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走后没几日,杜周便将李延年和李季审了一个水落石出,但未立即定罪,杜周素来看刘彻意思行事,刘彻想放的人,他就轻判,刘彻不想放过的人,他就重判,犯案的是刘彻宠姬的两兄弟,没有刘彻的诏命,他亦不敢轻易就给人定罪,只能将人关押,等刘彻回来定夺。

    改制以后的太初元年有十五个月,比以往每一年都长,冬日里闲来无事,我和史良娣带着几个孩子们到麒麟阁画像,恰逢沈姬和李姬来椒房殿汇报宫务,我便带她们一道去了麒麟阁。

    未央宫的麒麟阁是一间画室,刘彻曾狩麒麟,命人为其画像,并将画像悬挂于此,遂以麒麟二字命名。阁中珍藏了很多珍贵画像,记录了古往今来许多帝王将相的传奇事迹。

    给孩子们画画是我的习惯,只为记录他们的成长,每个阶段,他们的体型模样都有不同,记录下来,待他们长大了就可以随时过来看看他们小时候长的模样了。

    史良娣带着孩子们让画师画像,我则带着李姬她们去阁中看画,转了一会儿,李姬便在一张画前停了下来,画中描绘的是一个抚琴地女子,青春靓丽,眉清目秀间带着温柔恬淡的笑意,正是当年在平阳公主家献艺时的情景。

    “皇后,这画上画的是谁啊?”沈姬也忍不住驻足。

    我上前细细打量,感叹道:“十六岁啊,谁还没有年轻过呢?”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面上都有些惊讶。

    那时的我才十六岁,现在这宫里没几个人见过,如今的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她们认不出来也很正常,如果不是这幅画,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十六岁是什么模样了。

    看着她们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咱们去前面看看吧。”

    “平日闲时妾也会用画画来打发时间,画些花草还可以,却不擅画活物,尤其是人,妾瞧这副画就非常好,将皇后的姿容和灵气描绘得活灵活现,皇后可否允妾借回去,临摹一二?”李姬边走边道。

    “自然可以”,我笑道:“这阁中的画都是陛下珍藏的佳作,你若想借,可随时来取,只是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其他活物,其意境神态若非身临其境,恐很难临摹出来,你若喜欢,何不跟黄门画师学学画技,等学好了再给我们每个人现场画一幅?”

    “妾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沈姬调侃道。

    “行,待妾学成以后,第一个就给皇后画!”李姬笑道,命人去将那幅画取了下来。

    我没有告诉她们,这幅画是刘彻亲手画的,那年我们在平阳公主家相遇,我唱了一首《上邪》为他助兴,后来他将我带进宫却又不能庇护她,将她“遗忘”在永巷整整一年,他一直记得我唱歌的样子,便向画师请教,将记忆中的场景画了下来。后来我出宫要走,他用这幅画来挽留,而后我们相亲相爱十余年,这幅画便一直藏于麒麟阁中。

    刘彻从安定回来,已经到了冬至,回来后又一直忙着藩王入朝和冬至祭祀的事,无暇顾及其他,李延年的案子一拖再拖,直到那病重的李夫人请他去了一趟漪澜殿,出来后突然下诏将李延年和李季兄弟俩灭族。

    听到这个消息我是诧异的,我原以为刘彻是顾及李夫人母子,所以有意拖延判决,想放李延年和李季一条生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很想知道李夫人到底和刘彻说了什么,让刘彻做出如此决断,直接将李夫人和李家逼上绝境,所以便召了同殿的丽娟过来询问。

    “李夫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给李延年和李季兄弟俩求情,上午命人将陛下请到漪澜殿,却又蒙着脸不让陛下见,说久病缠身,容颜枯萎,不宜面君,欲将皇子和兄弟托付给陛下,不管陛下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让陛下见一面,所以惹恼了陛下!”丽娟解释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道。

    丽娟抹泪道:“妾问过她了,她说以色事人,色衰则爱驰,爱驰则恩绝,不让陛下看到这副容貌衰败的样子,就是希望陛下能念着她过去的好,宽恕她的兄弟,可是没想到适得其反,陛下一怒之下,竟直接将她的兄弟灭了族,她知道后悲愤交加,撑着病体说要去找陛下,可还没出漪澜殿的大门就倒在了雪地里了!”

    我苦笑了一下,人都要死了,还耍这种小心机,却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刘彻是什么人,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后宫的人在他面前作奸犯科耍手段,她要是直接在刘彻面前哭一哭求一求,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刘彻没准还能网开一面,即便保不住李延年和李季兄弟,却也不至于连累其他的人。

    对于刘彻这种在宫廷权谋争斗中长大的人来说,后宫那些阴谋算计根本就逃不过他的眼睛,他高兴的时候对于那些阴谋算计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乐意助你一臂之力,可他不高兴的时候,你算计他,只能是自寻死路了。

    “中宫,漪澜殿差人来说李夫人快不行,想请您过去一趟!”

    采桑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犹豫了一下,老实说我和李夫人无话可说,所以并不想去,但是想到她还有一个皇子,所以我还是去了。

    傍晚时天空开始飘雪,我裹着厚重的斗篷出现在漪澜殿,李夫人正在安静的躺在榻上,几个月不见她已经瘦脱了型,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凸起的颧骨将她苍白的脸衬托的如枯骨一般,看着有些渗人。

    在宫人的提醒下,她睁开眼,原来如丝般的媚眼,现在看着一点生气也无,欲要强撑着起身给我行礼。

    昔日风华绝代的佳人如今被糟蹋成这副模样,我心里多少都有些惋惜:“既然病着,就不用行礼了!”

    在宫人的搀扶下,她还是坚持行礼,郑重的朝我磕了一个头:“妾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见皇后,今日请皇后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我接受了她这一礼,问道:“你是说孩子吗?”

    “皇后仁德良善,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年幼的孩子。”

    她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我:“妾说的是妾的家人,二哥和弟弟虽然罪无可恕,可罪不至灭族,妾不求皇后宽恕妾的兄弟,但求皇后救救那些无辜的人!”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我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特别是面对一个柔弱无助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善心大发的原谅她们,我转过身道:“我会帮你照顾好你的孩子,可是救你的家人恕我无能为力!”

    “皇后!”她扑上来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皇后,是妾痴心妄想,妾知道错了,皇后要处罚就处罚妾,妾愿以死谢罪,请皇后放过无辜的人……”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

    我示意宫人将她扶起来,说道:“他们无辜,难道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就不无辜吗?还有太子,他不无辜吗?你们连他也敢构陷,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听了我的话,李夫人虚脱的倒在宫人怀里,慢慢往地上滑去。

    她的请求我无能为力,除了涉及到朝政以外,还因为他们动了据儿,只要动了我儿子的,我都不会姑息,见她这般,我也不想再多说,踢脚往殿外走去。

    “曾经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大贵,将来必定能母仪天下,皇后,如果我能再多活几年的话,你觉得咱们两个,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我怔了怔,停下了脚步,这样的故事我似乎在哪里听过,卫青年少时和平阳公主去甘泉宫,曾经有人跟他说,他日后会封侯,后来果真如此。昔年,先王太后在进宫前曾嫁人生女,后来也有人给她算命,说她会生下天子,所以其母臧儿逼着她与丈夫和离,将她送进了宫,后来也如愿以偿了。

    可这其中的艰辛又有谁知道呢,卫青连连征战,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王太后为了儿子能当太子,费尽心机,经历了多少明争暗斗,何尝不是命悬一线的过日子,时至今日,我甚至都说不清楚到底是算命的成就了他们,还是他们成就了那些算命的!

    身旁的博山香炉烟雾弥漫,蘅芜香的气息充斥在浓浓的药香里,苦涩的味道中带着淡淡的清香,这味道并不好闻。

    我又回身,走近她道:“看看你这副样子,你就应该明白算命的说的都是鬼话,别说多活几年,就是让你再多活十年,二十年都没有用,只要你敢动太子,陛下还是一样能灭了你的族!”

    也许是求救无望,她的眼神对我也没有敬意,只有恨意:“我是输了,不过不是输给了你,是输给了陛下,你以为你赢了吗?”她笑了起来,干瘪苍白的笑容看起来有些阴森。

    我知道她内心的绝望,当所有的生路都被堵死的时候,她已经无所畏惧了,此时此刻能支撑她的只有恨,她需要发泄,可我并不想成为她发泄的对象,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人和事上,所以不欲和她多费口舌,转身出去。

    “我的手段是不光彩,可是你呢,落井下石,祸害无辜,卫子夫你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出了李夫人的寝殿,天已经黑了,漪澜殿各处点满了宫灯,将四周照的透亮,金碧辉煌的宫殿与漫天的风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昔日宠冠后宫时,刘彻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里般,漪澜殿的奢靡与椒房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如今,也逃不过一个悲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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