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恰是东京最热的时候。尤其是下午,空气在柏油路面上扭曲着打着卷儿。若无必要,大家自然可以愉悦地在房间里吹吹空调,不用出门受这个罪。至于到了赛场,反倒常是状况的焦灼让人忘了天气的炎热了。

    一般来说,即使是在规则明确指出不许在比赛进程中和他人有交流的职业赛场上,还是会有选手会习惯性地向团队寻求支持——哪怕是一个眼神也好。说来也怪,城田平时有也算是十分生动的人,在球场上的时候却沉静得不太能看出情绪波动——可能是因为全程表情都过于严肃了。

    是故哪怕是现在,确实处在不利的状况下,大家也少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就这么开始了第七局。

    “这个状况……”场边观战队列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大家回头一看,是二年级的几个男孩子。刚刚说话的是乾,他打开了他的笔记,正在写着些什么。

    “比赛打完了?”五十岚问离这边最近的大石。他们的比赛比女队这边早了近一个小时开始,打得快的话倒也不奇怪。

    “是啊。”大石笑着回答,“城田这是第三场?之前的状况怎么样?”

    “0-2,小城田输了我们就直接回家了。”五十岚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但是小城田应该没问题的吧。”

    第六局城田保发,说不上轻松也并不艰难——但对于城田一贯的发球水平来说,没有轻松保发已经是件稍显奇怪的事情了。

    不二始终含着微笑看着球场里的比赛,突然跨过站在旁边的乾问手冢:“手冢,这场比赛你怎么看?”

    手冢环着双手站在最靠边的位置,微微蹙着眉,表情相当严肃,思考了一下才开口:“城田被针对得很彻底。”

    旁边的乾自然是听得最清楚的,笔记又往前翻了几页,将过去的数据对照了一下现在的状况,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确实,城田在反手被拉出大角度的情况下选择强行变线和改打侧身正手的概率都很低,底线的战术变化主要来自正手击球。秋山学姐现在一直在针对城田的反手,压缩了城田不少选择的余地。城田的优势技术本来就不在底线相持,战术空间又被大幅度压缩,秋山学姐又最擅长底线进攻,才造成了现在状况。”

    手冢没有回应乾的猜测,依旧关注着赛场上的情况。

    “啊,可惜!”菊丸看着比赛,突然说了句,“这是怎么了,这球可以上网的啊。”确实,刚才那个来球有些飘,一板压出大角度之后完全可以随球上网,可是城田却并没有上前。就菊丸一个发球上网型选手来看,就是非常可惜地错过了一个机会球。

    第七局进行至平分。这被城田错过进攻机会的一分,经过一次回合数达到23的苦战,终于因秋山学姐的失误落入了城田手中。这也是城田在这盘比赛中拿到的第一个破发点。

    二区发球,追身,略带上旋。城田后撤一步,正手直线平击,随球上网。秋山救球,进入场内,切了一板斜线。城田早已等在往前,截击直逼底线。秋山向后退得还算及时,挑高球想越过城田头顶。城田后退两步,准备充分地——高压。这一板是真够干脆利落,甚至球弹起之后球速依然夸张,钻出了秋山身后球网的空隙,冲到了围网之外。

    破发!终于抢回了开场时丢掉发球局失去的优势,取回了一分。4-3,下一局是城田的发球局。

    “城田加油啊!”“城田学姐fight!”青学这边也有人喊着。

    城田回到长椅上,拧开水喝了一口,像往常一样并没有和教练有太多交流。想了想,从自己包里掏出了一个髌骨带,绑在了右膝下。

    “城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城田回头看了看。是手冢。

    “啊,你们来了啊,我都没注意到。对了……”城田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找五十岚,“五十岚,叫花音去热身。”

    “已经去了。”五十岚回道。

    城田回过头,看着依旧在看她的手冢,笑了笑,偷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手冢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走回了他一开始站着的位置。

    城田的视线从手冢的侧影回到赛场中,又一次扬了扬嘴角,拿起球拍,起身走向自己的半区。

    城田的发球水平其实是很高的。想也是,能被俱乐部内评价为丢到职业赛场上也不会吃大亏的发球——当然,稳定性并不是这么好的,毕竟小孩儿嘛。没记错的话,这场比赛的第二局是她在日本打的正式比赛里丢掉的第一个发球局,算上非正式比赛她在日本丢过的发球局也没超过一巴掌的数字(如果和手冢打的不计算在内的话)。举个例子,当你的球速最高能到180的时候就有了更多组合可用——不仅于旋转和落点,还有更大的速度变化空间,没准发个慢速球,120迈就能发出Ace来*;要是你的球速最高就120就别指望降速了,毕竟120也不一定能占优势,还是别考虑速度变化了,玩儿命发吧先。

    在经历了一个被破发的小风浪后,乘着破发的气势,城田顺利地拿下了自己的发球局,把比分扳到了4-4。

    第九局的情况像是第二局的反转,城田的进攻突然积极起来,秋山的意图反而不太执行得出来,甚至还因为心理波动出现了离谱的非受迫性失误,把比分送到了15:40。

    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为秋山加油——虽然一因为秋山是刚入队的新人,还不熟;二因为她们2-0领先着,对这一场的结果倒没有那么急切,加油声也说不上特别热烈。

    城田手握两个破发点,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区的发球秋山发的确实是好,外角球又深又转,城田似乎准备不足,接发出界也不冤。

    比分30-40,城田还有一个破发点。

    能拿下吗?大家还在提心吊胆着。城田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们,可以的。关键分上的return ace,一击拿下的不仅是这一局,似乎也同时引燃了场下。

    “小爱最棒!!!”花音不知道什么时候热身完毕回来了,突然喊了一句。

    城田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了看声音来源的方向,才发现是自家学妹。

    小花音嘻嘻地笑着,冲城田摆了摆手。

    城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走向了休息区。坐到长椅上,惯例地喝了一口水,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敛了起来。

    “没事吧?”这是全场比赛里教练问城田的第一句话。

    “嗯。”城田垂了垂眼帘,“秋山学姐还没输。”说罢,城田用毛巾蒙住了整张脸,直到裁判说还有20秒,才把毛巾扔在了椅背上,拎了拍进球场。

    第十局,城田的发球胜盘局。城田的球种变化用得相当灵活,球速倒没有提得很快。虽说效果说不上差,却也被对手抓到了机会,连拿两分,一度让对手手握破发点,好不容易才追至30平。

    “总觉得……城田今天的状态很奇怪。”直子说,“比赛中有起伏很正常,但是她今天的状态……起伏得毫无预兆。”

    “我开场时都在怀疑她是不是受伤了,”五十岚和直子讨论着,“第七局开始又觉得不像,毕竟哪儿有受伤了还越打越猛的。”

    “前辈们在说什么?”花音凑过来。

    “小城田今天的状态。”五十岚陈述了一下主题。

    “小爱,啊,不,城田学姐啊……”花音喊城田的名字是因为城田本人完全不在意,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偶尔注意到了还是会换回正常的称呼的,“这场球感觉是很奇怪。”

    “哪里奇怪?”五十岚追问。花音的直觉是小野兽,一向都挺准。

    “嗯,怎么说呢……平时小爱的球感觉像水一样,就是,很痛快地流过去了。今天,那个……”花音组织着语言,用力地挠挠头,“感觉很难受,就是奇怪地被卡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卡住了……这样的?”这就是顺口又叫城田的名字了。

    五十岚看看藤木,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懂。藤木用力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没听懂。

    “总觉得小爱现在……打不动了呢?”花音没注意到五十岚和藤木的交流,继续说着,“诶?不可能吧?”

    “不可能,这可是个连打三盘比赛之后还能做两组体能的变态。”五十岚很坚决。

    一旁的小笠原学姐提点了:“要不要去问问可能知道的人?”

    “手冢?唉,我也挺怵那个人的。”五十岚说着,却还是转头找了找。手冢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球网侧面,站到了出入口那边。五十岚带着好奇跟过来的花音走了过去,开门见山:

    “手冢,小城田怎么了,今天好奇怪啊……你知道吗?”

    手冢转过了头,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差不多了。”

    并没有太多时间给五十岚惊讶。30平之后,城田经过两个多回合对攻,连拿两分,终于为青学取得了一胜。

    青学的欢呼之外,对手校也并没有什么过强的反应。倒是收好东西离开球场的时候,城田看到了似乎是在等她的秋山千寻。

    “结果你受伤的是左腿?”城田走到秋山千寻的身前的时候,她问城田。

    “上午的时候左脚踝扭了一下。”城田笑了笑。

    秋山千寻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第十局之前我都以为你伤的是右腿,还以为这么多反手你会很快退赛的……没想到竟然是被你骗了。”

    “受伤的事我想大概也瞒不住千寻前辈你,”城田说,“因为觉得前辈不会放水,一定会打我的弱点,所以就尝试了一下。”

    “反手不方便发力总好过正手没办法好好转体吗?”秋山有些无奈,“真的是,居然还顺着我的猜测给没受伤的腿绑护具……居然因为这种事情输了。本来是想和全力以赴的你打一场的啊……”

    城田笑了笑:“是全力以赴没错啊。”

    听到城田的话,秋山千寻的动作似乎有一瞬的停滞,喃喃了一句,“是这样啊,因为一点小发现就沾沾自喜的只有我一个啊……”

    城田在努力地考虑这话怎么接。首先她并不怎么会安慰人,其次秋山学姐本场的主要败笔就是对自己的判断相信过头了,全程采取了并不能成功压制对手的战术。否则,别说她能抓到真正的问题所在,就算是她毫无察觉,用往常一样的锐利攻击打完全场,胜负都还难说。考虑到最后,城田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在我看来前辈可能是有些紧张,所以才没有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观察对手和思考战术上。”

    秋山千寻看了看城田,突然笑了:“你啊,不要帮对手找理由啦……”说着,先一步拉开了球场的门。

    秋山千寻再次和青学队员的面对面和想象中同样尴尬——她点了点头,去了对面的加须平成所在;五十岚她们似乎微微楞了一下,撇过了眼神,转身拉过城田问东问西。

    城田把背包交给了手冢,被花音扑了一下不小心受伤的脚着力咧了咧嘴说着“好痛”,接过刚刚走过来的直子的递过来的冰袋时候,越过身边的同伴,突然看到了秋山千寻一个人离开的背影。

    刚才,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秋山千寻的情况就连一向并不主动八卦的城田也知道一些:

    听说是小学毕业那年春天,秋山千寻的父亲过世了,之后家里就没了主要收入来源;尽管已经考上了私立一贯制的青学,因为经济原因大概也只能在这边念完国中。在这种情况下,网球练习实在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

    在学校打球真的已经很便宜了。青学还算支持网球部,一年下来大赛和练习赛的路费和购买练习用球之类器材的金额划拨的部费是足够的,基本上只需要自己出球拍和鞋。但就是这些并不高昂的费用,秋山千寻甚至需要去便利店打工自己支付——当然,这也不是秋山千寻自己说的,是天海千夏学姐一次在一家挺偏远的便利店碰到她,队里才知道这件事的。

    在这样的境况下还坚持着对网球的热爱,还能达到现在的水平,怎么想都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城田各种意义上都是很佩服秋山千寻的。

    城田一直不知道怎么在队友中为秋山千寻解释些什么,这也让她非常苦恼。从能有清晰记忆的时候开始,她的身边就有一群通过网球连接起来的人。这些人以通过网球进入大学甚至成为职业选手为目标,在那个她每天去玩去训练的俱乐部里来来去去……有的人通过努力达成了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有的人拼尽了一切却还是没能做到,而更多的人只是练着练着就不见了,坚持不到谈结果的时候就放弃了,毫无声息的。隔着半个地球,在日本遇上秋山千寻这样一个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愿望的人,她是真的很高兴——尽管某种意义上,秋山千寻这事儿做的真是坑队友。城田知道的:秋山学姐离开青学,她可能会挣扎,可能会内疚;但是,如果她拒绝了这次能抓住的机会,她一定会后悔。

    城田讨厌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也希望曾陪她走过一段的人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她想跟秋山千寻说一句“加油”。

    “花音这场……”第二场比赛开始前,五十岚坐到了城田身边。

    “能赢的。”城田抢先回答,“她能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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