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微在静园门口站到南越君回来,又等来了谢知尘,最后连刚应酬完的谢文进都惊动了,一家子整整齐齐凑在这静园。

    兄妹俩从没冷过脸,更不必说像今日这般连面都不愿见,南越君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把那静园的门卸了,拼命朝谢知尘使眼色。可谢知尘此刻比谢知微还忐忑,哪敢闯进去再惹阿兄生气。

    谢知微眼神黯淡下来,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阿兄还是不肯见我吗?”

    砚清无助地摇了摇头,不忍说出让谢知微伤心的话,可把着门边的手也没松开。

    谢文进挑眉睨了砚清一眼,欲朝里走去。

    砚清扑通跪在地上,膝盖实打实与青石板撞击的声音,决绝又坚定,彻底击碎了谢知微心里的那点侥幸。

    “阿耶,”谢知微喊了一声,水盈盈的眸中带了祈求,“阿娘今日让厨房煮了糜粥,养护胃气,阿耶陪小满再用一些吧。”

    毕竟阿兄今儿背叛了自己往日里崇信的“道”,说尽了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之话,生她的气是应该的。

    再等等,她会让真相大白。

    谢知尘把胸前的绳子又缠紧了些,说了各种好听的话给自己打气,总算一鼓作气借着助跑上了墙。

    “阿兄,救命!”

    谢知礼心里那股难受劲儿还没缓过来,便听到自家蠢弟弟鬼哭狼嚎的声音,失神间墨汁顺着笔尖滴下来,恰巧污了那个静字。

    兴许,他的心从未静下来。

    “小郎君挂在院墙上了,您……”砚清匆匆跟上,“郎君,衣裳……”

    谢知礼木着一张脸,吩咐人把谢知尘“取”下来。好端端的路不走非要爬墙,三脚猫的功夫横在院墙上起不来,惯爱胡闹惹事。

    谢知尘着实有些尴尬,他不仅低估了院墙的高度,甚至还高估了自己的实力,真不敢想卡在墙上这种丢脸的事居然真是他做出来的。数十次自救失败后,他终于屈辱地喊出了那声阿兄救命。

    没有往日藏着关心的说教,只有谢知礼满脸失望的质问:“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谢知尘一下子愣在原地,明媚的脸上浮现一抹自嘲,几秒过后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失落,紧紧抿了抿唇,哑着嗓子回:“我没有胡闹,只是想给你送碗粥。”

    谢知礼右脚迈出一小步,想解释又放不下身段,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伸出的手也慢慢垂落在身后。

    “我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你想怎么惩罚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不能那么对微微。外祖本来是要把商行给你的,可你有你的志向,我又蠢笨不知世故。若不是微微接了过来,我们家的日子哪有这般光鲜。”

    “微微一个小女郎哪里能斗得过那些老油子,只能扮了男装化名南徴行事,私底下再把外公教给她的一点点揉碎了教给我。后来韩纪青战死的消息传来,她病得起不来身,只能叫我出去跑腿。”

    “微微总说阿兄聪慧,叫我凡事多与你商量,可是你抛下我们去了河南郡。那两年,阿耶纠举前吏部尚书包端被打压,仕途不顺,整日整夜被上官留下处理杂事,全是阿娘、微微两个人撑过来的。微微不肯让我告诉你。她说苦日子都过来了,没必要多一个人跟着揪心。你怎能那样伤她的心,她是我们的妹妹啊!”

    “你可知死的是谁?那是微微救的第一个人,她心里只会比我们更苦。你怨我们不与你商量,可你也从没问过。这件事是我的错,明天去向微微道歉,她会原谅你的。”

    谢知尘东一句西一句说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完了拍拍屁股走人,半点没提自己的委屈。

    南越君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翻了个身,问:“说通了吗?”

    “没事了,仔细着眼睛。”

    南越君好强,一直内疚榜下捉婿害得他这年不得志,从不许他沾南家的事。她的理由也简单,侍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若他都染了这些俗事不清白,如何能让别人服气。

    那几年泰山遭暗算差点没救过来,致使南家内部争斗不断,远在长安的他们孤立无援受尽了冷眼。南家行的是弱肉强食的路子,即使后来泰山痊愈,也未曾给这个最宠爱的女儿行半点方便。

    为了孩子们,不得不争。

    打发长子去南山书院读书,狠心把二子和微微送回泸州泰山眼前。南越君不知道她会不会成功,安顿好了所有能牵绊她的,孤身一人入局。当然还有他这个不中用的,得罪上官差点没毁了她的谋算。她的眼睛便是那个时候熬坏的,看东西总是模糊不清,夜里更为严重。

    谢文进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寻了个边边躺下。

    南越君白了他一眼,揶揄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中丞大人不也睡不着,出去看了才放心。”

    “娘子,这话可不能这么用……”

    呼吸声传来,知晓她是不耐烦了,谢文进轻笑一声收了话头,伸手将南越君揽在怀中沉沉睡去。

    还是两个人挤在一处才暖和。

    矮桌上摆着两碗糜粥,是阿娘和小满送过来的。这第三碗,碗碎了,粥洒了。

    谢知礼守着它们坐了一夜。

    第二日,砚清收拾书房的时候,看到那两碗粥已经空了,连食盒里的都吃得干干净净。

    人,却不见了。

    天刚擦亮,谢知礼一人悄悄来了大厨房。昔日走惯了的路也觉出许多新奇,譬如静园墙角的矮竹不知何时换成了绿萼,譬如青石板路旁嵌了一条鹅卵石路,再譬如不知何时单独辟出的小厨房……

    是他被沙沙竹声扰得睡不着的时候;

    是他一坐便是大半日,血液不流通,身子日渐乏力的时候;

    是他兴起沉浸写策著论忘记吃饭,整夜胃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

    ……

    谢知微有心事,难得没赖床,便想着把新药膳方子的细节处再跟大厨房嘱咐两句。只是,一大早大厨房门口跪着一群人,个个无精打采。

    白芷立马绕到前头问:“都跪在这儿做什么,朝食都做好了吗?”

    负责大厨房的管事妈妈立刻回道:“大郎君在里头,不让奴婢们帮忙,只留了个生火的小婢子。奴婢们也是实在没法子,又怕惊扰主子休息,只能跪在这儿等着。”

    白芷回头看,众人这才看到谢知微也来了,立马让开路。

    “大郎君既不用你们,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得了示意,白芷说完话,立刻站到谢知微身后。

    谢知微看向战战兢兢的李妈妈,说:“李妈妈留步,这药膳方子我再与你说说。”

    “是。”李妈妈恨不得应一百个是,只要还用得着她,那便放心了。

    谢知微不说进去,只能在外头寻了个避风的地方,把这方子的用量再三强调。

    话总有说完的时候,谢知微想了想,还是暂时不与谢知礼见面,免得阿兄坏了心情。

    “跟阿娘说我今儿想多睡会儿,去百草园吧。”

    “小满?”谢知礼不可置信喊了一声,看到她只穿了个披袄出来,当即冷了脸,“你们就这么伺候娘子的,一早一晚寒气最重的时候,就让她穿着个披袄出来。”

    “郎君恕罪。”又是跪倒一片的人,都是没想明白。娘子这披袄可顶得上一床厚被子,有何不行。郎君想跟娘子说话,这借口寻得太刻意了些。

    谢知微不忍沉香她们受罚,当即辩解道:“阿兄莫要责怪她们,这袄子厚得很,也抗风。”

    “都起来吧,”谢知礼没多说,抬头对上谢知微,“去膳厅,我煮了肉糜。”

    杜仲想说什么,被谢知微看了一眼,不情不愿收回去了。

    见谢知礼和谢知微一道进来,南越君没忍住笑出声,还不忘和谢文进炫耀,知子莫若母。

    谢知礼等着谢知微坐下,又问:“阿衡呢?”

    “不用管他,每日都是一顿夕食睡一晚就不见了人影,把家当客栈了。

    谢知微还从未听长兄这般亲昵唤谢知尘小字,觉得自己一定是睡糊涂了。听到南越君这样说,赶紧替傻阿兄说话:”阿娘明明是心疼阿兄偏要说这种伤人心的话。阿兄还未出门呢,我叫洪管事叫他了。”

    “你这孩子,既把商行交给他,那便是他应该的,你可莫要再插手了。”

    说话间,朝食上桌。肉糜粥,几个不成形的蒸饼,蕹菜爆炒有些过头,只有胡瓜还算清淡。

    谢知尘姗姗来迟,一眼便看到了站着的谢知礼,犹豫着要不要坐下,便看到桌上的朝食。

    “天呐,账上没银子了吗?”谢知尘慌乱地看向南越君,“阿娘,是不是他们要收回……”

    谢知微连忙止住他的话:“今日有口福了,这可是阿兄特意为我们做的。”

    却见谢知礼已然俯下身子,对着他们深深一礼。

    “阿兄……”

    谢知礼红了眼:“昨日是我钻了牛角尖,向阿耶、阿娘、阿衡、小满赔罪。在书院也只做过肉糜粥,头一次做这些……”

    谢文进给南越君盛了一碗粥,又夹了一个蒸饼,拦着她说话。兄妹俩好不容易打算敞开心扉,可不能坏了这气氛。看微微那样,定是不想让她兄长知道,她自十岁便不用肉糜粥了。

    谢知礼一副跃跃欲试模样,可还是看了一眼谢知微,吩咐道:“给微微换……”

    “还是阿兄知道我,沉香给我换那个青瓷碗来。”说着,谢知微拉了谢知礼坐下。

    用完朝食,送谢文进出门的路上,父子俩交换主意,总算给谢文进吃了一颗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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