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芜城一中进行新一轮摸底考。

    考完后高三组老师加班加点,第三天一早,班里的“百事通”就从办公室拿了张成绩表风风火火窜回六班。

    一进门一声吼,瞬间成了大家炙手可热的争抢对象,里外围满了人。

    许蓁坐在位置上没去凑热闹,听他们讨论。

    “哇塞,班长这次是年级第四,第一是不是还是那个一班高文州?”

    “听说他好厉害的,很少掉下年级前三名。”

    “啊完蛋了,我语文没及格!黄女士要发威了呜呜呜……”

    ……

    课后,等人全都散去了,许蓁走到粘贴在公告栏的成绩表前,一排一排寻找自己的名字。

    许蓁,总成绩523,年级排名208。

    其中英语成绩136,年级排名2。

    差不多还是班里倒数,年级中上游的成绩,在年级组划分的一本线上浮动,比上次月考颇有进步。

    不慌,慢慢来。

    许蓁对成绩没什么追求,按部就班完成高中课业,然后考一个外地大学,就是她规划的人生。

    今日一场降温,阴雨绵绵,已经到了浓秋。

    许蓁套了件淡粉色针织衫,拿着把伞出门去接上完补习班的许子耀。

    放学了,补习班跑出来一堆孩子,外面站着群四处张望找孩子的家长,都想赶紧回家,闹哄哄的没一会儿,就剩下许子耀和他的两三个同学。

    许子耀等得快不耐烦,才看见个粉色身影自马路对面慢慢撑着伞走过来。

    “蜗牛吗这么慢!”许子耀抱怨出声。

    旁边的同学惊喜地睁大眼:“哇,她是你姐姐吗?好漂亮!”

    许子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就是听不得有人夸许蓁一字一句。

    他板起脸:“漂亮怎么了!又不能当饭吃,你是不知道,她连个大学都考不上,脾气还臭,空有其表罢了。”

    “而且——”见许蓁还没走近,他放低声量凑到同学耳边,“我妈妈说,她就是个小偷!”

    同学被唬得一愣一愣,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说自家人坏话的。

    许蓁走过红路灯,见许子耀就站在雨棚下,看了她一眼又心虚地移开,旁边小朋友面色疑惑又惊惧地瞧她。

    这小子,肯定是在背后说她坏话了。

    许蓁站外面,头都懒得低,俯视两小萝卜丁:“出来许子耀,回你家了。”

    “我妈呢?”

    许蓁冷声呛他:“我又不是你妈,我怎么知道。”

    “……我回去就给我妈告你状!”

    “好啊,”许蓁挑眉,“你辅导老师还没走吧,我现在就上去问问你最近的学习状况,回去咱们一块说。”

    许子耀呲牙咧嘴瞪她一眼,闭上嘴不说话了。

    许蓁扔给他伞,等他的时候,旁边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叫她:“姐姐?”

    她闻声低头,是另外那个小男孩,轻拉了下她的衣角。

    小男孩仰起脸蛋:“姐姐,你可以给我外婆打个电话吗?”

    他五官有些为难地皱成一团,表情怯怯的,似乎有点怕她,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许蓁蹲下身,语气温和:“当然可以。小朋友,记得外婆的电话号码吗?”

    小男孩点头。

    她把手机解锁递给小男孩,刚拨通电话,电话那头响起个匆忙的女声。原来是他外婆的电动车半路坏了,要迟会儿过来,让男孩先回教室等她。

    挂断后小男孩礼貌道了谢,许蓁忍不住摸了下他毛茸茸的头发:“快上去吧,在外面等着冷,也不安全。”

    早就没耐心的许子耀“啪”一下打开伞,许蓁看了下软萌的小男孩,又对比前头那个小莽牛似的背影。

    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小孩与小孩的差距怎么比人和狗还大!

    秋雨如细丝,冷风打来,小男孩望着一大一小离开,心里泛起嘀咕:许子耀就是个小骗子!

    明明很温柔嘛。

    长得漂亮又有气质,笑起来像电视里的大明星般动人,嗓音比春天的云朵还软绵。

    要是他有一个这样的姐姐,他们全家都会很高兴的。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整个世界掩盖在一片白茫之下。

    身旁电动车疾驰而过,溅起水花,许蓁小心避开走在树下,许子耀加快了步子不乐意和她待一块。

    许蓁还不乐意呢,就随他去了。

    她握着伞柄,无聊就开始思考,思考就容易走神,对世界屏蔽在雨伞外。

    一辆黑色轿车跟在身后,随即缓缓在她面前停下。

    许蓁思绪回笼,一只手挡住她的去路:“你就是许蓁?跟我们走一趟呗。”

    “……”

    走远的许子耀回了下头,隔着雨幕看见身后穿针织衫的少女跟两个陌生男人上了一辆小车。

    他撇了撇嘴——就知道,许蓁不是好东西,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幸好他记得回家的路。

    回去他就告状!

    ***

    周烬听到嘈杂而又急切的雨声,噼里啪嗒打在车窗上,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声震耳欲聋。

    意识逐渐清晰,他撑起身子,从车后座爬了起来,母亲开车,父亲坐在副驾,两人笑盈盈说着话。

    “我们要去哪?”周烬盯着车窗外的雨夜问。

    雨下得太大了,玻璃上只有不断流泻的水珠子,将视野模糊了个彻底,什么也看不见。

    女人打开雨刮器,抽空从后视镜看了眼他,唇角勾起笑,声音慵懒温柔:“宝贝,我们回家呀。”

    周烬的母亲是名音乐家,生活优渥,温室里长大的玫瑰,举手投足间都是知性优雅的韵味。

    喊一声宝贝,人都会酥麻。

    可周烬已经十五岁了,正值少年羞耻心强的年纪,他不止一次试图反抗过这个称呼,都被母亲驳回:“就算你七八十岁了,变成个糟老头子,也是妈妈的宝贝。”

    罕见地,周烬这次格外沉默。

    他坐在中间,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车雾灯穿透不了暴雨,微弱的灯光外一重重鬼哭狼嚎的树闪过。

    过了会儿,他终于明白自己要干什么。

    周烬捧起搁在膝间的盒子,酒红色丝带系的蝴蝶结精致漂亮,他递在母亲的身侧,微笑着说:“妈,生日快乐。”

    少年俊朗的脸上神色真切,笑起来和母亲有几分神似,女人配合地转过眸看,片刻后,温柔的笑凝固在唇角。

    女人的神色蓦然变化,表情慢慢变得扭曲,愤恨和痛苦交织在一起,还有苦涩的眼泪。

    过往的优雅风情全然不见。

    她厉声尖叫,质问少年:“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吗?啊?!滚,滚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少年周烬茫然地抓住盒子。

    女人的手紧紧捏着方向盘,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带着疯狂:“要不,我们一起去死吧。”

    不要!

    周烬睁大眼,瞳孔紧缩,极速划过的雨幕落在他眸底,下一瞬,疾行的车狠狠朝远处的护栏撞去。

    ……

    “喵、喵……”

    有东西在轻轻舔舐他的脸颊,周烬蓦地睁眼,见橘猫坐在他身上,打量他醒来才舔了舔爪子跳下沙发。

    陈旧的家具被布置得很温馨,周围还是熟悉的一切。

    冷汗已经打湿他的衬衫,周烬坐起身,松了下领口透气。

    搁在茶几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声。

    他随手拿过来,解锁,界面上只有一条报了个地址的陌生短信。

    寂夜酒吧。

    许蓁猜到这两人是谁,在俱乐部见过,后面被抓了,最近被放出来就马不停蹄来找她了。

    她预想过这一天,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跟着他们穿过舞池中喧闹狂欢的男女,顺带拒绝拿酒杯上前搭讪的醉汉,许蓁艰难抵达了包厢前。

    其中一个男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许蓁按住把手,没开门,而是看着他挑眉:“里面的人是谁,我也没权利知道吗?”

    那人笑:“你进去不就知道了,请吧。”

    随即,他自作主张替许蓁先一步打开了门。

    里面人可真不少,许蓁第一眼想。

    第二眼,她看向坐在正前方的人。

    熟悉的花衬衫,长得像猴似的一张长脸,此刻要笑不笑地紧盯着她。用不着她惊讶,除了阴魂不散的袁驰还能有谁?

    “过来坐。”袁驰拍了拍身边的空座示意。

    许蓁语气冷淡:“不了,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请你来坐坐啦?”袁驰笑,笑意不达眼底,“你看看在座的各位熟不熟悉?那天没尽兴,今晚咱们再聚一聚,聊会天儿。”

    许蓁闻言粗略过一圈坐着的人,不用猜了,大概全是那天被抓去蹲局子的。

    只是,那个背对她而坐的男生——

    许蓁不着痕迹蹙起眉。按着顺序,袁驰组的局,竟然是这人坐在主位上,而且她莫名感觉有些熟悉。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坐啊。”罗可欣离得近,一把许蓁按在位置上。

    坐下来,看得更清楚了。

    以许蓁的视角,对面那人戴着黑色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白t恤黑夹克,坐姿慵懒,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对周围发生什么根本不关心。

    包厢里,之前被许蓁到来打断的话题继续,几个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没有丝毫像要切入正题的样子。

    敌不动我不动,许蓁保持安静,从桌下掏出手机,点进许久未动的聊天框。

    许蓁:【周烬,你来了?】

    对面的人明显动作顿了一下。

    Z:【嗯。】

    许蓁:【怎么,他也来找你算账的吗?】

    Z:【不一定。】

    Z:【说不准他是来道歉的。】

    道歉?

    许蓁心里拿不准这背后的关系,按理说袁驰经过上次的事该恨死周烬了,怎么还会低头道歉呢。

    她还打算问些什么,包厢门被敲响,两个服务生推了个小推车进来,小推车上摆满了一排酒。

    她叫不出名字,但看着浓度不低。

    慢慢地,包厢里停止了谈话。

    许蓁攥紧手机。

    她知道,真正的鸿门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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