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逆转。

    除夕夜,荣国公府。

    “阿翁,就当您应了。”元昭悄悄将荣国公手中的酒杯取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印泥。只要找到印章,往那聘书上一盖,他就能进大理寺。等找到真相,他非要把韩纪青绑到阿兄坟前磕头认罪。

    荣国公悄悄翻了个白眼儿,要不是为了说好的孙媳妇,他才不这么卖力演戏。这桂花酿好是好,就是劲儿太小,怎么喝都醉不了,不如烧刀子烈。

    傻小子,半天了连印章都没找到,哪来的脸进大理寺。元陌翻了个身,故意将印章露出来。这长安的风可真柔,吹得他快要睁不开眼。

    元昭特意赶早挑了件利索衣裳,精精神神去点卯。特意叮嘱初一去厨房拿了两大盒顶饱的糕点,又让初二背好铺盖卷儿。是的,这样复杂的大案子,他已经做好了连看三天卷宗的准备。

    “大理寺乃官府重地,闲杂人等莫要停留!”守门人打了个哈欠,连眼皮子都没抬便要赶人。

    郑达理一路小跑,颠得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可惜还是慢一步,上气不接下气:“明昭世子!”

    元昭听见动静回头,一个球直冲冲朝他滚过来。

    初一拿出特聘书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指着上头的名字给元昭看。

    “郑理正?去年亲入匪窝擒拿贼首,由寺丞升为大理正的郑达理?”元昭的音调越来越高,“郑寺卿家的五子,前年咱俩一块儿捉鸡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

    “智擒,智擒,”郑达理边擦着汗,边殷勤道,“内人于厨艺上有些天赋,让世子见笑了。不说这些,世子一路辛苦,下官这就带您去西苑。”

    “你是上官,这么客气做什么?案牍库呢,我现在就去。”

    “案牍库?”郑达理小碎步跟上元昭,“案卷下……本官都放在您……你桌上了,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家了。”

    “现在?”

    “今儿是大年初一。”

    元昭一拍脑袋,太激动了,居然忘记这回事了,也不好意思再留人,催促道:“快回家吧,多……少吃点。”

    郑达理连连点头,殷勤着将元昭送到桌前,又吩咐留值的下属好生照看,顶着一脑门子汗往家赶。家里头还等着他回话,这个年注定过不清闲。

    “阿耶,儿子照您的吩咐将明昭世子安置好了。只是,世子一心想进案牍库,拖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无妨,老国公不松口,敷衍着就是。”

    彼时,踌躇满志的元昭还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认真看了半上午卷宗,元昭越看越不对劲,重重将案卷摔在桌上。在上头放了个与边军有关联的小案子,诱他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分明是故意敷衍他,哄着他玩。

    “初一。”

    初一呲牙正乐着,猛地被初二打断,立马放下案卷跟上。天呐,前年那个灭门案的幕后真凶居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杀得好,那老东西贪恋美色害人性命,活该。

    “乐什么呢?”元昭没好气问道。

    “痛快,就是可惜那些受迫害的还要搭上自己的命才能报仇雪恨。要是这世上多一些白青天那样的好官,百姓们也就不会受欺负了。”

    元昭一时无言,有些搞不懂为何短短两个时辰初一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叫人无法反驳。

    “回家!”

    初一跟初二使了个眼色,老老实实跟上,他就说世子只是一时兴起。

    “阿翁,您害我。”

    荣国公看着元昭一脸挫败的模样乐不可支,故意问:“我怎么了?”

    “您明知道我想看密卷,还跟郑老头合伙蒙我,叫他那儿子把我骗去看些陈年旧案。”

    “昭儿,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东西。想看密卷,要么早日成家,要么老老实实做事等着升职。”

    元昭忍不住辩驳:“可是我现在只是个挂名的司直,六品小官都不算,那得猴年马月才能升到寺卿?”

    “若你不姓元,六品小官也做不上,”荣国公气定神闲,“自己选的路便自己走,阿翁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颓废了几日,元昭决定还是去骚扰郑达理来得更快。实在不行,他就去求圣人,总归有办法。

    只是,今日的大理寺气氛说不出来的诡异。一路走来,只看见有人嘀嘀咕咕,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见元昭一行人看过来,又三五成群散去,吊足了胃口。

    初一眼明心亮,赶紧拉了一个人问话:“这是怎么了?”

    小捕快啊了一声,为难极了,被初一瞪了一眼,又看了看冷脸抱剑的初二,不情不愿道:“死人了。”

    “说清楚些。”

    “百花楼的头牌牡丹姑娘死了,失足落水。”小捕快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完,而后撒腿就跑,生怕被人看到是自己将消息漏了出去。

    “这案子给老郑。”

    “那怎么行,卢兄是勘案高手,哪轮得到我班门弄斧。”

    两人互相谦让,都不愿接手。满长安谁不知道百花楼背靠南氏商行,那就约等于有圣人背书,凶手还敢对里头的人下手,更证明是真的有恃无恐。要是沾上皇亲国戚的边儿,那就不止是棘手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查案子能升职吗?”

    “不能。”

    “能。”

    元昭在百花楼附近溜溜哒哒一整日,不是拉着茶摊老板唠嗑,就是追着小乞丐问东问西。身上带的银子全扔了进去,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探到。一个从不出门的姑娘,怎么会得罪这样凶残的恶人,情杀?凶杀?

    初一气喘吁吁追上来:“爷,打听到了,牡丹是被她阿耶卖到百花楼的。”

    “走,我们去会会。”

    初一忙不迭跟上:“爷,我们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不是办法,还是先找仵作验尸……”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元昭一跺脚,狐疑看向初一,“你为什么会知道?”

    “爷,我们不是看卷宗了嘛,里头都有验尸记录。”

    元昭突然对自己脑门一热的选择产生了怀疑,憋着一口气便要去大理寺查案子,连最基本的东西他都不明白,何谈其他。好在他这人知错能改,思来想去还是要跟老郑要个懂门道的人。

    郑达理这回答应得很快,像是早就等着他一样:“正好,这是亓老的侄子亓复。亓老的手艺没得说,就是年纪大了手不稳,这才退了。亓复啊,是个好孩子,识文断字,定能帮上元司直。”

    元昭不怒反笑,初一傻了眼,低头看看亓复又看看元昭,小心翼翼朝元昭靠近,准备随时拦下发狂的世子。

    “老郑啊,你在靖善坊那处房子……”元昭明晃晃威胁上了,“正好我今日有空,不如去拜见一下郑寺卿,如何?”

    “世子这是看不上我?”亓复语气毫无波澜,抬眸与元昭对视,脸上还带了一抹嘲弄,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这双残废的腿,还是笑元昭见识浅薄看轻人。

    “牡丹,年十七,家住城郊永安村。十岁开始被嗜赌成性的阿耶多次卖进花楼换取赌资。直到十二岁进了百花楼,她才安定下来,四年后成为头牌。同年,她阿耶因为欠钱被赌坊断了手,三天后他的尸体在离家不远的树林被发现,死因失血过多。”

    元昭愣了一下,挽臂与亓复平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牡丹。”

    “郎君,您醒了。”沉香被谢知微的尖叫惊醒,神经一下子绷紧。看到谢知微眼里布满了细红的血丝,想劝她好好休息,话含在嘴里又变成了叹息。

    谢知微觉得思绪有些混乱,一时忘记自己刚刚想要做什么,按揉着额头问:“图索呢?”

    沉香扬了扬下巴,示意谢知微看脚踏上,压低声音:“睡着了,一直在这儿不肯走。郎君,家里得了信儿,叫了主家来处理。”

    “还有多少姑娘没过来?”

    “剩下的都看过了,除了水仙下腹疼痛,其她人都没事。另外,她们对牡丹私底下的事并不知情。”

    谢知微嗯了一声,吩咐:“把他抱去榻上睡,若是醒了叫人去找我,我去看看水仙。”

    入夜的百花楼,又是另一番天地。轻纱幕帘分割出一个个独立的小天地,拱卫着中间牡丹花样的台子。上头正有一个红衣女子和着乐声尽情舞动,一颦一笑,牵动着来客的心肠。

    二楼雅间有的屋子点了红灯笼,有的没有,这便是有客和没客的区别。

    “世子在看什么?”亓复好奇问道。

    “没什么,”元昭耸耸肩,目光游离,招呼龟公上前,“叫你家牡丹姑娘出来。”

    龟公面色一凝,很快又恢复谄媚的样子:“爷,这名字往后可莫要再提。您瞧,新来的海棠姑娘通音律又善舞……”

    “何故连名字都不能提?”

    龟公四下环视,左手抬起平放,朝着脖子抹去。

    元昭嘶了一声,把那嫌弃模样演了个十成十,摆摆手:“那便叫那个经常和她一块的,叫什么来着?”

    “是芙蓉姑娘吧?”龟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揶揄,不惹人厌,无形中拉近与客人的距离。若是手段再高明些甚至能直接拿捏客人的心思,将他们荷包里的银子掏个精光。

    亓复脸上写满了抗拒:“多谢世子,下官从不饮酒,我们还是速速……”

    龟公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到了关键地方又没了声音,只好赶紧去禀告,免得惹出什么乱子不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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