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闹钟还没响,姜霁就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和脖子里尽是冷汗,那种湿黏的感觉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梦到事情败露之后,自己被所有人讨伐的画面,秦礼安那种厌恶的眼神让她一阵心悸。

    抹了把脖子,手心里尽是汗水,姜霁走到客厅,倒了满满一杯水一饮而尽,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桌边,睡醒之后没有丝毫的神清气爽,反而是满身的乏力。

    外出买豆浆的姜海潮见她难得没有掐点儿起,忍不住打趣:“哟,我家姑娘是刚起啊还是没睡。”

    很是寻常的一句话,但姜霁莫名就觉得眼热,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宣泄口,她走过去抱住父亲的臂弯,把脑袋靠在上面,像小时候一样。

    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她忽然就在这些纷乱的事情中找到了自己困扰的真实原因,不是一直反复衡量利弊的纠结,也不是患得患失的担忧,而是一种巨大的恐惧。现在回想起周斐的言行举止,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冷颤,这种情绪名为害怕,是她成年后再也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名校毕业,才貌双全是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可现实是残酷的,去伪存真,她看到的是满纸荒唐。

    她自以为是的看重和青睐,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

    自打孩子成年以后,姜海潮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女儿这副脆弱的模样,心疼之余他更好奇原因。

    姜霁只是吸了吸鼻子,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压进肚子里,用平日里常有的撒娇语气说道:“做噩梦了,梦见你和我妈出去旅游,把我自己扔家了,然后你俩回来还领了个新孩子,完全不记得我了。”

    孩子气的话语让姜海潮忍俊不禁,紧接着安慰女儿:“咱们家就你一个宝贝疙瘩,哪来的新孩子,你这孩子真是睡傻了。”

    姜霁轻哼一声,闷闷的说句:“我才不是宝贝疙瘩呢!”

    话毕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跑去洗漱,徒留姜海潮在原地不紧不慢的倒着豆浆,照例把无糖的倒在庄芳芳的杯子里,又在姜霁那杯里面加上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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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已经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但偏偏它就是不请自来的频繁出现在姜霁的脑子里,只要稍微停下半刻,脑海就会被它占据。

    午饭也没食欲吃了,姜霁拒绝周芸的邀请,没精打采的用手垫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纵使她已经点了好几次叉号,但电脑上的垃圾广告仍是不停歇的出现,心情愈加烦躁,姜霁的火大的把鼠标用力摔在桌子上,激烈的碰撞声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更显得嘈杂。

    不用靠近就知道她正处于一个狂暴的烦躁状态。

    但还是有胆子大的无所畏惧。

    墙壁的隔音效果一般,秦礼安在办公室里听到了几分动静,他大概猜到噪音制造者是谁。

    想起这几天姜霁的不在状态,担忧的同时更多的是疑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目前来看,显然不是好事。

    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秦礼安拨通了一个电话,吩咐几句后离开了办公室。他站在门口,出声叫住了原地留在工位上的人:“姜霁,来一下。”

    他的声音暂时把姜霁剥离出困境,姜霁有气无力的迈着步子去了秦礼安的办公室。

    秦礼安示意她坐下,担忧的看着她眼下底妆都遮不住的乌青,终是忍不住问了:“你脸色不大好,发生什么事了。”

    或许是姜霁的反应实在过于明显,这几天她时常听到这样的关心,你还好吗?家里遇到什么事儿了?有没有我能帮得上的?

    对此,她都是一一笑着回复没事,虽然那笑容看起来实在有些勉强,但既是她的私事,她不愿多说,别人自然也不会多问。

    姜霁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呢,她不知道,她只觉得同事朋友的关心在她眼中像是虚无缥缈的天外之音,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听不清他们的话,她总是不自觉的去想,如果,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一切,还会给出这些关心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

    他们会唾弃她,甚至憎恨她,毕竟她是让人不齿的背叛者。

    但是秦礼安呢,他也会和别人一样吗,姜霁不敢去想象,他的一息一动,早就让她分外在意了。

    激烈的思想斗争让姜霁莫名觉得喉头干涩,她清清嗓子,最终还是哑着嗓子问出了口:“师兄,有两个选项摆在我的面前,从个人利益角度来看,A项利大于弊,B项几乎看不到任何好处,按理说我本该毫不犹豫的选择A,但是我在为了B项而犹豫不决,无关利益,是为了自己心里的一些...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算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感情吧,或许有些抽象,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终于还是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虽然是以一种闭合选项的形式,但姜霁心里莫名就觉得那座压在身上的无形大山轻了许多。

    她从小接受的是庄芳芳给予的弱肉强食观念,事事做到最好,不暴露自己的缺点被刻在骨子里,姜霁也一直贯彻着,外人眼里的她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

    但她似乎总能轻易在秦礼安面前示弱。

    听到这里,秦礼安莞尔,轻笑出声:“我早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他不知道这道题的题目是什么,只是听到这个选项的瞬间,他就想到了自己。

    姜霁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有些云里雾里。

    秦礼安提示她:“一年前,我选择回国,不就是选了B吗。”

    话说到这,姜霁恍然大悟,是了,在高额薪资和理想信仰之间,秦礼安选择了后者,虽然这个问题的选项和姜霁面临的不尽相同,但总的来说是大同小异的。

    姜霁所犹豫不决的,是和实验室同仁一起研发出来的成果,是这一年以来有苦有笑的一切,她不想让这变成周斐同沈家博弈的筹码,不想让大家的心血白费。

    但是与此同时,她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不想承担失去一切的风险。

    这与秦礼安当时的处境又何其相似呢,他放弃了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选择回国,这意味着从零开始,他要在一个根基尚浅的领域做最艰苦的筑基人,他所承担的责任和压力是无法想象的。

    他考虑到了所有的后果,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他选择了世俗意义上最傻的那个选项,这就是他的答案。

    姜霁懂了,但她还是犹豫,难道自己也要做周斐口中的那个傻子吗。

    秦礼安看出了她的迷茫,思索片刻,缓声宽慰道:“如你所言,A项对你来说利大于弊,在这样的前提下,你却还在因为是否选B而犹豫不决,其实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姜霁,现实很残酷,但我希望你可以随心一点。况且,我相信,即使是暂落下风,你也能扭转局面。”

    在淮京这座超一线的城市,名校生几乎随处可见,这种人才饱和的局面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普通人的试错成本,所以他们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秦礼安见多了昨日高楼起,明日楼塌了的例子,即使理性告诉他,应该劝姜霁去选择A,但在看到她犹豫不决的痛苦后,他私心还是想要她遵循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旁观者清,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秦礼安一语中的,说中了姜霁心中最真实最隐秘的想法,也是她一直在试图逃避的。

    她很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但是这一次,她迟迟都开不了口,也做不到像从前那般游刃有余。

    心中有了坚定的答案,姜霁不想再为这件事心烦:“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秦师兄。”

    至少秦礼安的这番话,让她不再犹豫,让她愈发坚定自己的选择。

    看出她的释怀,秦礼安也就放下心来,语气轻松的打趣道:“只是嘴上道谢吗?”

    他微微靠在身后的软椅上,没有了平日的板正,多了几分少见的散漫,说话时眉宇间也染上几分慵懒。

    姜霁却主动靠近,胳膊支在他的办公桌上,明亮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他:“那你想要什么谢礼?”

    都说对视是不带情欲的接吻,从前觉得这话矫情,但此刻身临其境的两人深有体会。

    体感上的温度在慢慢上升,耳尖和脸颊尤为明显,视线胶着的瞬间暧昧也明目张胆的顺势而来,空气似乎也黏腻了起来。

    他们都是大胆的野心家,眼眸中的深意不加掩饰。

    不合时宜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场对峙,秦礼安眉心直跳,还是接了电话:“是我,对,你放在进门的桌子上就可以,谢谢。”

    姜霁在他接电话的时候连忙拍拍自己的脸蛋,接着不自在的撩着耳边的碎发:“那个,我出去了,你先忙。”

    挂断了电话,秦礼安叫住她:“等等,我叫了餐,一起吃吧。”

    要不是看她一直在外面待着连饭都没顾得上吃,秦礼安也不会如此心急的找她聊聊。

    起身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姜霁娇俏的笑着应下:“好嘞,谢谢师兄!”

    心事已解,她还真有些饿了。

    吃人的嘴短,姜霁很是殷勤的跟着秦礼安跑前跑后的拿外卖。装外卖的袋子很大一只,秦礼安单手提在右侧,身边站着的人有心要为他分担,小跑着转到拎着袋子的那一侧,伸手就要接过外卖。

    在她碰到袋子之前,秦礼安很是灵活的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换了方向,然后用刚才拎外卖的手拉住姜霁的胳膊,带着她往办公室走:“别瞎客气了。”

    他手心的温热透过衣服传到胳膊上,姜霁被他连贯的动作晃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推带拉的领回了办公室。

    隔着袋子都能闻到食物的鲜香,姜霁抽抽鼻子,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但从这没有任何字迹和logo的包装袋上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打开袋子,看到包装盒里的食物,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姜霁的脑海:“师兄,这是海叔家的菜?”

    在看到杂菌煲的那一刻,姜霁确信她没有猜错,清蒸鲈鱼哪家都有,但这道杂菌煲可是花姨的独家秘方。

    秦礼安神情自若的点点头,不紧不慢的开着盖子。

    海叔家的菜,还点了好几道,姜霁肯定,这肯定不是秦礼安所说的那样点错了,分明是特意为之。

    如果再大胆点猜猜的话,是不是特意为她点的呢?

    只是这么想想,姜霁就觉得很开心,她觉得,秦礼安对她是不一样的吧。

    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对朋友的关心,还是....

    那样的念头像是烟花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短暂而又绚烂。

    姜霁傻笑出声,秦礼安拆开筷子递给她,嘴上催促:“笑什么呢,快吃,待会儿就凉了。”

    言语和动作尽是熟稔,姜霁接过筷子,脆生生的说道:“师兄,你是不是特意为我点的,师兄,你人真好!”

    在秦礼安面前,她向来有话直说,何况这也是对他直白的试探。

    秦礼安又何尝听不出来呢,刚才的对视已经让他心里有了把握,此时自是要玩一下欲擒故纵的把戏,他选择假装否认:“不是,我都想尝尝,所以就点多了。”

    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谁又会真的相信呢。

    姜霁故作大声的哦了一句,然后悄悄凑近,神神秘秘的说:“师兄,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攥下手指啊,如果刚刚我没眼花的话....”

    这是她近来才发现的,秦礼安的小习惯,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话没说完,秦礼安拿着筷子用一只清甜的虾仁堵住姜霁的嘴,神色如常的淡声开口:“吃饭。”

    姜霁愣了一下,然后咽下,得意的反驳:“哼,嘴硬。”

    她装作不在乎这过分亲密的举动。

    可惜,这样的洋洋得意,没有维持几秒,就被秦礼安的反击打败,只见他用喂过虾仁的筷子,夹起一颗青菜,放进嘴里咀嚼。

    姜霁呆住了,刚刚...她记得自己的舌尖是碰到了筷子的。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提醒:“师..师兄,筷子我不小心碰到了...”

    未料,对面的人淡淡的弯了下唇,动作优雅的咀嚼着食物:“我不嫌弃你。”

    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深处燃烧着一把未知的火焰,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姜霁无措的错开眼睛,内心直呼救命,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一般从里红到外。

    偏偏占了上风的人仍不肯善罢甘休,不动声色的把姜霁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用筷子夹起一块挑好刺的鱼肉,放在姜霁的碟子中:“吃鱼。”

    “......”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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