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退出房间,宽阔的空间更加寂寥。房间内黑白灰配色,只要不开灯,足以营造渗人压迫感。

    书桌前的人浸润黑暗,佁然不动,如一尊了却生机的雕塑。

    她找到灯的开关,迟疑一下收回手,走过去将餐盘放到他面前,“吃点吧!”

    男人一动不动,近乎忽视她的存在。

    她东西送到,忙着开溜。他心情不好,保不准下一秒找她麻烦。

    没走出几步,听到他冷寂的声音,“拿走。”

    “现在不吃,待会儿......”她的话被强势打断。

    “拿走。”

    她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恨不得直接开跑,还好顺利逃了出来,顺手关门前,里面传来噼里啪啦夹杂重物落地的巨响。

    手上动作稍停,依旧合上门,快步走开。

    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和她无关。

    走到电梯前,她狠狠跺几脚,双手握拳往回跑。

    烦死了!

    回到房间,不出意料,书桌前地毯上,碗碟碎片混杂饭菜汤水四散。

    不久前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此刻捂住胃部蜷缩在地上。

    她跑过去,蹲下来靠近察看,他额间全是汗,嘴唇发白,双眼紧闭。

    “你等着,我给你拿药。”她站起来,去地上找药瓶。

    “滚。”他声线虚弱,本应极具震慑力的话也变得唬不住人。

    她边找边叽咕:“好好好,等你吃完药我就走。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就作!”

    “啊,找到了。”她飞速倒一杯水,握紧药瓶蹲回到他身边,将几片药递给他,“喏。”

    他睁开眼,目光不耐烦,呼吸急促,“滚出去!”

    “先吃药。”她将药片直接抵到他唇边。

    “我说过,不要管我,你算什么?”他抬手猛地一挥,她手中的药片飞出去。

    “我不想和你吵。”她深吸口气,又从倒出几片药递给他,“我不像你,喜欢当幸灾乐祸的旁观者,也从不拿健康开玩笑。”

    他闭上眼,完全不搭理她。

    “就这么说,反正你现在病恹恹,我给你两个选择。”她继续将药片送到他唇边,“要么我捏你的鼻子,把药和水一股脑灌进你嘴里;要么,你就配合我吃药。”

    须臾,他缓缓睁眼,眉毛快拧成一股绳,如果怨恨是一把利剑,他明摆着恨不得戳死她。

    她被看到全身发寒,蹲着往后挪几步。

    他慢慢摊开掌心,她顺势将药和水递过去,盯着他吞下药片才放心,嘟嘟囔囔:“你可不能出事,出了事我又说不清。”

    “你等着。”想到什么,她疾速起身往外跑。

    他胃部灼烧感缓解,凝视她溜走的背影,暗暗自嘲。

    还不是怕他出事,没人给她父亲的酒店当提款机。

    没过多久,频繁的哒哒脚步声响起,她端着餐盘再次出现。

    他吃惊之余,心底生出难明的情绪。

    她将餐盘放到桌面上,正要去扶他,只见他自己摇摇晃晃撑起来。

    见状她撇撇嘴,好人当到底,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臂帮忙,没想到他又是一甩手,“走开!”

    她心里的火一下子窜起来,忆及他的往事,再次心软,牢牢扶住他的手臂帮他坐好,“先别发脾气了,快吃!”

    他深潭般的眸子凝重,带上疑惑,夹杂更多探究。

    她看一眼后视线下撤,眼神移开,“别再掀桌,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你母亲的事,但斯人已逝。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手掌大权,就算不为别人,为你自己一路打下的江山,也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说完,她绕过书桌,拿起顺便带上来的扫把和簸箕,开始打扫地面残迹。

    余光里,他盯犯人一样盯住她,也不动筷。那种上位者打分一样的视线,让人相当不舒服。

    直到清扫完地面,她放下扫把,直视他,“韩章,我想理解你,可很抱歉,我理解不了你,因为我不是你。”

    他恢复一贯的高傲矜贵,悠悠出声,“你说,大家都很担心我,包括你?”

    她发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继而点头,“你帮过我,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到底是你良心做不到,还是你害怕我一旦出事,你爸爸的酒店会遭殃?”他扯起半边唇角讥笑,“王妈、祁安他们希望我在,因为我是他们的雇主,等同于衣食父母。”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别人的真心?”她放下扫把,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

    “真心?”他哂笑,像听到天方夜谭,“真心瞬息万变,唯有利益,永远不变。”

    他明显笑她天真,她却不赞成,“你说得没错,可真心和利益并不冲突。就像王妈照顾你很多年,你每次生病,她总会坐立不安。”

    “你和周至霆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还不是忌惮韩魏两家的利益,不能过多接触。”他轻飘飘一句。

    “他现在解除了婚约,我们依旧是朋友。”她断然反击,“如果一味只讲利益,未免太冷血。”

    他没有打断她,更像是观看她的表演,末了才评论一句:“学生发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基于利益和把柄,知道怎样才能不被人背叛?”

    不等她回答,他面无表情,“得到所有人的把柄,互相看过对方最阴暗丑陋的一面。”

    宋浅浅胆寒,想起王妈说过有关他的往事,害怕而又怜悯。

    “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我不赞同。”她想到往事,“我的父亲生死关头选择救我,便是真心最好的证明。”

    “他用生命护住我,我一定会带着他的期望生活下去,不管未来有多难。”她笑中带泪,“韩章,我很羡慕你,有时又不那么羡慕。”

    韩章注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从中没看到为生活鞭笞的麻木,只看到其中坚毅的执着。

    那种迸溅的生命力,头一次让他向往。

    “要不,我送你一根权杖吧,龙头的。”她笑着说。

    只要一笑,她整张脸愈加生动,弯弯月牙眼,唇边浅浅梨涡积蓄温暖,在没有阳光的时候,她的笑容像能照亮浓重的黑暗。

    他心漏半拍,“权杖?”

    “对啊。”她双手背到身后,昂首挺胸,用最骄傲的语气说:“我外公可会雕刻了,小时候给我刻了龙头、虎头、鹿头还有小仙女权杖。外公说,只要虔心向权杖许愿,一切都会实现,我屡试不爽。”

    “幼稚。”韩章移开视线,垂眸抚摸手上的骨戒,唇角微扬,语气不屑一顾,“我不要。”

    宋浅浅希望借机和他缓和关系,“我说送就送了,龙头权杖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就当这是我对你表示感激的真心。”

    她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趁热吃了吧,王妈她们做饭也不容易,别折磨她们,更别跟自己过不去。”

    言毕,她拎起扫把、簸箕以及装得满满的垃圾袋离开。

    出了门,又担心他闹什么幺蛾子,轻轻放下手中物件,透过虚掩的门蹑手蹑脚进入房间偷看,看到他正拿起碗筷,才踮起脚尖悄咪咪出去。

    她去丢垃圾时,忍不住大笑。

    韩章也太好忽悠了,龙头权杖才不是她最爱的玩具,她最爱的,是外公雕刻的木偶小娃娃。

    近来,她打算去参加明年1月—4月的“云城电影节”电影剧本征集大赛,拿出之前暑假写的《点绛唇》再次修改。

    韩章仍旧对她管得很严,但两人间的剑拔弩张暂时偃旗息鼓,每次回家的路上,基本上他办公,她改稿。

    偶尔,还要听他吐槽一句,“你给的真心,真廉价。”

    她不和傻瓜一般计较,然则担心他会不会把权杖一把火烧了。

    他得知她在当摄影助理,再度甩来嘲讽:“你一个编剧,职业规划不清晰。”

    换言之,不当编剧助理,去当摄影助理?

    她顿时回驳:“感兴趣还不行?”

    “你这也算兴趣?”他脱口而出。

    他习惯性贬低她,她和他真是没法好好说话。

    十月中下旬某天,她跟随摄影老师去参加一个大型活动,无来由惶惶不安。

    她刚帮忙搬完摄影道具,正向摄影老师学习打光和布景,顺便突然另一个助理小姐姐急急忙忙跑来说:“这一时半会恐怕拍不了了。”

    “设备都快调试好了,怎么突然这样?”她问。

    “说是那边几位老师因为休息室发生口角。”

    “休息室?”宋浅浅惑然,离开拍摄现场跟随那位助理小姐姐去休息室找艺人协调。

    走去时,她问那位助理整个事情经过,听完匪夷所思。

    “就这?就因为休息室大小涉及到咖位问题,然后吵起来了?”

    助理小姐姐面如土色,无奈地笑笑,“你说呢,这都什么事?!”

    靠近休息室,能听到活动工作人员和艺人沟通的卑微声音。

    “你们这样怎么行?”一个女声厉声说:“我好歹是她的前辈,休息室比她怎么小那么多?她是顶流了不起,光靠流量吃干饭!”

    “好,行,是我们工作人员考虑不周到,要不现在给您换一个?”

    又听到那个女声提着嗓音,“我不是有什么过分要求,只是捧高踩低这样不好,会弄坏我们这个圈的风气!”

    “是,您说得对。”

    工作人员这么卑微,宋浅浅开始好奇这个女演员的休息室到底有多小,她凑近那个摄影助理问。

    助理小姐姐无语回答:“也就小几个平方。”

    宋浅浅瞠目结舌,“你们平时接触的艺人都这么难伺候?”

    助理小姐姐咂舌:“正常人有,牛鬼蛇神也不少。”

    “我们今天拍哪些人?”宋浅浅问。

    “谭江影、孟天辰这对国民CP,还有另外两对演员CP。”

    宋浅浅终于知道这不安感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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