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抽搐,试图分辨当前状况,自己亲戚不算少,但敢肯定没这么大一个侄子。

    弯腰轻轻拉开小男孩的手,她蹲下来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小星星。”

    她摸摸小男孩头顶发旋,“小星星,你舅舅是谁啊?”

    小男孩鼓起圆溜溜的大眼睛,伸出小手指向门口,“韩章。”

    她不用看便知道指的谁,强颜欢笑,“小朋友,我不是你舅妈,是你舅舅的妹妹。”

    舅妈?这辈分太乱了。

    谁都能和韩章凑一对,她不能,只想多活几年。

    小星星漆黑的眼睛滴溜转,双手叉腰,“才不是,我舅舅才没有妹妹,你一定是我舅舅的女盆友。”

    “我不是。”她瞄一眼韩章的动静,窘迫一丝丝侵入内心。

    “我才不相信,舅妈你一定害羞了,对不对?”小星星戳戳脸颊,嘘一声,“羞羞脸。”

    三四岁的小毛孩,哪来这么丰富的词汇?

    剪不断理还乱,乌龙太大,她向韩章求救,“你不信,去问你舅舅。”

    韩章语气冷冽,“星星,过来。”

    小星星回头,屁颠屁颠跑过去,奶乎乎的声音,“舅舅好。”

    “管好嘴。”

    “哦。”小男孩脚尖绷直,背脊挺直,双手乖巧放在身体两侧,看得出来对韩章极其尊重。

    尊重归尊重,小星星不敢黏韩章,到头来还是由她接下看娃这个苦差事,带小星星到家庭影院看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

    小星星捧住草莓牛奶,葛优躺到沙发上,直勾勾盯住投影屏幕。

    和孩子聊天往往只有那么几个话题,她视线在孩子和动画片间逡巡,柔柔开口:“小星星,你未来想当什么呀?”

    小星星瞥她一眼,立马看回动画片,“什么也不干,就一天到晚到处玩、吃零食、看电视。”

    “不干别的?”

    小星星撅嘴,“我才没舅舅那么厉害,我妈妈说不败家就成。”

    她觉着或许应该适当教小娃娃一些正面思想?寓教于乐为首选。

    她指指动画片,温柔一笑,“小星星,你看动画片里喜羊羊多么聪明机智,难道你不想像他一样吗?”

    “聪明有什么用,救这个,救那个,累死。”小星星吸一口牛奶,努努嘴。

    她神经一跳,居然无法反驳,“那小星星想当什么呢?”

    “我想当村长,又有人崇拜,又不用上学,一天到晚还能闲逛,会有吃不完的东西。”小星星眼睛一亮。

    她嘴角僵住,“那这样会很无聊呀!”

    小星星不赞同到哼一声,“我又不当科学家,想那么多干嘛?”

    宋浅浅快被说服,这小朋友说的还真他丫没错。

    “那小星星,你觉得我像这部动画片中的哪个人物?”不管怎么说,她当不成美羊羊,也该是暖羊羊。

    小星星不假思索,“懒羊羊。”

    “懒羊羊?”她霎时炸开,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小星星,你再好好想想。”

    “懒羊羊多好,能吃能睡,也什么都不用干。”

    “宝贝,你再好好想想,姐姐不配个暖羊羊么?”这答案和她的预料差得有点远。

    “我不要,我要看动画片。”

    电影院里,一大一小吵起来,全然不知一切落入站在门口之人的眼中。

    王妈慈祥笑出声,“宋小姐还是个孩子,多可爱。”

    韩章收回视线,冷声说:“送些吃的。”

    “欸,好的,先生。”

    小星星人小鬼大,明目张胆把人当保姆,看个动画片,让她又喂牛奶,又剥橘子,还削苹果。

    俨然一小神兽,王妈还说零食是韩章特意嘱咐送的,她看他就是不想让她好过。

    第二天小星星又叫嚷要去游乐园,她虎躯一震,竭尽全力想理由拒绝。

    “你不去?”

    “对,我的剧本还没写完。”她站在大门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碰上韩章炯炯的目光,如同气球遇上一根针,溘然丧气,低声咕哝。

    “真不去?”韩章语气波澜不惊。

    她翘起眼瞄他一眼,瞬息垂下,“不去。”

    “嗯,叫人抬着去。”他声色不动,这种强制性的话术从其嘴里说出来稀松平常。

    她不由得惊疑,“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女孩双眼睁得浑圆,诧异得微张唇畔,看起来又傻又呆。

    “我乐意。”韩章微不可察地牵起唇角,转身阔步走出去。

    再一次被他的无下限震撼,宋浅浅无语到笑。

    哇,骂他神经都是夸奖。

    一路上,同一辆车,她和韩章的处境迥乎不同,一个忙到虚脱,一个气定神闲,堪称史上最佳冰火两重天。

    韩章,争分夺秒工作的卷王老板,去游乐园的路上依旧听前排祁安汇报工作,气定神闲。

    她,勤勤恳恳的保姆老妈子,去游乐园的路上依旧要伺候小少爷,兵荒马乱。

    福至心灵,一刹那顿悟,那可不就是个工具人么?

    小星星一到游乐场,如一只脱缰野马。

    她抓都抓不到这只滑不溜秋的小屁孩,只能跟在后面跑。

    小星星跑到园区商店,眼巴巴望一把玩具机关枪,拉拉她的手,“姐姐,我想要那个。”

    她直起腰杆答应,上前问老板价格。

    老板笑眯眯:“584。”

    这不是明摆要宰人,她反应敏捷,向小星星露出惋惜之色,“宝贝,不好意思,姐姐是个穷鬼。”

    “买。”韩章走到旁边,直接付款。

    她刚想提醒,咽下话头,说不定他不在乎被宰,转念一想,这也太花冤枉钱了。

    正要开口,听见祁安悄咪咪说一句:“宋小姐,这里韩总有投资。”

    云城这座规模最大的游乐园也有韩章一份,她居然还心疼韩章被宰,真是自作多情。

    “谢谢舅舅。”小星星小心翼翼接过机关枪,抱住摸摸,迈开短小萝卜腿慢慢往前走。

    她和韩章并肩跟在身后,余光所及,莹光闪烁。

    商店橱窗陈列一顶公主皇冠,上面颗颗假钻闪闪发光,和她小时候戴过的一模一样,爸爸最喜欢给她买各种各样的皇冠。

    如今想来,不过是个假皇冠,小时候有底气戴,戴了也有人夸,现在再不想戴,爸爸已不在。

    本不是公主,再怎么努力也是假。

    她收回目光,发现韩章不在身边。

    四处探寻,男人重新回到商店前,不一会儿手拿一顶皇冠走来,她刚看的那顶。

    日光照耀下,衬出他五官愈发立体,面部折叠度极高,内外轮廓无比协调,可谓女娲造人的炫技之作。

    他今天穿一身纪梵希白色休闲西装,黑色圆领内搭,下着黑色西裤,双眸似有星光流泻,晶莹剔透如玻璃般,不知阳光暖意叠加,抑或其他缘由,比之寻常减少一丝冷然,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拿着。”他走近,将皇冠塞进她手心。

    “谢谢。”她盯住上面闪闪发光的地方,想起以前。

    爸爸喜欢给她戴皇冠,还说:“我们家浅浅真漂亮,是爸爸永远的小公主。”

    若不是她,当年爸爸不会死。

    爸爸死后,郭女士忙于柏茗酒店事务,外公外婆带她。以前某些簇拥她的小伙伴,反过来骂她是个死了爹、没娘要的孩子。

    皇冠太重,她再也戴不起。

    “谢谢哥哥,害你破费,我现在把钱给你。”她微微晃神,鼻子微酸,抬眸撞进他深幽眼眸,其中貌似一滑而过的得意,再看什么也没有,应是她的错觉。

    韩章按住她的手,眉峰紧蹙,接过皇冠,轻轻给她戴上,“不就是个皇冠,哭什么?”

    “我没哭。”她垂眸,隐去泪意,“谢谢你。”

    不论他平时多恶劣,此时此刻,她心怀感激。

    "姐姐,舅舅,快来玩呀!"远处,小星星往这边招手。

    “走。”他率先走过去。

    小孩子的精力实在惊人,小星星玩完旋转木马,又玩海盗船;玩完旋转小飞机,又去玩蹦跳车;玩完观光小火车,又去玩碰碰车。

    韩章像个ATM,只负责付款,一点也不玩。

    要说不说,小孩子玩的这些项目真是……

    太好玩了。

    既安全又不失刺激,之前的郁闷悲伤一扫而空。

    开碰碰车时,小星星一直叫唤:“舅舅,好好玩,一起来呀!”

    欢快气氛易感染人,她举起右手,朝远处的男人挥挥,“哥哥,来玩啊!”

    女孩玩得不亦乐乎,韩章略略失神。

    人群中,她那么耀眼,笑眼弯成月牙状,那种笑容能驱散所有阴霾,让人不能自拔地陷入。

    同样,那种笑容酷似慢性砒霜,一分分浸透直至取人性命。

    祁安:“韩总,宋小姐叫您.......”

    只见自家老板眉眼冷毅,径直离开,似乎不大高兴,明明刚才还心情不错,老板心、海底针。

    宋浅浅招完手,看到韩章头也不回转身,猜测是不是他怕丢脸,不愿意玩这种小孩子的项目。

    园内人山人海,开完碰碰车,小星星忙着玩机关枪,她牢牢揪住人类幼崽的衣袖离开项目场地,四处捕捉韩章的身影。

    穿过熙攘人群,耳边飘来一句熟悉的软语温言:“浅浅。”

    她回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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