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浅浅听到韩章的话,他那些吼声在她耳中流动,触及灵魂深处,莫名产生一股滔天的悲戚。

    然事已至此,她不能退缩。

    夜色中河面深不见底,河水太凉,水一直在流动,再耽误时间,周至霆估计连人带车被冲走。

    就算等消防和急救赶到,周至霆也活不成了。

    她静静望着河面,将手机放到地上,给自己鼓足劲,一头猛扎进水中。

    水中一片漆黑,霎时封闭她所有感官,耳边沙沙响,不知道是不是耳鸣。

    河水太冷,冷到眼睛有些疼,冷到她全身失去知觉。她在河岸边缘水域寻找,幸运的是找到了周至霆的车。

    周至霆早已陷入昏迷,只能靠她自己打开车门。

    她游过去奋力打开门,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用尽力气将他往河面上带。

    力气一分一秒耗尽,靠近水面时,她依稀看到警车和救护车红□□光,还有人下了水的踪迹。

    确保周至霆被人发现并带上去,她忽而全身一轻,随之而来的,是小腿肚抽筋。

    她没力气再挣扎,眼皮渐渐沉重,头朝下,四肢朝上张开,开始往下落。

    诡异的是,她眼睛望向水面,那里有一道暖白色光圈和蓝蓝的波光散开,缓缓散下来,和水一起包围着她。

    有一刻,她仿佛不在水里,而是在一个祥和温暖的地方,非常舒服、非常放松。

    这时,记忆的匣子开启,她忆及儿时爸爸教游泳的场景。

    她和爸爸比试水下憋气,她撑死憋个一分钟左右,而爸爸身体素质极强,能憋到两三分钟,甚至有时能到四分钟。

    想来这次救人,她憋气应该也算破纪录了。见到爸爸,他应该会为她骄傲。

    那暖白色光圈中隐约出现一只大手,太像爸爸的。

    如果当年不是她任性,爸爸本来可以长命百岁。

    她太累,耳边声音逐步安静,身体越来越轻,这样睡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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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康,快点。”

    “祁安,联系消防、医院、警局,全部出动。”

    他语气再也不能平静,像无波的水面轰然溅起涟漪,又似明亮的镜子突地出现裂痕。

    他对电话那头吼道:“宋浅浅,你能救什么人?给我待在那里等!”

    手机没拿稳,掉了下去,他捡起来时误触开相机,直接对准他自己。

    手机里那个双眼猩红的男人,他都快不认识,电话那头这时传来扑通入水声。

    他遽然笑出声。

    他只当她自欺欺人,自己何尝不是?

    祁安瞥一眼老板,老板起初脸色担忧焦急,眼角弥漫恐怖的红潮,听到对面入水声时忽地大笑出眼泪,像是幡然醒悟后的自嘲,又像巨大悲伤中产出一丝幽默和荒谬。

    韩章笑着问祁安,更像是问自己,“她到底算什么怪物,人怎么可以蠢到这种地步?”

    祁安敛眸,催促洛康再开快些。

    韩章赶到现场,救生员刚将周至霆捞上来。

    他跑过去找人,发现她不在,顿时慌了神,朝水里跑,“还有个人在哪?水下还有人。”

    救生员和警察看到一个气质颓唐、形象潦草混乱的人直往水里冲,飞奔过来拉住他,“先生,水下没有人了。”

    “放开。”他大力挣脱。

    又有人上来控制住他,劝说:“先生,我们刚刚已下过水,里面没有人了。”

    “我说有,就还有,再去一次,再下去一次!”说到最后,他直接嘶声怒吼,嗓音沾上哽咽。

    祁安和洛康赶紧过来和救生员解释。

    “让开。”韩章甩开救生员的手,双眸血红如地狱爬上来的鬼魅,指着漆黑的水面,含上威压的语气冰冷且决绝:“我老婆在水里,你救不救?”

    在场的人皆为之一震,赶来途中都提前被打过招呼,说这次为一个大人物办急事,不得马虎怠慢。

    救生员快速再次下水,将她捞上来时,她整个人湿漉漉,了无生气。

    韩章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她全身冷透,冷到他心在抖,像被硬生生挖去一块,疼到瑟缩。

    “浅浅,别睡了,宝贝!”他脸颊贴上她的,不停呼唤,试图给她温暖,忙唤医护人员进行紧急处理,随后用直升机紧急送往云城市中心医院。

    老板跑过去时险些趔趄,全然没了日常的沉稳不惊,祁安心里有了底。

    这以后对宋小姐,不单得捧着,更得供着。

    方知灼闻讯紧急赶来,目光所至,好友狼狈不堪。

    全身湿透,发丝凌乱,双眼红到骇人,方正的肩也跨下去,整个人没有精气神支撑,仿佛在战场上刚和人厮杀完千百回,衣服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泥巴,完全没有平时矜贵自持、一丝不苟的精英风范,只剩疲倦和落寞。

    “怎么样?”韩章声音如裂帛撕开般沙哑。

    “幸亏救得及时,才没有大脑缺氧时间过长,不然脑损伤不可逆。”方知灼说完,只听得啪嗒一声重响,人高马大的好友居然明晃晃摔倒在地。

    方知灼走去搀扶,“你放心,人好着呢。”

    “什么时候能醒?”韩章重新站起来,挥手表示没事。

    方知灼:“用不了多久便会醒。”

    “嗯。”韩章倚靠墙壁。

    方知灼打趣着:“幸亏我爸在医院顶楼修了个停机坪,你还真是幸运。”

    韩章自嘲:“希望你一辈子不需要这种幸运。”

    方知灼又好奇:“你把消防和医护叫去就行,怎么也把警察喊去?”

    韩章脸色一沉,眼底酝酿狂风暴雨,咬紧后槽牙狠厉道:“陈建,得弄死他。”

    方知灼和韩章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韩章这种阴狠外露的凶相。

    平日里,他总是客气冷漠示人,最无情之时,也从未和任何人明面上撕破过脸。

    这次,看来要玩真的。

    方知灼拍拍好友肩头,叹口气:“先别想这么多,换身衣服再进去看看她。”

    趁韩章换衣服空档,方知灼不无感慨,“说起来,她真够有种。如不是她,周至霆必死无疑。那么黑、那样冷的河水,她一个人居然能扛过去。”

    看到好友脸色变难看,方知灼倏然闭嘴。

    病房内,仪器声来回飘荡,程序化声音传达出生命脆弱的信号。

    女孩静静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鼻翼翕动,嘴唇发白,异常平和乖巧。

    只有睡着了才会乖巧,可她永远睡着,他会心慌到舍不得。

    方知灼见状,悄然退出病房。

    韩章坐到床边椅子上,目光沉沉,终至无可奈何,“浅浅,你赢了。”

    宋浅浅醒来时,望见洁白的天花板,有一秒失真感,自语喃喃:“我死了么?”

    “很不幸,让你失望了,你还活着。”暗哑声音从床边传来。

    她侧头看去,心间一颤,男人发型杂乱无章,眼底密布乌青,眸中血丝突兀,如同历尽沧桑浩劫。

    “韩章,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他一听她的问题,想起自己这副失落样,怒意、无奈、憋闷霎时冲上来,交汇成情难自禁的怨愤,站起来想质问她,又怕吓到她,只能转身走开,高声笑问:“你告诉我,我怎么了?我TM自己也想知道。”

    他转过身看不清表情,似乎一直强忍情绪,声音里的愤怒和懊恼还是被她精准捕捉,她慢吞吞开口:“韩章,你不要生我气。”

    她声音有气无力,又有些嘶哑,听起来如委屈巴巴的哭诉,柔和得像一盆水,瞬间浇灭他燃起的火。

    他转身走回病床边坐下,眼眶已泛红,嗓音温柔,“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她鼻头骤然一酸,“他救过我,我不能看着他死,这是我欠他的。”

    “你欠他,那我怎么……”他激动情绪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只说欠周至霆,那他怎么办?

    两人间沉默半晌,她不敢看他,怕堕下泪来,“韩章,是你救了我吧?”

    “浅浅,你看着我。”他陡然抓住她的手。

    她整理情绪,抬眼看过去,他眼神真诚。

    他对上她亮晶晶的大眼睛,语气郑重其事,“你欠他的,已还清;从现在起,你只欠我。”

    她心头一暖,枯木逢春般注入生命力,轻答一句:“好。”

    在病床上百无聊赖躺了一天,次日她想去看看同在一院的周至霆,以为韩章不会同意,没想到他没阻拦。

    趁宋浅浅去卫生间,方知灼用肩撞撞好友,谐谑问:“这又闹哪一出,还真让她去?我可听说那边不太平。”

    韩章蹲下身检查轮椅,“让她放下心,顺便看清事态。”

    “这下又不怕亲亲宝贝伤心了?”方知灼突然低声调侃。

    “滚。”韩章一脚踹过去。

    方知灼立即恢复端方正派,“好好好,开个玩笑,你们这些事,做大哥的我不管了。我走了,明谦那还要死要活的。”

    宋浅浅出来时,没看到方知灼,“知灼哥走了吗?”

    “嗯。”韩章朝她招手,示意她坐轮椅,淡然出声,“他去敲打渣男。”

    宋浅浅坐上轮椅,噗嗤一笑,“他一个医生,业务范围还真广。”

    韩章不置可否,推她出病房门。

    病房走廊里,尽是人生百态,焦急、喜悦、哀悼、惭愧,伙同生老病死混迹其中,成为共性的主旋律。

    “韩章,他情况怎么样?”

    “有你这么个笨蛋,他好得很。”

    他声音明显不悦,情绪如此显露,在她看来,倒是新鲜事。

    “你别生气了。”

    “我没有。”

    “你有。”

    “呵,你想死,和我无关,我生什么气?”

    她不再和他辩驳,勾起一丝笑容。

    真是嘴硬。

    抵达周至霆病房外,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走路带风,连带扬手的一巴掌气冲冲杀来。

    “都是你的错,你还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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