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吐过血后,刘彻就一直昏迷着,次日又给他喂了一次药,药力发作后,他又吐了一次血,同样都是黑色的,意识渐渐恢复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交代后事,只是躺在榻上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帐幔发呆,喂他吃了些东西,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又睡了过去。

    一直到第三天,吃了药之后,呕了两下,但什么都没吐出来,意识也更清醒了,能够开口说话了。

    “子夫,朕不会死了吧?”刘彻眼神空洞的盯着纹绣帐幔道。

    “呸!别瞎说”,我捧了一碗粥到他跟前,说道:“不是都过来了么,什么死不死的,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他本就不想死,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以后,便愈发的畏惧死亡了。

    如此养了数日,刘彻体内的毒素也渐渐清除了,然则,这一次中毒太深,伤了元气,想要完全康复还需要休养些时日。

    缓过劲儿来以后,刘彻向我问起了生病的缘由,我心里有气,也不想这个时候再为丹药的事情与他起争执,便让卫青告知他中毒的始末,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盛怒之下的他将那些弄虚作假的方士,全部诛杀殆尽,一个活口都没留。

    他们害死了幼蓁,又害的刘彻这般,死了活该,我没有任何怜惜,可害死幼蓁的又何止那些方士,我和刘彻都脱不了干系,或许是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见面以后,谁都没有再提此事,大错已经铸成,无法挽回,再去相互指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愿吃一堑长一智,脑子放聪明些,别再被人诓骗了,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幼蓁的死,彻彻底底的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些丹药不可信,那些方士更不可信。李少君的丹药是大补之药,可以治病救人,延年益寿自是不假,可所谓的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那便是虚妄之言了。而那些传说的方士可以通神,就更是无稽之谈,连李少君那样的也只是通过医理去炼制丹药罢了,这些丹药最后也没能救得了自己,一命呜呼了,所谓的通神,羽化登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式而已。

    幼蓁的死,也让刘彻对那些欺骗他的方士深恶痛绝,可因为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也更害怕死亡,愈发相信鬼神,对求仙通神一事,趋之如骛。胡巫告诉刘彻,说上郡有巫神,刘彻便让人在甘泉宫建了一座巫祠,召巫神至甘泉宫供奉,病大好以后,又迫不及待地到甘泉宫与之相会。

    刘彻打定了主意的事,任何人都劝不动他,只要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胡乱吃东西,被人诓骗危及性命,他要求仙我便由得他去,不管求不求的到,于他而言,他尽心做了多少也是个慰藉。

    在甘泉宫过完了夏天,刘彻的病也差不多好全了,义妁将他的药停了后,他又生龙活虎的召集群臣到甘泉山去狩猎,以此向群臣昭示他的病已经彻底痊愈了。

    从幼蓁病逝到为刘彻侍疾的这些日子,我几乎没有理过未央宫的宫务,宫中一应事务都是田姬和李姬在打理,一个月前,七子沈姬诞下了一位公主,如今孩子都满月了,连名字都还没取,病愈后的刘彻根本没空管这些事,便只能由我代劳了。

    我在寝殿里翻看着太常拟定出来的名单,最终落笔圈了一个“妘”字,交给采桑道:“公主也不错,按照规矩,晋沈姬为八子……”

    话未说完,刘彻便气冲冲的进了殿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去病,进殿就直接跪了下来,什么也不说,采桑见势不妙,忙行礼退了出去,顺手还将殿门给关上了。

    看着二人一个怒火中烧,一个面色铁青,我忙迎了上去,问道:“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刘彻指着去病,咆哮道:“你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好事!”

    去病倔强的把脸偏向一边,并不答话。

    “你说啊!”刘彻暴怒,上前猛地踹了他一脚道:“你刚刚不是挺硬气的么,这会儿当着你姨母的面儿怎么不说了?”

    去病被他踹到在地,咳了起来,我没想到刘彻会动手打人,忙上前去护着去病,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去病咳了两下缓过气来,又继续爬起来跪着,一句话也不说。

    “好好说?他跟李敢好好说了么?”刘彻继续点着去病的额头骂道:“人家关内侯李敢,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一员大将,他招呼都不打,一箭就把人射死了!”

    我听着心惊,忙回头去看去病,问道:“你把李敢杀了?”

    去病继续沉默。

    我也被他气着了,拍打着他的肩膀道:“你说你,好好的,你干嘛要杀人啊?”

    “他该死!”去病恨道。

    “你还不知悔改是不是?”刘彻瞪着眼睛道。

    我怕刘彻又动手,忙挡在他跟前,说道:“你先消消气,让我跟他说几句!”

    看着刘彻转身在几案边坐下,我又回头对去病道:“就算是李敢该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你告诉姨母,到底是为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

    “是为了你舅舅对不对?”我尝试着去猜,若说李敢真的做了什么让去病憎恨的事,我知道的也就是李敢打卫青的事了。

    去病没有否认。

    “这事儿不是一直都瞒着了嘛,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我又问道。

    去病终于开了口:“李敢在营里说舅舅的坏话,被一个路过士兵听见了,那士兵过来跟我告状我才知道的!”

    “李敢说你舅舅什么坏话了?”刘彻问道。

    去病生气道:“他说李广那个老东西是舅舅害死的!”

    “哦!你就为了这句话就把人给杀了?”刘彻说着,又不由自主的冲了上来:“你堂堂一个骠骑将军,就这么点小肚鸡肠,以后还怎么成的了大事?!”

    我拦着刘彻道:“不只这一件,李敢之前还要为父报仇,打伤过卫青!”

    刘彻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去年,李敢为李广守孝的时候,把卫青打吐了血,在家里躺了半个多月!”

    刘彻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就卫青旧疾复发那次?”

    我点点头,又帮去病拍去了刘彻留在他身上的脚印。

    须臾过后,刘彻突然一脚踹翻了殿内的鎏金银竹节香炉,吼道:“李敢狂妄!那个李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他迷路失期,贻误战机,朕早就活捉了伊稚邪,李敢还敢说替父报仇,他算个什么东西?连朕的大将军他也敢打,活腻了吧他!”

    我和去病都在地上跪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还有,这么大的事,你们瞒着我干嘛?”刘彻回过身来,又把怒火对准了我。

    我解释道:“卫青说李广的死他也有责任,李家折了一个李广,不能再为这事儿把李敢也折进去了!”

    “你们就是心地太好了!”刘彻嗔道:“你看看,你们是好心了,人家跟你们说了一个谢字了么,那李敢到现在还在背后抱怨卫青,说卫青坏话,你们的好心有什么用?”

    我低下头去,没有说话。我们的好心不是要他感谢我们,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李敢该死!”刘彻又道:“如此恩将仇报之人,他早就该跟他的父亲一起去了,居然还让他多活了一年。”

    听他这话,我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你笑什么笑?”刘彻又道。

    我微微一愣,又抬头去看刘彻,却见他正看着去病,我再扭头看去病,果然,他在尽力控制自己发笑。

    “朕是说他该死,但是没说他能死在你手上!”刘彻翻着白眼,又指着他道:“今天朕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下次朕要再发现你拿箭头对着自己人,你就去大牢里蹲着去吧!”

    我拉着去病赶紧给刘彻磕头:“谢陛下。”

    “滚滚滚!”刘彻余怒未消:“朕不想看见你,赶紧滚!”

    去病也不说话,起身就出了殿去。

    “嘿~”刘彻看着他的背影,对我道:“你看看他,真的越来越没规矩了。”

    “好了!”我起身去扶他:“歇会儿吧,消消气!”

    “真的是没有一个能让朕省心的!”刘彻坐下道。

    我帮他添茶,问道:“去病杀了李敢,咱们怎么跟外头的人交代?”

    “朕已经跟他们说了,李敢是触鹿死的,还要怎么交代?谁敢跟朕要交代?!”

    他翻白眼儿的样子实在不好看,但是看在他这么维护去病的份儿上,我还是愿意哄哄他的,遂道:“妾替去病谢过陛下,那孩子不太懂事,咱们先晾他两天,等气消了,我再让他来给陛下磕头认错。”

    “别”刘彻连连摆手:“他要是肯认错的话早就认了,他不肯认错,你就是让他跪破膝盖都没用,你还是别让他来了,朕还想再多活几年!”

    “行,不让他来”,我举起水杯,笑道:“那妾以茶代酒,祝陛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陛下别生气了,好不好?”

    刘彻无奈,举杯和我碰了一下。

    喝完水,我又道:“出来这好几个月,未央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田姬派人来说,沈姬生了个女儿,孩子都满月了,咱们连面儿都没露,这不合适,妾想着过两日也回去看看她们母女,你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刘彻伸了一个懒腰,继续贯彻他能躺着就不坐着的原则,说道:“你先回吧,朕还想在这再住几日!”

    我知道他是放不下他的那些神仙,那个上郡的胡巫说让刘彻来此处和巫神会面,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刘彻连个鬼影都没见到,他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了,只自顾自地喝茶,也没在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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