老人家,为什么对我们两个外地人这么凶,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是的,是的…现在村上的人,都很警觉,一遇上陌生的人,都会多一个心眼”

    “应该的。老人家,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在想,立在河边上的那支高杆,以前的位置,是不是在那户人家的院子里啊?”

    “不在,离他们家的院墙,还有三四米远”。这时,范清婉猛然想起那张《申报》中照片上两人背后的投影,还有不远处的那支高高的测量杆。

    “是不是高杆的投影到院子里,而东西就藏在投影的地方?”,她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到高小双在一旁问到:

    “您刚才讲什么铁盒子,还有,被上面画符咒死的,这是什么回事啊?””

    “呵呵呵…这些都是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我还是不能跟你们乱说,省得给你们添堵,被村里人骂。”

    “老人家,你看我们俩,为了公家的事,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要是没有了解些情况回去,肯定会被领导批评的,能不能求求您,给我们透露一点?就一点,好不好?”

    老人见高小双如此求情,心底顿时一软,只见他迟疑了片刻,然后神神秘秘地低声说到:

    “河边上那户人家男的,死的前一天,在院子里挖到一个铁盒子,小小的,四角四方的,听说,盒子被打开后,里面有一条咒语…不说了,不说了…不过,可以告诉你们的,那盒子当天就被派出所的人拿走了,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是很清楚,你们最好向派出所了解。”

    老人一说完,便借口家中有事,匆匆忙忙离开了。范清婉与高小双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迷上眼笑了起来。

章节目录

失落的帝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江南天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江南天剑并收藏失落的帝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