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天宫难得下起了雨,渐渐磅礴,斜雨打湿门前澄光柔软的灯笼,冷意入侵灯芯,隐出一缕青烟。

    雨水积洼成小坑,亮如明镜。

    一抹染着殷红的衣角砸入水洼。

    小小的身躯背着昏迷的妹妹,倔强地往上提了提,一手使力护好妹妹,一手叩开大门,白皙的手腕布满青痕。

    霖晗匆匆将两姐妹带进屋内,秋雨冷得彻骨。

    托凝香草的福,江月笙难得没有梦魇,却被梨落身上淋漓的血吓清醒,简单披上外衣给她止血。

    小姑娘虽说是个百八十岁的年纪,但神仙长得慢,看着不过六七岁,浑身皮瓤正是稚嫩,脑袋上被钝器砸伤一个大口。

    星岚来之前已经简单包扎过,孩子伤的重,又淋了雨,血流不止,又发高烧,空中稀里糊涂说着不成章的话,细细的似呢喃的小猫,止不住地流泪。

    江月笙听她说:“求求阿爹,梨落错了,不要打我。”

    春神帝君善岐黄,其弟子也定不差,她翻墙跳到隔壁,把睡不醒的墨芸泽掳了过来。

    少年额发打着卷,定定地立在头上,见了孩子的伤,竟是忽地沉稳起来,这边指挥两声,那边吩咐两句,处理了伤口喂了药,迷糊糊倒在一方小榻上,让江月笙等两个时辰,退不了烧再唤他。

    窗台边那盆淡蓝色的小花被雨水打湿,晶莹的水珠洗涤花瓣,打落零星残瓣。

    星岚伏在梨落的身侧,小手没敢离开妹妹通红的小脸,红肿的眼皮将合未合,就要沉下去时,又狠心掐紧自己一把,腕上青紫更重。

    一截皓腕拦住那只发狠的小手,继而用锦帕擦拭着女孩不断淌着水珠的头发,和缓道:“我来守就好。”

    她唤起一旁正待命的霖晗,星岚倔强地摇头,眼睛湿漉漉像只顽强的小鹿,江月笙知道拗不过她,便让霖晗也去歇息,自己陪她守着。

    她不擅长烘干术,曾经在昆仑不小心将一个师兄的衣物烧成灰,可这么让星岚湿着只怕会再添一个病号。

    江月笙没有问来龙去脉,往自己身上撒点水,暗自回想术词。

    “祝融玄尊,佑慰身形。灵火万炁……”

    江月笙顿了顿,冥修不会风邪入体,太久没用,确实忘了不少。

    “武藏玄冥。”似星的眼眸在幽夜雨声中格外明亮。

    星岚颓力伏在榻边,歪着脑袋看她,眨眨眼睛,补上最后几个念词,顷刻间仙术涤荡,似淡淡幽火将她们身上的水渍全部带走。

    “阿娘说,如果不向阿爹道歉,就不会救梨落。”

    星岚将脸埋在袖子里,从未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一夜之间冷漠的好似陌生人。

    林螭是公认的慈父,两个孩子一直都是这么以为,星岚也是信了两百年。

    江月笙才意识到系统口中的画皮丑骨,揭开光鲜亮丽的外表,仅有一具空壳。

    白日里刑曜同林螭吵了一架,他再三保证,并不断以孩子来求情,让她心软,念及那救命之恩,甘愿信他一回,毁了罪证。

    当夜的青华大帝将手下掌管的亓命天翻了个底朝天,终是没想到那几页关键的账册竟是被梨落恶作剧塞到了下界神仙名册中,才落到墨芜泽手上。

    梨落很乖,认错的很快,她不懂大人间的利益纠葛,天真地开口说自己会找师兄去要回来。

    然后露出乖巧的笑容。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

    所有积压的情绪终究在这一刻点燃,纵是再华丽的假面也有碎裂的一刻,露出埋藏在骨子里的厌恶。

    骤雨突至。

    林螭登时捡起案上镇纸砸了过去,黄铜镇纸砸破孩子的眉尾,鲜血如瀑,流入眼中,随温热的泪一并洒出。

    星岚发现妹妹的时候她已浑身是血蜷缩在地,口中不断呢喃求饶的话语,从哭诉到嘶哑。

    她扑身去挡,一并挨了打。

    父亲每日案牍劳形,之所以会走歧路,还不是为了养你们,为了这个家?

    这是星岚向母亲求救时,刑曜亲口说出来的话,她很疲惫,看见梨落的伤势也是一阵心悸,但一听到缘由,又怯了步。

    “去认错,不然你阿爹不会同意的。”

    倔强的星岚不愿认错,不愿默认父亲犯下罪责是为了自己,于是她背起妹妹,逃出了家门。

    “为什么我不能一生下来就是个大人,我不想这么欠他们,不想。”

    夜雨很大,积洼成河流,阻着她踉跄的步伐。

    她从小在应仙院名列前茅,学着为仙之道,为女之道,可那般清正廉洁万人敬仰的神仙,她的父亲,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江月笙拿着木梳,点了水梳开女孩沾着泥污而打结的长发。

    她想,她来找她的路上定是跌倒过,但妹妹身上除了血水没有任何泥污。

    长发梳开,弯弯绕绕的青丝落了满地,太阳又升起,窗前花盆间有绿芽欣茂。

    梨落情况缓和了许多,墨芸泽请来了春神帝君,一番诊治,换了药。

    也算是因祸得福,若是在青华府上,可请不来帝君治病。

    春神帝君因着那次驺吾发狂一事,对于星岚多有歉疚在先,再加上很喜欢江月笙手下生花的园艺,来得迅速,诊得认真,还送了许多秘制的外伤药。

    青华家两个姑娘离家出走一事碍于面子并未传开,只有刑曜日日哄完幼子,发疯一般出门寻。

    得知在弦姝公主那里,既松了一口气,又心有不安,想要将孩子带走。

    被江月笙婉拒。

    她望着女人红肿的眼眸,只让她回去想三个问题。

    第一,那账单册页涉及赤帝一案法器调度,青华暗度陈仓的赃款和法器跟养孩子有何关系,是孩子逼着他干这种腌臜事吗?

    第二,青华是否相信星岚的身世,今日能因为面子不在乎重伤在外的女儿,他日又是否会因为颜面借人之手谋害亲女?

    第三,孩子回去是否还会挨打,贪婪的父亲和伥鬼母亲如何培养出高风亮节的神仙?

    “谁家孩子不挨打。”刑曜按着眉心,孩子就在眼前不得见,眼眶盈着泪。

    良久才低叹:“星岚这么做,又在乎过我们的苦心吗?”

    “什么苦心?将孩子差点打死的苦心吗?”

    江月笙一拍桌案,吼道。

    “他自己犯罪没管好证据,怪别人告发他?你走,把我的问题好好想想,想想你抓着不放的男人到底能给孩子带来什么!”

    刑曜走了,多有不甘。

    淇婳勾结魔尊的消息传了一圈,却只押下了花神,竟还是让魔尊钻空逃跑隐匿于天宫。

    天君勃然大怒,令刑宿天即墨芜泽号令的第十二天方带领七万天兵在天宫搜寻,势必将其缉拿。

    搜到茉疏宫的时候,正好江月笙从应仙院散了学,抱了几册新话本,发间还插着墨芸泽借狗押下的玉簪。

    一进门,一众天兵并成两排,更有人手持长枪将寝宫厢房乃至花园里的假湖翻了个底朝天。

    身形颀长的青年静立在檐下石阶之上,一身玄衣,戴缠枝金冠,墨发披肩,领口袖口皆覆暗金绣纹,窄袖干练,手握剑鞘,薄唇紧绷。

    似棋盘方圆矩阵间一粒黑子,又似淡素工笔画间一抹浓墨,风气英秀,透着沉稳凌厉的傲气。

    江月笙幻视他离开时的那天,尽力挪开了眼。

    比之多了肃穆的杀意,星眸流转到她身上,又瞬间敛起,不温不冷道:“你有事瞒我?”

    下一瞬,星岚和梨落被天兵自某个厢房搜了出来,两个小姑娘身上的伤好干净了,天天跟着江月笙吃肉,小脸饱满了不少。

    “就是这个。”她指指两个正嘻嘻笑向师兄问好的小丫头。

    “我得罪了你师尊。”她摊手。

    “这算不上秘密。”他抿唇。

    魔尊潜入天宫,关于刑曜以往的流言再度被有心人煽动,好事者在谈论星岚身世时,难免提起弦姝公主抢孩子的事。

    提及弦姝公主,又不得不提花神淇婳所言冥公主为凡人假扮,此凡人不是别人,正是墨芜泽在凡间的妻子。

    但这个谣言随着祺宁与天后某次闲谈而不攻自破。

    况且凡人和冥公主的差距,随便一个神仙都能看出来,怎么可能瞒得过天君的法眼。

    至此,也不过就当淇婳落狱后肆意泼的脏水罢了。

    江月笙莫名看出了点端倪,与眼前人脱不了干系。

    墨芜泽拍拍两个孩子的脑袋,打手势收队,一众同穿黑衣劲装使吏与白衣铠甲天兵鱼贯而出。

    江月笙才知他这成了仙就脱不下的黑袍是统一的制服。

    墨芜泽行至她面前,却不急着走,视线落在她的发间,敛起的冷意渐渐回拨,抬手拔出乌发间的玉簪。

    “诶,还我!”江月笙腾出一只手去追。

    这次承了墨芸泽大恩,在他发誓不会再养蛇的情况下将二咪借给他玩。

    这玉簪是个颇为精巧的法器,她还想学来炼器复刻一个给自己,研究了好久,可不能功亏一篑。

    墨芜泽后退几步,仗着身形高大,高举在手里,冷淡地离开。

    没过多久,沉迷于逗狗的墨芸泽就被兄长抓走当了苦力。

    江月笙松了口气,捡了几本书递给两个丫头,独自回了房,怀中书本里冒出一缕幽魂。

    “想不到竟是你先把我找到了。”裴炀半透明的身子四处乱飘着,托腮思索:“怎么不把我交给墨芜泽,闹矛盾了?”

    江月笙没有说话,翻着书坐在窗边窝着斜阳,手指停留在书中一页,上面赫然写着一道复杂的咒术。

    同生共死咒。

    裴炀啧啧称奇:“你很自大,可惜你没有强大的实力让我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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