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

    长尾山雀瞪着两只黄豆大小的黑眼睛,在半空不停盘旋,浓郁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前厅,这让它很是焦虑不安。

    方才它被一掌拍飞,好在它是个雀精,要是换作普通鸟儿,估计得好半晌才能缓回来。

    山雀绕着那几个土匪飞了几圈,最后落在了刀客手心。

    它白绒绒的羽毛上沾了不少灰,长长的尾巴耷拉着,很是萎靡。

    刀客毫不犹豫地割破指尖,给山雀喂了两滴血。

    沈终南大步从楼上跑下来,他见那土匪倒在血泊之中,半死不活的模样,脸色不由一白。

    “我……我杀人了……”

    沈终南倚在墙边,双手不停颤抖。

    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些土匪都是十恶不赦之人,但他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他杀了人的事实。他抬起手,看着他手心里那道剑柄印出来的深深白痕,胃里翻江倒海。

    终于,他再也压抑不住喉头涌起的恶心感,跑到门口吐了起来。

    刀客见山雀在饮了血后又恢复了精神,手往上一送:“去。”

    那山雀摇摇摆摆地飞了起来,它个头虽小,速度却极快,从二楼廊道里疾驰而过,在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尾巴一抖调转方向,竟是落在了沈终南身边。

    它眨巴着湿漉漉的黑眼睛,毛茸茸的身子一弹一弹,似乎对这个人类很是好奇。

    沈终南蹲在门口吐完,抹了抹嘴,恍惚间感觉到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在蹭他的手。

    他一扭头,就见一颗圆滚滚的白糯米球正挨在他右手边。

    从刀客给这只山雀喂血的举止就可辨出,这定是个妖鸟。

    沈终南归根结底还是怕妖的,他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别别别过来……”他慌慌张张地张嘴嘘了几声,试图嚇退这只好奇心旺盛的山雀,谁知对方却丝毫不惧,抖了抖蓬松的羽毛,又朝他蹦跶了两下。

    在看到沈终南又是狠狠抖了一下后,山雀这才满意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沈终南茫然,这雀精……是来逗弄他的么?

    “大侠,几位大侠!”蔡老板涕泗交下,要不是他双手被缚,早就埋在地上磕头了,“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那帮匪贼威胁我干的!”

    另外两个伙计背对着背跟他绑在一起,也是一阵胡乱扑腾,不住道歉求饶。

    蔡老板没想到,他这驿馆开了十几年,如今头一回碰上硬茬子,他分明看到这几人都饮了水,还让伙计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挨着检查过,以确保这些人都昏迷不醒。

    原来……原来都是装的!

    那些个土匪都是以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身手远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更别说那二当家,长得孔武有力,能同时跟两三个大汉打斗而不落下风,没想到竟也被这几个客人给解决了。

    这伙土匪的路子都异常凶狠,进屋先用武器朝床上一通挥砍,管他真晕假晕,都得死在乱刀之下,之后再去慢慢搜刮住客的财物;要是碰上穷的,摸遍浑身上下也没几个子儿,便不去管。

    土匪抢过一轮后,才轮得到蔡老板。

    他见好衣服就扒,连裤腰带、鞋底子都得一一摸过,势必不给那些富人留下一根毛带去坟里。

    然后就是穷人,要是蔡老板发现那些人连赶路费都不够,还会“大发慈悲”地往他们袖口里塞几个铜板。

    这之后,土匪便策马扬长而去,而蔡老板则是伙同他那两个伙计,将死人拾掇拾掇拖出来埋了,就埋在驿馆旁的密林里。

    曾经有一个客人还问过蔡老板,为何其他地方的树都没他驿馆门口那一片长得高耸茂密?

    蔡老板当时只是笑而不语。

    他没想到,他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褚颜搀扶着受了惊的妇人下楼,那妇人腿软得像是棉花搓成的,左摇右晃,却还是死死抱着怀里的男孩儿不肯撒手。

    “吓死我了,我……我身上没带够钱,只点了两碗白粥跟一壶水,之后回屋睡了会儿,谁知突然腹痛,便伏在窗边吐了,”妇人哆哆嗦嗦道,在看见楼下遍地鲜血后,她更是差点一脚踩空,还好被褚颜稳稳扶住,“哪曾想到……哪曾想到……”

    她这几日本就生了病,一直上吐下泻的,今晚强行吃了点儿东西进去,本来她还在可惜那一碗白粥,没想到她这一吐,反倒是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一命。

    那男孩儿还伏在妇人肩上,睡得死沉。

    “一派胡言,”刀客听了蔡老板那番话,冷笑一声,“倘若你要是真被威胁,在看到土匪死后,定是喜出望外,怎会想着从后院逃跑?”

    刀客说到这里看了殷止一眼:“还好这位仁兄及时发现,不然你们几人早就跑出三里地了!”

    蔡老板眼珠子转得比车轱辘还快,他知道自己事情败露,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于是哀求地看向殷止。

    那刀客是个心狠手辣的,被他逮到的土匪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抹了脖子;反观这年轻人,虽然瞧着是个面冷的,但却没有下死手,只是劈晕了那些土匪。

    蔡老板嚎得哭天抢地的:“大侠,大侠!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之前的钱财,我都放着没有动,我全给你,全给你!只求饶我跟我两个伙计一条贱命,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这档子事了!”

    那两个伙计也跟着一阵哭喊,什么“发毒誓”、“天打五雷轰”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殷止眸色一动。

    那刀客是个眼尖的,他还以为对方是被说动了,当即道:“你可不能听他的!这驿馆少说开了有十年,不知道勾结那帮土匪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决不能放过他们!”

    殷止无言地望了褚颜一眼。

    褚颜一挑眉,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殷止竟然会征求他的意见,那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被当成“伙伴”了?

    褚颜弯了弯眼角,看来这几日的相处还是颇有成效的。

    “我看,我看不然把他们交给衙门吧?”沈终南稳了稳心神,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尸体,偏过头道,“私下里杀人……是不对的。”

    刀客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重重地将手上的刀放在了桌上,他先是上上下下将沈终南审视了一番,接着道:“小少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家驿馆离壁阳城不过二百里,虽说处于郡城边界,但终归还是属壁阳管,为何匪盗如此猖獗?杀人夺宝,简直丧尽天良!壁阳富足,清缴这些土匪足有余力,那为何这家驿馆还能安安稳稳地开十几年?”

    他一连问了两个“为何”,口气凶恶,几乎称得上是咄咄逼人。

    沈终南受不住他那灼人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

    他心底其实已经有答案。

    “无外乎是官匪勾结,”刀客这几个字掷地有声,他斜睨了蔡老板一眼,“这种人堪比妖鬼,死不足惜。”

    那妇人虽然胆小,这时候也插了一嘴进来:“对,这大哥说得对!我之前听人说啊,这附近的山上就有一窝匪贼,肯定还有留在山上没下来的,这要是被他们知道……”

    她倏地收声,莫名抖了两下,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那些个土匪骑着马扬着刀、从山上冲下来的模样。

    刀客冲几人一抱拳:“在下庄策垣,乃是豫州汝南庄氏一族,此次来扬州是为历练,今日之事,在下是管定了,几位若是不想见血腥场面,还是趁早离开吧。”

    那妇人闻言,神色仓皇地抱着孩子便往外走:“那我,我就先走了……感谢几位救命之恩。”

    庄策垣瞧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带着个小孩儿,便道:“大姐,你去哪儿?不然我们同行,也好护你周全。”

    那妇人哪里敢和这么个煞神一起走,迟早得被吓死,她头也不回,拖着虚浮的脚步像是生了风一般:“不……不用了。”

    言罢,没几下就钻出门外,跑得没了影儿。

    庄策垣一皱眉,他不明白那妇人为何如此惧怕他,他分明是在行正义之事。

    那只山雀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啾啾”地叫了两声。

    庄策垣这才回过神,又看向殷止几人。

    蔡老板被他方才那番话吓得几欲晕倒,他哪里肯放过自己唯一的活命机会,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侠,姑娘,还有那个……那个小少年,救救我,救救我!”

    他见这刀客人高马大体魄健壮,一副一人能抵千军万马的模样,另外三人定是打不过他一个,但蔡老板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嘶哑着嗓子,只求这三人能摇一下头。

    “扬州巡府正在巡访,大约三日后会到壁阳,”殷止沉默半晌,终是开了口,只是说出的话让蔡老板的心一下就沉到了底,“到时候……”

    庄策垣是个胆大心细的,当即就借驴下坡,一拍胸脯保证道:“当然,这位仁兄尽可放心,我自会将此事告知巡府,到时候让他缴了山上那窝土匪。”

    殷止垂眸看了眼蔡老板面如死灰的脸,蹙了一下眉,似乎是在纠结什么。

    他沉吟片刻,吐出两个字:“人证。”

    庄策垣一愣,而后深深地拧起眉头,不过瞬时又舒展开来。

    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他一拍桌子将大刀震起,而后手一抡,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弧形。

    那两个伙计前脚还在呼气,后脚就脑袋一歪,没气了,溅出的鲜血喷到了蔡老板凸起的颧骨上。

    蔡老板以前埋过那么多死人,皆是面不改色,如今头一回切身感受到阎王爷从他脖颈间飘过,虽没碰到他,但带起的刀风却是阴寒无比。他再也坚持不住,白眼一翻,便被吓晕过去。

    “只留一个即可。”庄策垣面无表情地收了刀。

    沈终南心尖又是一抖,面如金纸,他方才还对这人有些好感,但见他此时杀人如杀鸡一般,那点儿仅存的敬佩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忍不住看了看那只正在柜台上蹦跶得正欢的山雀,心想,这鸟看着呆呆傻傻还挺可爱的,怎么就跟了个那么凶神恶煞的主人呢?

    庄策垣俯身解开了系在蔡老板手腕上的麻绳,拎着其衣领就给扔在了一边,随即他让开一步,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三人。

    这是要让他们赶紧离开的意思。

    褚颜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指了指二楼:“应该还有个车夫在上面,那人是无辜的,对蔡老板的勾当并不知情。”

    庄策垣侧头看她一眼:“自然,我不会滥杀无辜。”

    他神色有些古怪,他方才远远地隔着楼道,看到了这红衣姑娘出手。

    那阵卷着海棠花瓣的红色烟雾煞是奇异,不像是净妖师能使出来的。

    但是——

    庄策垣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养的那只山雀,那小家伙并未发出示警……如此,应是他多虑了。

    沈终南跟着殷止和褚颜,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这家驿馆。

    屋外寂静无声,夜幕上闪烁着星光,偶有一阵风过,吹得树影摇晃不止,连带着沈终南的心也跟着发颤。

    他忍不住转身看了看驿馆的方向,却只看到了泱泱火光。

    风助火势,白烟缭绕而上,烟雾和火焰遮蔽了天空,一瞬间,那半边天竟是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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