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依旧是个大晴天,下午三点,阳光刺眼得让人有些睁不开,乐手在前方敲锣吹号开路,白洛遥和微微、尔尔三人拿着水壶、扫把、簸箕和抹布跟在后面,一路上,不少村民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指指点点,小声说着些什么。

    在土路上走着,呼吸着前面乐手和周总管带起来的尘土,微微觉得胸口好像在渗血,她全身上下只拿着个抹布,却感觉重若千斤,步伐越来越沉重。

    周围的独院越来越少,或许已经走出村子,两边道路上不是焦黄的野草就是半死不活的枯树,树枝被锯掉好几枝,看起来像是个中年秃头的男人。

    再走远点,能看到辽阔的庄稼地,却没种庄稼,土地干涸裂开,远远能看到有一只彩色野鸡在跑,还不时发出“咕咕”地叫声。

    一行人来到一处上山路口,乐队停下来,音乐声消失,一时间鸦雀无声,带头的唢呐手和周总管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乐队折返走了。

    微微清晰的看到他们看向自己时,那怜悯和同情的眼神。

    “接下来的路,我和浩子带你们走。”周总管说道,示意身边的壮年男人带路。

    一路沉默无声,周总管和浩子在前面埋头走着,上山的路非常狭窄陡峭,看得出来这里本没有路,她回头看了一眼,弯弯绕绕的道路尽头,乐队的人已经走远,那个敲锣的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回头对她笑了一下,露出一排错乱的牙齿。

    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

    微微也扬起嘴角笑了一声,算是苦中作乐。

    走进山里,植物变得更多,它们生长茂盛,虽然无人管理,却能够野蛮自由生长,树枝将阳光遮挡了个大半,低头能看到弯弯曲曲的枝叶,在整段山路上拼凑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

    路的两旁偶尔能见到一些可以穿过的小路,立着一些破败墓碑,远远的就能闻到纸钱燃烧过的气味,这一片是整个村子的墓地,村里的人死后都会沉睡在这山上。

    走到一半时,微微明显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她小口喘着气,忍不住拿抹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身体太过虚弱,她已经逐渐走不动了。

    抬头看,前方的人身影越来越远,她咬了咬牙,迈腿向前方跑去:“等等我....!”

    这一跑,她又觉得自己行了,甚至一不小心超过白洛遥和尔尔,她停下脚步,正准备回头,却突然顿住了。

    这一停顿,她突然冷汗直流,她想起来了,关于扫墓的忌讳。

    忌低语,忌回头。

    看来他们都知道这个讲究,难怪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微微?”身后,尔尔疑惑地问道。

    “......”

    突然间,周围暗了一截,就好像是从白天来到黄昏一般,最前方,已经看不到周总管和浩子的背影,微微伫立在原地,却迟迟等不到尔尔和白洛遥走到自己身前。

    但尔尔略带疑惑的声音却再次出现在她的耳边。

    “微微?”同样音量,同样语气。

    在她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散发着阴冷的凉意,那气息撒在她脖子上,她立刻感觉那块皮肤结出冰花,冷得让她血液都流慢了。

    “该怎么办?”微微双腿打颤,眼睛惶恐地瞪到最大。

    她想安抚自己身后站着的是人,鼻尖却背叛自己一般嗅到那熟悉的,黄鼠狼身上皮毛的味道。

    上小学上,她曾在老家见过一只不怕人的小黄鼠狼,当时还和它玩了很久,那种气味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被唤醒后,就怎么也忘不了了。

    “微微?”身后,尔尔继续问道。

    微微眼睛在周围疯狂扫射,她想要找到一条求生路,但眼前除了一条通往前方的路外,一条小路都没有。

    “颠倒...颠倒...”微微大脑疯狂运转,“宋湛雨说,幻境的世界通常是颠倒的。”

    “上下颠倒?左右颠倒?还是前后颠倒?”

    “只有一条路....”微微思索道,她从未感觉脑海里如此的清晰,“那么,是前后颠倒?”

    “微微?”尔尔又喊了一声,她似乎往前走了一些,此刻,上半身贴在微微身上,微微整个背都被那股冰冷包裹住,还带着刺挠的感觉,脖子则被什么软趴趴的东西戳着。

    像是毛发。

    她握住发颤的手,在心中给自己打气,眼睛无意间扫过地面,就看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正被一个似人的兽形影子包裹着,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还在轻轻晃动。

    “微微......”它似乎懒得继续伪装,声音直接变成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微微深吸一口气,她咬牙转身,越过矗立在原地的黄鼠狼,两条腿发疯般地狂奔起来,风声从耳边呼啸,乌鸦从草丛里叫嚷着飞起来,下山的一路都是下坡,她跑着跑着,逐渐感觉腿有些不听使唤。

    微微跑下山时,脚底打滑了几次,像是踩到了什么细小的颗粒,她顾不上多想,只见天色也暗了下来,好像在一瞬间变成夏天的夜晚,空气燥热,夜幕是阴郁的深蓝色,几片颜色更加深沉的黑云涌动着将月光和星辰遮挡,风吹过时,大片大片的麦田似乎成了一个又一个暗绿色的影子,沉默着,静静地注视着她。

    微微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鲜血从胸口的白布里渗出来,然后蔓延,像是一朵妖艳的血之花。

    微微侧头,她看到麦田里黄色的稻穗被风吹得像是铃铛一样晃动,再远一点,还有一个土制的小房子,她记得,村里人会把劳动工具放到里面。

    “咦?”微微突然愣住了,她为什么会看到记忆里的老家?

    哔——

    刺眼的车灯照在她的脸上,鸣笛声将她拉回此刻的现实。

    微微8岁时,和母亲回老家过暑假,在田边玩耍时,路过一辆汽车经过村民们在路上晒着的麦子时,轮胎打滑,失控与她擦身而过,冲进麦田。

    那是她活了二十一年以来,与死亡最接近的一刻。

    微微伫立在原地,瞳孔里写满错愕与惊恐,为什么回到这里?她判断错了?什么时候?为什么?

    车辆带着热浪奔腾而来,看起来是那么巨大又势不可挡,突然间,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来,驾驶位坐着的却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一脸惶恐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年约三十的女人,她眼睛细长,里面只有黑色的眼仁,嘴唇像血一样鲜红,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指甲尖锐。

    是守夜时见过的那个女人。

    突然间,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微微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冷静过,她看着扑面而来的死亡,想到刚上山时,她回头看的那一眼。

    “原来是这样.....”她带着哭腔自言自语着,下一个瞬间,现实取代过去,留在原地的,只有那串变得冰冷的眼泪。

    乐队已经走了那么远,背影都像蚂蚁一样小了,她是怎么看到那人对自己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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