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耿耿于怀想要再见一面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想什么呢?

    秦娴想逃跑。

    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重逢。

    时隔十年,秦娴再次遇见纪明哲是在自己跟医院辞职后——她当然辞不了。她可是京都第一人民医院目前最受关注的医生,没有之一。

    一年前,她为一名30岁的男性患者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手术很成功,理论上术后5年生存率可达90%以上,10年生存率可达70%。

    然而,仅一年时间,该患者逝世。患者的母亲悲痛欲绝,持刀进入医院,试图报复手术参与人之一秦娴。

    秦娴何其无辜,彼时她28岁,进入手术室只是单纯地打打下手,学习居多。因为年纪小,又勤奋,被派去与患者家属沟通。

    最后,竟然因此被记恨上了。

    好在患者的母亲年老,秦娴挨了几刀后就控制住了她。

    她报警后,医院竟然要求她与患者家属和解。

    她如何和解?

    皮外伤,可以治疗。心里的伤,却药石难医。住院期间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歹徒狰狞的表情。

    她觉得寒心,来自曾经信任的患者、亲近的医院、以及冷漠直播的围观群众。

    她无法和解,于是辞职了。

    医院出于惜才亦或者是遏制舆论再次发酵的心理,否决了她的辞职,并给她介绍了一名心理医生。

    叫Adolph,是德国心理治疗领域的专家。中籍中德混血,早年出国留学,最近才回国开了一家叫做“雅致”的心理诊所。

    秦娴翻外网找到两条对于Adolph极具代表性的评价。

    Rose:【Adolph不是一般的心理医生,他是二般的催眠师!】

    Alice:【不论结果好坏,Adolph的脸值得一看!!!】

    看起来像个花瓶......但为了顺利辞职,秦娴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后还是去了。

    *

    “雅致”诊所看起来一点都不闲情雅致。

    装修只有黑白灰三色,硬邦邦的。秦娴边走边怀疑Adolph的专业能力以及审美能力。

    即使她是个门外汉,也知道心理诊所通常采用柔和温暖的色彩装饰,以降低患者的心理防备。

    她不禁问引路员:“你们老板不会是个性冷淡吧。”

    “也许,但Boss有别的方法降低患者的心理防线。”引路员为她打开治疗室的门,示意她进去。

    秦娴对引路员的话不以为然,甚至隐隐怀疑她家Boss靠“值得一看”的脸蛋降低患者的心理防线。

    她坦然走进办公室,视线不期然对上抬头的Adolph。

    那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秦娴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只见过这一双,上一次是十年前。

    只需这一眼,她的心理防线骤然消失。

    秦娴僵硬地后退一步,细高跟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退堂鼓的起势。

    引路员若有所思,“咔擦”一声把门关了。只留给秦娴一个甜美的微笑。

    秦娴:“......”

    秦娴硬着头皮走到Adolph面前,伸出右手寒暄:“好久不见,不知该如何称呼?”

    Adolph并没有立即回握,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打量她,似乎在回忆她是谁。

    哦,是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记得自己十年前喜欢的人。

    “我是秦娴呀,说起来高中还是您的同桌呢。”秦娴压制住内心的酸涩,强颜欢笑,“该称呼您Adolph还是......纪先生?”

    “纪明哲。”他皱眉,始终不肯回握秦娴的手。

    他们什么时候生疏到这个地步了?秦娴思绪飘然,回想起泛黄的往事。

    那是炎热的夏季,他们挤在小小的方桌共进午餐。

    “纪明哲!你干嘛把你不吃的胡萝卜放我碗里啊。”秦娴不耐地放下筷子。

    纪明哲歪头:“你不是爱吃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爱吃了?”秦娴嘟囔嘴,又一点点将纪明哲夹来的胡萝卜块挑出去。

    纪明哲嘴角上扬,凑到她面前故意问道:“兔子也会不吃胡萝卜吗?”

    秦娴的脸颊升起红晕。

    “还有,下次不要叫我全名,太生疏了。”他悄悄伸手拍拍她的脑袋。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是跟他理论一番,还是冷脸佯装生气。

    原来她也不记得了:时间长河湍急不止,早已将他们推远。

    秦娴尴尬地收回手。

    简单的问卷填写和心理咨询后,纪明哲开口:“你的大致情况我已了解,三天后我会安排后续治疗。刚刚引你进来的人是我的助理,相关事宜她会联系你。”

    就这么不想跟她扯上关系?只是一个联系方式都不愿意给她。秦娴苦笑,原来他们已经生疏到需要第三人传话的地步了。

    她半开玩笑地开口试探:“我不能有你的联系方式吗?”

    “秦娴,我很忙。”纪明哲挑眉,缓缓掀起眼皮看她,语气不耐:“不比从前。”

    这是重逢以来纪明哲第一次叫秦娴的全名,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他们的过往,最后得出的结论却让人寒心。

    秦娴不禁打个寒碜,纪明哲撇她一眼,没有说话。

    像是催人离开的眼神剜得秦娴浑身都疼。她起身,走到门口时顿了一顿,没有回头。

    “再见。”她轻轻关上门。

    纪明哲看着合上的门,半晌,薄唇微启:“再见......呵。”

    秦娴凭借强悍的记忆力再次找到先前的引路员。

    “方便加个微信吗?”闲聊了几句后,秦娴直入主题。

    女孩迅速切号给出二维码,“你就是秦娴吧,我叫祁妙!叫我妙妙就好。”

    祁妙似乎早就知道她,但秦娴没空深纠,她匆匆跑出诊所,给合租室友回电话。

    “梨子,怎么了?”

    她跟温梨大学就是室友,关系很好。读书时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直到温梨弃医从文,成了网络上小有名气的美妆博主。

    “我男朋友家今晚办了个party,你来给我撑撑场面行吗?”

    秦娴茫然,“你男朋友不是海归富二代吗?我一无业游民能给你撑什么场面。怎么不喊几个你圈里的小姐妹?”

    “烦死了!”温梨抓狂,“圈里没有小姐妹,只有穿小鞋!”

    “一句话,你来不来?”

    秦娴贪杯,免费的酒不喝白不喝,便应了。

    晚上9点,她换好礼服,找到温梨时温梨正在人群中央跳舞,火红色的裙摆引人遐想。

    真漂亮。秦娴不会跳舞,感叹完找了一处黑暗的角落喝闷酒。

    “小姐,认识一下。”两个男人走到她边上,其中一个开口,“我叫林东阳。”

    秦娴没有抬头。眼前两双价格不菲的皮鞋在她左边落座。

    “小姐?”林东阳挨着她,继续发问。

    秦娴这才注意到他落在空中的手,蓦然想起下午时纪明哲死活不愿意回握她的手,她赌气般回握林东阳。

    “抱歉,我有些醉了。”秦娴补充,“刚刚没看到你。”

    林东阳含笑为她倒酒,“上好的拉菲,不知林某可否有幸邀请小姐共饮一杯?”

    酒都倒进她的酒杯了,她能不喝?秦娴气呼呼地一饮而尽。

    拉菲度数高,浓度纯,一杯下肚浓郁的芳香缠绕在喉,她被呛得咳嗽几声。

    林东阳头回见如此豪迈的喝法,虽说有些浪费名酒。但美人相伴,谈何酒贵?

    他一进门,顺着兄弟的视线就看见秦娴。她穿着一间银白色的亮片裙,昏暗的灯光下,光影闪烁。独自喝闷酒的模样像刚上岸的美人鱼,率真纯欲。

    他顺手想要帮秦娴拍拍背,这才发现柔顺长发下时雪白的肌理,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僵持间突然就就被一旁端坐的兄弟给拽走了。

    “纪明哲,你发什么神经?”林东阳哀嚎。

    秦娴一顿:怎么又遇见他?

    抬头对上那张俊俏得没有一丝人性的脸:深邃的眼窝孕育着灰蓝色的眼眸,浓如鸦羽的睫毛半垂,眼底是无尽的寒,如同神邸般藐视着她。

    她默默给自己续杯,嘴唇轻抵着杯口,留下一排殷红的唇印。

    “你还要喝到什么时候?”见她毫无反应,纪明哲面色铁青,不耐地看表,仿佛秦娴的出现扫了他的兴致。“秦娴,这酒很贵。”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的全名,似乎也不高兴。

    秦娴恍然大悟,心想拉菲很贵她知道,但自己续的也不是拉菲。普通果酒罢了,谈不上贵重。

    “关你什么事。”秦娴继续喝。人请客的东家都没说什么呢,他倒先心疼上了。

    他怎么不心疼心疼她呢?下午才被他疏离,晚上又要被他嘲笑......

    她秦娴是有多穷才能让一个两个纪家人都来嘲讽她?

    秦娴气得咳嗽更严重,“不是‘不比从前’吗?我跟你什么关系,你管得倒宽。”

    她浑身颤抖,拿起酒杯想要压一压咳嗽。

    纪明哲却一把夺过她的酒杯,冷言:“首先,我做东的局,酒水我说了算。其次,我想医生有权利督促病人少喝酒。”

    他是东家?他跟温梨什么关系?男女朋友?

    纪明哲说完就转身,貌状嫌弃地将秦娴的酒杯丢入垃圾桶。

    秦娴刹那间红了眼眶,幽幽地说:“一杯酒都舍不得……”

    留在原地林东阳手足无措,“没事啊,哥单独给你买。”

    他也琢磨不透好友犯什么病,只知道好友经常犯病。

    果不其然,纪明哲又犯病了。

    “你敢。”声音冷得透骨。

    林东阳一个脑袋两个大,好在温梨闻声赶来。摸摸秦娴的脑袋,无意间触碰到额头才发现烫得吓人。

    温梨笑骂:“你还是医生呢,怎么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

    “纪明礼,你跟你哥说一声,我们先送阿娴回去。”

    原来温梨的男朋友是纪明哲的弟弟,秦娴暗松一口气。

    纪明礼可不乐意,“我跟温梨好久没见了,东阳哥你去送呗。”

    林东阳左瞧瞧秦娴,右瞧瞧纪明哲,直觉这两人不简单。推脱道:“我喝酒了,还是明哲去吧。”

    他一进门就提着一瓶拉菲四处献酒,在场竟然只有纪明哲杯酒不沾。

    秦娴自知纪明哲不会愿意。望向他时,他不吭声,她也不敢动。

    半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还不走?”

    秦娴慌忙跟上。

    待纪明哲从地下车库取出出来后,秦娴自觉坐到后座,一言不发。

    “住哪?”纪明哲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调高空调温度,问道。

    秦娴报了地址后正襟危坐,生怕自己在车里睡着了。

    “要去医院吗?”

    “不用,应该是低烧初期症状。”秦娴拒绝,“我还挺清醒的。”

    “嗯。”

    他们本来就该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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