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耀拿出那张钱,除了最中间粘的透明胶,翻来覆去也看不出稀奇:“就这?”

    许蓁叹息着问:“这个礼物不好吗?我已经准备好几年了,背后还有段小故事呢。”

    小故事?

    不仅许子耀,在场所有人都感觉今晚的许蓁虽然还是以往乖顺的模样,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许子耀嗤笑:“就你这破五十块钱,能有啥故事……”

    不知为何,他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想要把礼物盒还回去,让这个所谓的继姐闭嘴,别打扰他的生日。

    可许蓁先一步开口了:“有,说起来还和陶姨有关,”她眼含笑意往陶玉梅坐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陶姨贵人多忘事,应当忘得差不多了。”

    陶玉梅的眉心瞬间拢成一团,不知道面前这小丫头片子究竟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道:“行了子耀,收下吧,也是你姐的一片心意。小蓁,快过来坐下吃饭。”

    “谁稀罕啊,我不要!”许子耀撇嘴,把礼物扔还给许蓁,转身欲走,回去继续拿平板玩游戏。

    “小偷。”许蓁平淡喊出声。

    走到半截的小男孩骤然回头,“你说什么?!”

    “别着急,不是你背地里经常喊我小偷么?”少女轻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按住他的肩,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为什么这么说……你又知道吗?嗯?”

    ——为什么?

    一直在尝试挣脱的许子耀停下,眼里有片刻茫然,他只记得许蓁不在时,他妈是这么说的,听的久了自然而然放在嘴里,可……为什么呢?

    许蓁咯咯笑着,笑得愈发轻快,没理睬身后冲过来的女人。她知道,六年前苍白瘦弱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还手足无措站在回忆里。

    六年前,许子耀未满两岁,而小许蓁已经背着书包等待小升初开学报名。

    记忆里的天空很刺眼,树上的蝉鸣,闷热的气息,攒动拥挤的人群,还有站在校门口等待陶姨交学费回来的她。

    小许蓁旁边挤满了比她高半个身子的大人,谁也不认识,这让她没安全感。她垫了垫脚尖,四处张望陶姨的身影,期盼早点回家。

    当然,许蓁每隔几分钟就要更认真更警惕地向外巡视一圈,然后摸下自己的书包。

    书包里有个小隔层,装着她最珍贵的东西。

    是为即将满两岁的小弟弟准备的,她已经攒了好久好久。

    虽然身边大人都不说,但小许蓁模糊明白,陶姨不喜欢她,即使她足够小心翼翼地讨好。

    小许蓁总盼着一切能有转机,比如弟弟的出现。家里所有人都爱弟弟,她也是,她要给弟弟买超棒的生日礼物,也希望因此,陶姨会少讨厌她一点。

    她这样幻想着,嘴角微笑着,白皙的脸蛋纯真无邪,清澈而稚气的瞳眸里充满了明亮的光彩。

    这样幼稚的想法很快被打破了。

    小许蓁听见,站在她前面的女人尖叫着钱被偷了,而她的手,正搭在书包拉链上。

    那个女人转过身来,眉峰上的痣因为生气而耸动,所有的大人转过身来,高高俯视的眼睛充斥怀疑与质问。

    许蓁下意识地,更抱紧了书包。

    那个女人丢了五十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巧的事了。

    书包里一张崭新的五十元纸币被翻出来——她拿着攒了许久的零钱昨日才找小商店老板换的。

    女人看了眼手上攥着的钱,又看了眼小女孩的旧衣服,小女孩破了洞的书包,鄙夷地撇起嘴,所有人都明白了。

    人群里有个男孩大叫:“她是个小偷!”

    人群里混着大人的闲言碎语:

    “这小女孩看起来这么乖巧,没想到是装的!”

    “哎哟瞧瞧,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小小年纪都敢偷钱了,长大还得了?!!”

    “这女孩家长呢?儿子你可看好了,上初中了别和这种人打交道,别靠近她。”

    ……

    小许蓁固执去掰女人的手,嘴里喊着“这是我的钱,还我!”,大颗的泪珠挂在眼眶里就不肯落下。

    周围还有人在说,蛐蛐声几乎淹没了她时,终于有另一个人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出条道来。

    小许蓁回头看见匆匆赶来的陶姨,此刻唯一的靠山,她想大声告诉所有人,告诉陶姨——她没偷钱!!!

    她张着嘴还未诉说,陶玉梅扬起手,干脆利落地扇了她一耳光:“许蓁!还给阿姨!”

    执拗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可,还给她……

    凭什么!

    小许蓁仍然抓住那张钱,像受伤的小兽那样浑身竖满了刺:“不,我就不!这是我的!我不是小偷!!!”

    最后,许蓁恍惚记得,围观的人散了,那个女人骂骂咧咧走了,陶玉梅也离开了,丢下她呆在原地,手心里是被撕烂的纸币。

    许蓁一个人回了家,再上学,关于她的谣言传遍了学校。

    她独行独往,捱过了三年。

    “事情就这样,”许蓁平静讲述完,微笑着摸了摸许子耀的头发,“这个故事好听吗?”

    “……”许子耀抬起头,以无法言喻的眼神望着她,仿佛这一刻看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许蓁站在他面前。

    他明白许蓁要搞什么鬼了。

    陶玉梅冲过来,拉住儿子,瞥向许蓁的目光戒备又故作镇定:“都多少年的事了,还说这些干嘛。”

    “对啊,都多少年了,也没人对当年的我道声歉。”许蓁站起身,拿纸擦干净手。

    陶玉梅知道指的是谁:“当年的事,真相怎么回事谁说得清楚,小蓁,你的意思是陶姨得给你赔罪咯?”

    “真相?!陶姨你是真忘了,第二天我就找过小商店老板作证,是你不在意真相了而已。”

    许蓁已经退到包厢门口,与里面一群面色各异的人划出分界线:“赔罪就不用啦,我今晚来普普通通过生日而已,只是大家好像不太欢迎,我先走啦。”

    合上门,许蓁脸上的情绪淡下来,隐入阴影里。

    她不需要赔罪,日后新账旧账一起算。

    一门之隔,许子耀拉住他妈的手,蓦地出声:“妈,你别搭理许蓁了,以后……也别让她接我下课,别让她来我学校。”

    陶玉梅皱眉:“干什么,你还被她给吓着了!”

    她又看向角落坐着的男人:“许荣德,看你教的好女儿!现在都敢骑在我们母子俩脸上了!!!”

    许荣德像棵寒风中的枯树,低着头,依旧沉默。

    ***

    将要不要撕破脸的事故对这个家还未造成太多打击,许荣德夹在中间,两人表面客气,日子将就过下去。

    许蓁回到学校,前桌陈嘉奇偶尔转过头找她谈几句话聊几句八卦,交上去的作业再也没给她弄丢过。

    班长大人依旧挺直背,仿佛一株骄傲的小白杨,行事毫不拖泥带水,今日又带了几个灰头土脸的男生去了办公室。

    至于她和班里的关系——

    她想。

    午后一节英语课,张老师在讲台上批改英语作文,喊了个人上去。

    许蓁抬头,明明记得喊的是她名字,上去的是另一位姓徐的男生,她思考两三秒,大概自己听岔了吧。

    男生上台,张老师没抬头,指着作文几处夸句型不错,男生摸了摸后脖子嘿嘿笑。

    张老师奇怪声音,掀眼皮一瞧是个男的,而她要找的本人正平稳八方坐着。

    张老师看他这张笑脸都气:“徐琛,你作文一丑二烂三字数凑不够,这次十五分都够呛,在这儿听一顿夸,还笑!脸皮厚不厚?!”

    徐琛“啊”了声,凑近看:“不是我的耶……”

    张老师冷冰冰道:“你要是能写成这样,我该烧香拜佛佛祖显灵了。”

    下面哈哈哈一阵轰笑,徐琛真的是个脸皮厚,把许蓁喊上台就嘿嘿笑着下去了。

    许蓁上台后,张老师让她把作文投影出来,作为范本来看,大家都知道许蓁水平没异议。

    展出后,许蓁下去继续刷题,忽然听到某处冒出来了句:“老徐,我给你出个主意,下次你去拜拜许蓁,说不定真显灵英语及格了呢。”

    “滚你丫的。”

    “……”教室寂静两秒,张老师投来杀气腾腾的视线,两人才意识到音量大了连忙嘘声。

    “都怪你!”

    “怪你!”

    抵不住四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笑,许蓁抿直的唇角忍不住弯起。

    至于她和六班的关系。

    也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僵硬。

    今天作业罕见的少,许蓁回家只带了两套卷子,走在路上冷风嗖嗖,她将半张脸埋进校服衣领里。

    路上连枯枝落叶都没有了,还剩点荒芜绿意种在路两边的花坛里,再过不久十二底就该下雪了,或者在圣诞节前。

    走到半路撞了人,抬头一看可以不用说对不起:“周烬,是你呀。”

    她端详了一下:“你就穿一件薄外套吗?看的我都冷。”说完,风适时刮来,她又埋了回去。

    周烬旁边停了辆车,后座车门开着。

    他问:“记得上次的事吗?”

    许蓁从衣领里冒出双眼睛看着他。

    他道:“这个天气,就很适合吃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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