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驿站门外的金舆稳稳行驶，叶琬琰支着脑袋不断打着呵欠，陆昭和坐于另一边眸色幽深地看着她。
“还记得我说的吗？”陆昭和轻启薄唇，“一会儿进了议政殿，我可不会帮你。”
叶琬琰点点头，“不说蓬莱事宜，我都省的。”叶琬琰说完又打起呵欠，眼中蓄着晶莹的泪花。
静安殿内香雾缭绕，侍候的太监跪着为皇帝更衣，一旁另有识字的黄门宣读蓬莱战事的记录。
魏全眯着眼打哈哈，“苍须九州无不拜服我天昭脚下，如今此战大捷更显我朝威名。”
陆承胤睁眼未发一言，魏全就急着自顾自打起了嘴巴，“老奴糊涂。”
陆承胤咧嘴大笑，眼尾的纹路也显现出来，宫女伸展手臂举着铜镜，陆承胤摸着铜镜上自己的眼睛，“老了……，老了。”
午门外大臣门列队等候，寒风呼啸冻的人瑟瑟发抖，众大臣却不敢取暖。
金舆驶入皇城，陆昭和上车温着的酒也好了，他倒了两杯，叶琬琰无措地看他，“谢谢，我不喝酒。”
陆昭和也不多劝慰她，仰头饮下两杯，金舆停稳，外间风雪呼啸，寒气破窗而入，冷气吹在身上，叶琬琰才悔恨没喝那杯酒。
舆外侍候的黄门做踮脚凳，陆昭和掀开帘子见眼前模样轻嗤一声，跳车而下，文臣队伍中的御史见状从怀中取出书册，跟在御史边上的侍从也从匣内取笔墨来。
“到了，请殿下下车吧。”陆昭和温声，伸出一只手为她掀开帘子。叶琬琰两颊已然被冻的有些红，她一手搭上他，出了车内，有些傻眼，“这……，这。”
叶琬琰在蓬莱从未见过以人做凳的，一时迷茫无措，不由求助般看向陆昭和，毕竟一路上，他除了嘴欠还是很“体贴”的。
“我抱你下来？”陆昭和轻声问询。
叶琬琰想了想自己穿的软底绣花鞋，又看了看地上刚降的新雪，迟疑着点头。
陆昭和双手架着她臂膀，叶琬琰只觉悬空一瞬紧接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有什么跳动着，搅乱了她的思绪。
陆昭和放下她，走在她前面为她开雪路，“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你跟着我。”
“不在此等候？”叶琬琰站定，看着脚下被拨开的雪，“他们为何都在此？”
陆昭和轻笑一声，在风雪里也让人辨别不出是何情绪，“今日是朔朝，你是贵客，怎能让你在雪里待着。”
叶琬琰紧着他，踏着拨出一圈干净的路，鞋袜未被风雪洇湿，周围宫人提着灯笼照明，眼前人着玄色暖袍披着裘衣，霜雪落在他肩膀 ，这样微弱的光源却也照明她的心，她看见他通红的耳廓，高大的背影，众人用异样的眼光审视着他。
“陆昭和，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二人进了宫门，守门侍卫冷眼旁观，夹道上的宫人看见他们也不敢停留。
“辛苦你多走一段了，今日朝会要议来年春围，想来你要多等，你先随我回福宁宫。”
叶琬琰没耐心猜哑谜，索性直言：“你只告诉我，我需做什么就行，去这去那的，我怎知你不是害我？”
“嬷嬷说了，我外族入朝应是以礼相待才对，不说由鸿胪寺接见外国使臣，也不该随便一个驿站就打发了。”
陆昭和闻言手攥紧成拳，字字斟酌，“依礼是当如此，但你是特例，尤其是沾着我才有的特例。”
“奉陛下谕令，蓬莱质子生怀奇术，特准蓬莱公主叶氏入宫随侯。”
陆昭和看着眼前人在没先前坚强的模样，他只是触动了一瞬，就拉紧了自己心。
他不能也没有资格去安慰她，在他决定用她和护佑他一时的地方来换取军功时，他就没资格了。
“我国朝威震四海，入朝质子数不胜数，独你得圣上青睐，你当感激。”
红墙金瓦下，雪落下她的身上，发顶结着冰花。
他与她仅隔几步。
福宁宫一早接了消息，小厨房里温着饭菜，茶煮了一壶又一壶，主座上的妃子焦急的拧着帕子，不断遣着身边的侍女去外门打听。
风一更，雪一更，宫外倩影成对影。
小顺子在宫门外扫雪，远远便瞧见两个人影来，他咧着嘴笑，热气便化为白雾，他急的丟了扫帚，“娘娘，娘娘，殿下来了，殿下回来了。”
正在小厨房的柳如听了，喜得直往主殿跑，来不及留意灶上的火。
淑妃眉开眼笑直道好啊，好啊的。
叶琬琰心里不断揣摩着陆昭和口中那道谕令的用意，入宫嘛无非两个，做妃子，做女官。
起先她心里是大惊，可又想到船上嬷嬷跟她讲天昭的事，选秀都停了八九年了，皇帝子嗣昌盛，犯不着要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做妃子。
若是做女官，叶琬琰眉头舒展，这就是了，与船上陆昭和同她说的也对上了。
“可，无非是文化礼仪的差别，若是这样蓬莱的礼仪嬷嬷就行”，叶琬琰的眉头不由再次皱起，“断不会这么简单。”
她只专注思考着，未注意眼前，直挺挺的就撞上去，叶琬琰疼的捂鼻子，抬眼就是陆昭和幽深的眼眸，叶琬琰从前不相信一个人的眼睛是有情绪的，现在却深深信服了。
她看见的，是愧疚，悔恨还有一种欲望。
这种情绪她只觉得熟悉，脑中闪回很多画面，她捂着脑袋，痛觉像一只贪吃的虫子，啃食着她，痛感深入骨髓。
“喂，你撞的我！”
“你刚捂着鼻子，你该鼻子疼，不是脑袋疼。”
海风腥咸，海鸟纷飞，她看见一座岛。她费力爬上岛，却遍体生寒。
幽深的森林，破败的山庙，老鸹嘎嘎叫。
“是……，是遗迹吗？”叶琬琰第一时间便记起淑离同她说的。
“殿下，在几百年前，女帝陛下曾参悟到天神留下的谕令，她安排好一切后出海，寻找失落的神迹。”
“我们仍然无法知晓当年陛下所遭遇的，在约定好的时间里陛下未曾归来，我们派人寻找，只找到了陛下留下的手记。”
“讲了一个很残酷的故事，一场南蛮试炼，用人命堆砌起来的‘娱乐’游戏。”
陆昭和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
”，叶琬琰的思绪被打断，她喃喃自语，“游戏，人命堆砌的游戏。”
“喂，你傻了？”陆昭和怕她在风里呆久了生病，拉着她的小臂将人带进福宁宫。
“和儿，这是？”淑妃坐在主位上，眼神犹疑。
陆昭和从容介绍：“蓬莱国公主，学名叶琬琰。”
淑妃长叹一口气，“风雪兼程的，快用膳吧，用完去更衣，别误了上朝。”
叶琬琰讷讷点头，才想起问安来，刚起身便被摁下，“公主一路幸苦，待会还有‘硬仗’打。”
叶琬琰疑惑地看着二人，那两人却一同点着头满眼的同情。
*
金銮殿上，红紫两色分列而站。大殿内富丽堂皇，柱子外都镶嵌着金玉珠宝。
各部汇报了今年各项事宜，如户部今年开支与进项，工部修缮各宫事项，兵部除蓬莱一战外无事可奏。
礼部问安后，向上汇报春闱，“陛下圣安，礼部自设立以来为陛下选拔人才一事颇有成效，如今三年期满，当为来年春闱一事奏请陛下。”
“允。”
“谢陛下。”礼部尚书跪谢皇恩。
敲定了来年事宜，过去半个时辰。
陆昭和早已候在大殿外，只等召见。叶琬琰也是头一次见陆昭和一副人样，不由多看他几眼。
“再看，给你眼剜了。”陆昭和严肃瞪她。
叶琬琰理了理身上的朝服，心里暗暗腹诽:“天昭的朝服不好看，男子女子都是一样的。”
“我要是裹了胸，拿着笏板上朝只看衣服都没人能认出来。”
殿内，陆承胤面无表情，声音沉稳，“众卿可还有事请奏？”
兵部尚书上前一跪，“回禀圣上，大皇子与六皇子此次出兵蓬莱，大获全胜，大殿下不幸身染风寒不宜面圣，便由六殿下带蓬莱国使臣面见圣上。”
“善，宣二人觐见。”
魏全高声重复:“宣六皇子与蓬莱国使臣觐见！”
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天边的霞光也随着两人的脚步映入大殿。
叶琬琰还记着前些时辰，借着烛火看见众臣鄙夷的神情，天光之下却是个个奉承模样。
叶琬琰暗暗唾弃着。
行至大殿中央，二人跪拜问安。
“臣陆昭和叩问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叶琬琰学着陆昭和的模样，“臣叶琬琰，替我王问陛下安康。”
叶琬琰没有叩拜下去，她只觉得侮辱，她看不明白亲生子为何如朝臣一般叩首问安。她在此处纠结，而陆昭和却松下一口气。
得到允准二人起身。
“朕曾听太傅讲过海中仙山的故事，只可惜了，太傅壮年辞世，没有福气看到这仙山重现的景象。”
“蓬莱国公主不若献技替朕向太傅问个安吧。”陆承胤的话才落下，陆昭和站于一边心里直打鼓。
“臣……。”叶琬琰想出声拒绝，看见陆昭和的眼色紧紧闭上嘴。
满朝文武都看着她，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活像游荡尘世间的恶鬼，将人拆吃入腹。
她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大殿安静的落针可闻，叶琬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怎么，使臣看不上太傅，还是看不上朕？”
叶琬琰闭眼，双手冰凉，抖的捏不出完整的诀。
她的手中绽放出一只荷花，缓缓飞于天际，花瓣四散绽放出烟火，龙与凤纠缠着。
陆昭和见祥瑞之兆，“噗通”跪倒，大声说着吉祥话：“龙凤呈祥，此乃吉兆，天佑吾皇。”
满朝文武一同跪下去，重复着吉祥话。
只有叶琬琰她看见了皇帝眼睛里满是趣味的眼神，是看猎物的眼神。
陆昭和拽着叶琬琰的衣服，她无力跪倒，“别说关于蓬莱的的任何东西。”
幼时她与哥哥在雪中逮麻雀，便是以粟米为诱饵，置于雪地，外设竹筐只待诱饵上钩。
如今，她是这笼中鸟。
陆承胤大笑，魏全也擦了擦头上的汗。
“使臣的心意朕和太傅都看到了。”
“使臣身怀奇术，不若留在宫中与国师一同替朕解忧吧。”
兵部尚书向前爬了几步，陆承胤睨了他一眼，想起一句话，人在高处之时什么都能看的清楚明白。
“大皇子此战有功，赏黄金万两，加晋官爵，此事由鸿文阁来办。”
“至于副将……也是功不可没，赏东胡胡杨木屏风一台，五色玉一匣，黄金千两。”陆昭和跪拜叩谢。
叶琬琰却看出来他的情绪，他一字一句都是咬着牙说出口的，高位之上的皇帝，凭空封赏一个从未参与战事的人，分走他的功劳。
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提及。
一时之间，叶琬琰都说不上谁更惨了，当她想同情他时，她就逼着自己回忆死在战火里的百姓。
如今一遭，她倒是也恨找不到理由恨他了，这么说也不对，不是找不出理由恨他，而是恨下棋的人，她和他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没有可不可恨一说。
“臣、谢、主、隆、恩。”
“此路天高路远，副将一路幸苦，朕体谅副将，便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
陆昭和骤然抬头，眼里是不可置信。就如当年被送进冷宫一样，等了一年又一年，那时他不信他慈爱的父皇会遗忘他。
此时，他不信他的父皇会卸磨杀驴。
他仿佛失去所有力气，魂魄丢散一样，“为什么？”他小声问了一句。
当时问自己吧。
“为什么！”声音洪亮，有质疑，有不解。
叶琬琰看着他，就向被丢弃的孩童，努力长大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却被家人问了一句，“你是谁？”
陆承胤连个眼神都没留给他，魏全高声宣布退朝。
众人纷纷离去，仿佛被哄散看热闹的人群。
他深深理解了，“最是无情帝王家。”
叶琬琰跪坐在一边，也不知如何安慰，“你，别哭，你要信天道轮回的。”
“你……，你别不信。”
“我虽然在蓬莱课业不好，但是灵术学的很好的！”
“你要想报仇，我可以帮你的。”
“不用。”陆昭和冷淡一声回应她起身，将她一起扶起。
“还记得我说的吗？”陆昭和轻启薄唇，“一会儿进了议政殿，我可不会帮你。”
叶琬琰点点头，“不说蓬莱事宜，我都省的。”叶琬琰说完又打起呵欠，眼中蓄着晶莹的泪花。
静安殿内香雾缭绕，侍候的太监跪着为皇帝更衣，一旁另有识字的黄门宣读蓬莱战事的记录。
魏全眯着眼打哈哈，“苍须九州无不拜服我天昭脚下，如今此战大捷更显我朝威名。”
陆承胤睁眼未发一言，魏全就急着自顾自打起了嘴巴，“老奴糊涂。”
陆承胤咧嘴大笑，眼尾的纹路也显现出来，宫女伸展手臂举着铜镜，陆承胤摸着铜镜上自己的眼睛，“老了……，老了。”
午门外大臣门列队等候，寒风呼啸冻的人瑟瑟发抖，众大臣却不敢取暖。
金舆驶入皇城，陆昭和上车温着的酒也好了，他倒了两杯，叶琬琰无措地看他，“谢谢，我不喝酒。”
陆昭和也不多劝慰她，仰头饮下两杯，金舆停稳，外间风雪呼啸，寒气破窗而入，冷气吹在身上，叶琬琰才悔恨没喝那杯酒。
舆外侍候的黄门做踮脚凳，陆昭和掀开帘子见眼前模样轻嗤一声，跳车而下，文臣队伍中的御史见状从怀中取出书册，跟在御史边上的侍从也从匣内取笔墨来。
“到了，请殿下下车吧。”陆昭和温声，伸出一只手为她掀开帘子。叶琬琰两颊已然被冻的有些红，她一手搭上他，出了车内，有些傻眼，“这……，这。”
叶琬琰在蓬莱从未见过以人做凳的，一时迷茫无措，不由求助般看向陆昭和，毕竟一路上，他除了嘴欠还是很“体贴”的。
“我抱你下来？”陆昭和轻声问询。
叶琬琰想了想自己穿的软底绣花鞋，又看了看地上刚降的新雪，迟疑着点头。
陆昭和双手架着她臂膀，叶琬琰只觉悬空一瞬紧接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有什么跳动着，搅乱了她的思绪。
陆昭和放下她，走在她前面为她开雪路，“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你跟着我。”
“不在此等候？”叶琬琰站定，看着脚下被拨开的雪，“他们为何都在此？”
陆昭和轻笑一声，在风雪里也让人辨别不出是何情绪，“今日是朔朝，你是贵客，怎能让你在雪里待着。”
叶琬琰紧着他，踏着拨出一圈干净的路，鞋袜未被风雪洇湿，周围宫人提着灯笼照明，眼前人着玄色暖袍披着裘衣，霜雪落在他肩膀 ，这样微弱的光源却也照明她的心，她看见他通红的耳廓，高大的背影，众人用异样的眼光审视着他。
“陆昭和，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二人进了宫门，守门侍卫冷眼旁观，夹道上的宫人看见他们也不敢停留。
“辛苦你多走一段了，今日朝会要议来年春围，想来你要多等，你先随我回福宁宫。”
叶琬琰没耐心猜哑谜，索性直言：“你只告诉我，我需做什么就行，去这去那的，我怎知你不是害我？”
“嬷嬷说了，我外族入朝应是以礼相待才对，不说由鸿胪寺接见外国使臣，也不该随便一个驿站就打发了。”
陆昭和闻言手攥紧成拳，字字斟酌，“依礼是当如此，但你是特例，尤其是沾着我才有的特例。”
“奉陛下谕令，蓬莱质子生怀奇术，特准蓬莱公主叶氏入宫随侯。”
陆昭和看着眼前人在没先前坚强的模样，他只是触动了一瞬，就拉紧了自己心。
他不能也没有资格去安慰她，在他决定用她和护佑他一时的地方来换取军功时，他就没资格了。
“我国朝威震四海，入朝质子数不胜数，独你得圣上青睐，你当感激。”
红墙金瓦下，雪落下她的身上，发顶结着冰花。
他与她仅隔几步。
福宁宫一早接了消息，小厨房里温着饭菜，茶煮了一壶又一壶，主座上的妃子焦急的拧着帕子，不断遣着身边的侍女去外门打听。
风一更，雪一更，宫外倩影成对影。
小顺子在宫门外扫雪，远远便瞧见两个人影来，他咧着嘴笑，热气便化为白雾，他急的丟了扫帚，“娘娘，娘娘，殿下来了，殿下回来了。”
正在小厨房的柳如听了，喜得直往主殿跑，来不及留意灶上的火。
淑妃眉开眼笑直道好啊，好啊的。
叶琬琰心里不断揣摩着陆昭和口中那道谕令的用意，入宫嘛无非两个，做妃子，做女官。
起先她心里是大惊，可又想到船上嬷嬷跟她讲天昭的事，选秀都停了八九年了，皇帝子嗣昌盛，犯不着要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做妃子。
若是做女官，叶琬琰眉头舒展，这就是了，与船上陆昭和同她说的也对上了。
“可，无非是文化礼仪的差别，若是这样蓬莱的礼仪嬷嬷就行”，叶琬琰的眉头不由再次皱起，“断不会这么简单。”
她只专注思考着，未注意眼前，直挺挺的就撞上去，叶琬琰疼的捂鼻子，抬眼就是陆昭和幽深的眼眸，叶琬琰从前不相信一个人的眼睛是有情绪的，现在却深深信服了。
她看见的，是愧疚，悔恨还有一种欲望。
这种情绪她只觉得熟悉，脑中闪回很多画面，她捂着脑袋，痛觉像一只贪吃的虫子，啃食着她，痛感深入骨髓。
“喂，你撞的我！”
“你刚捂着鼻子，你该鼻子疼，不是脑袋疼。”
海风腥咸，海鸟纷飞，她看见一座岛。她费力爬上岛，却遍体生寒。
幽深的森林，破败的山庙，老鸹嘎嘎叫。
“是……，是遗迹吗？”叶琬琰第一时间便记起淑离同她说的。
“殿下，在几百年前，女帝陛下曾参悟到天神留下的谕令，她安排好一切后出海，寻找失落的神迹。”
“我们仍然无法知晓当年陛下所遭遇的，在约定好的时间里陛下未曾归来，我们派人寻找，只找到了陛下留下的手记。”
“讲了一个很残酷的故事，一场南蛮试炼，用人命堆砌起来的‘娱乐’游戏。”
陆昭和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
”，叶琬琰的思绪被打断，她喃喃自语，“游戏，人命堆砌的游戏。”
“喂，你傻了？”陆昭和怕她在风里呆久了生病，拉着她的小臂将人带进福宁宫。
“和儿，这是？”淑妃坐在主位上，眼神犹疑。
陆昭和从容介绍：“蓬莱国公主，学名叶琬琰。”
淑妃长叹一口气，“风雪兼程的，快用膳吧，用完去更衣，别误了上朝。”
叶琬琰讷讷点头，才想起问安来，刚起身便被摁下，“公主一路幸苦，待会还有‘硬仗’打。”
叶琬琰疑惑地看着二人，那两人却一同点着头满眼的同情。
*
金銮殿上，红紫两色分列而站。大殿内富丽堂皇，柱子外都镶嵌着金玉珠宝。
各部汇报了今年各项事宜，如户部今年开支与进项，工部修缮各宫事项，兵部除蓬莱一战外无事可奏。
礼部问安后，向上汇报春闱，“陛下圣安，礼部自设立以来为陛下选拔人才一事颇有成效，如今三年期满，当为来年春闱一事奏请陛下。”
“允。”
“谢陛下。”礼部尚书跪谢皇恩。
敲定了来年事宜，过去半个时辰。
陆昭和早已候在大殿外，只等召见。叶琬琰也是头一次见陆昭和一副人样，不由多看他几眼。
“再看，给你眼剜了。”陆昭和严肃瞪她。
叶琬琰理了理身上的朝服，心里暗暗腹诽:“天昭的朝服不好看，男子女子都是一样的。”
“我要是裹了胸，拿着笏板上朝只看衣服都没人能认出来。”
殿内，陆承胤面无表情，声音沉稳，“众卿可还有事请奏？”
兵部尚书上前一跪，“回禀圣上，大皇子与六皇子此次出兵蓬莱，大获全胜，大殿下不幸身染风寒不宜面圣，便由六殿下带蓬莱国使臣面见圣上。”
“善，宣二人觐见。”
魏全高声重复:“宣六皇子与蓬莱国使臣觐见！”
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天边的霞光也随着两人的脚步映入大殿。
叶琬琰还记着前些时辰，借着烛火看见众臣鄙夷的神情，天光之下却是个个奉承模样。
叶琬琰暗暗唾弃着。
行至大殿中央，二人跪拜问安。
“臣陆昭和叩问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叶琬琰学着陆昭和的模样，“臣叶琬琰，替我王问陛下安康。”
叶琬琰没有叩拜下去，她只觉得侮辱，她看不明白亲生子为何如朝臣一般叩首问安。她在此处纠结，而陆昭和却松下一口气。
得到允准二人起身。
“朕曾听太傅讲过海中仙山的故事，只可惜了，太傅壮年辞世，没有福气看到这仙山重现的景象。”
“蓬莱国公主不若献技替朕向太傅问个安吧。”陆承胤的话才落下，陆昭和站于一边心里直打鼓。
“臣……。”叶琬琰想出声拒绝，看见陆昭和的眼色紧紧闭上嘴。
满朝文武都看着她，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活像游荡尘世间的恶鬼，将人拆吃入腹。
她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大殿安静的落针可闻，叶琬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怎么，使臣看不上太傅，还是看不上朕？”
叶琬琰闭眼，双手冰凉，抖的捏不出完整的诀。
她的手中绽放出一只荷花，缓缓飞于天际，花瓣四散绽放出烟火，龙与凤纠缠着。
陆昭和见祥瑞之兆，“噗通”跪倒，大声说着吉祥话：“龙凤呈祥，此乃吉兆，天佑吾皇。”
满朝文武一同跪下去，重复着吉祥话。
只有叶琬琰她看见了皇帝眼睛里满是趣味的眼神，是看猎物的眼神。
陆昭和拽着叶琬琰的衣服，她无力跪倒，“别说关于蓬莱的的任何东西。”
幼时她与哥哥在雪中逮麻雀，便是以粟米为诱饵，置于雪地，外设竹筐只待诱饵上钩。
如今，她是这笼中鸟。
陆承胤大笑，魏全也擦了擦头上的汗。
“使臣的心意朕和太傅都看到了。”
“使臣身怀奇术，不若留在宫中与国师一同替朕解忧吧。”
兵部尚书向前爬了几步，陆承胤睨了他一眼，想起一句话，人在高处之时什么都能看的清楚明白。
“大皇子此战有功，赏黄金万两，加晋官爵，此事由鸿文阁来办。”
“至于副将……也是功不可没，赏东胡胡杨木屏风一台，五色玉一匣，黄金千两。”陆昭和跪拜叩谢。
叶琬琰却看出来他的情绪，他一字一句都是咬着牙说出口的，高位之上的皇帝，凭空封赏一个从未参与战事的人，分走他的功劳。
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提及。
一时之间，叶琬琰都说不上谁更惨了，当她想同情他时，她就逼着自己回忆死在战火里的百姓。
如今一遭，她倒是也恨找不到理由恨他了，这么说也不对，不是找不出理由恨他，而是恨下棋的人，她和他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没有可不可恨一说。
“臣、谢、主、隆、恩。”
“此路天高路远，副将一路幸苦，朕体谅副将，便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
陆昭和骤然抬头，眼里是不可置信。就如当年被送进冷宫一样，等了一年又一年，那时他不信他慈爱的父皇会遗忘他。
此时，他不信他的父皇会卸磨杀驴。
他仿佛失去所有力气，魂魄丢散一样，“为什么？”他小声问了一句。
当时问自己吧。
“为什么！”声音洪亮，有质疑，有不解。
叶琬琰看着他，就向被丢弃的孩童，努力长大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却被家人问了一句，“你是谁？”
陆承胤连个眼神都没留给他，魏全高声宣布退朝。
众人纷纷离去，仿佛被哄散看热闹的人群。
他深深理解了，“最是无情帝王家。”
叶琬琰跪坐在一边，也不知如何安慰，“你，别哭，你要信天道轮回的。”
“你……，你别不信。”
“我虽然在蓬莱课业不好，但是灵术学的很好的！”
“你要想报仇，我可以帮你的。”
“不用。”陆昭和冷淡一声回应她起身，将她一起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