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人找了两本史书给沈姬和林姬,让他们自己回去看,把她们打发走了以后,我对倚华道:“咱们这位陛下呀,一高兴起来就不管不顾,也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那些雾里看花的人肯定都等着要来椒房殿讨主意呢,我懒得应付了,这两日就对外说我病了,椒房殿闭门谢客吧。”

    “唯!”倚华奉了汤药过来,笑道:“奴婢倒是有个主意,不如让人把中宫方才的话誊抄下来,来一个人就给他发一份,这样就算中宫不出面,大家看了这些话也能心安,不会再被那些谣言左右了。”

    “你们惯会偷懒!”我无奈叹息,算是默许。

    连着两日椒房殿门庭若市,来的大多数都是卫氏宗亲和一些皇家亲眷,我一概不见,而我想见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三日后便是九月朔旦,我称病没有出席朝请,只让女使过去给他们讲了一个时辰的故事,从三皇五帝讲到自西周以来施行的宗法制度,顺带再提一提尧舜二妃和周室三母,听故事明事理的同时自然也要学一学古之贤女的德行操守,别闲着没事儿跑去做长舌妇。

    朝请这日也是大朝之日,下朝之后我想见的人终于来了,一进殿我便嗔道:“这两日你去哪儿逍遥了?这外头人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你倒好,连个面儿也不露。”

    据儿摇头哂笑,说道:“知道阿母这儿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踏破了,儿子就不来叨扰阿母了,这两日阿母的病可好些了?”

    “我的病无碍,就是有些担心你啊”,我伸手示意他坐到我身边来。

    “我没事”,据儿握着我的手,笑道:“如果这样做能让阿翁高兴的话,那就让他去吧,反正公道自在人心,我做好我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叹道:“你阿翁这次真的是老糊涂才出这么个馊主意,唉!”

    “既来之,则安之,没事的”,据儿坦然,又摸着肚子撒娇道:“阿母,听他们聒噪了一个上午,我肚子早就饿了,赶紧让厨房开饭吧。”

    我微微一笑,示意采桑去准备,又问了他关于太子宫和博望苑的事,我这儿门庭若市,他那儿一样也不得消停,可又能怎么办呢,谁让咱们摊上刘彻这么个只想着他自己的自私鬼呢?

    采桑很快就备好了饭菜,我和据儿边吃边说,吃的倒也畅快,很快就忘了那些烦心事,饭吃到一半时,诸邑突然毫无征兆的跑了进来,眼眶红肿的看着我,怔怔的道:“阿母……”

    她手里还拿着马鞭,身上的披风半散半系着,头发也凌乱不堪,显然是策马急驰而来。

    我忙起身道:“怎么了?”

    “阿母……”她又唤了我一声,跑到我跟前跪下,抱着我哭了起来。

    据儿也是一脸茫然,凑过来道:“三姐,发生什么事了?”

    “对呀”,我亦有些着急:“你快跟阿母说,到底怎么了?”

    诸邑哭着道:“阿翁…他打我…呜呜…”

    我心头一惊,再去看她的脸,被寒风吹过的双颊微微泛红,仔细去看,左脸上确实是微微有些浮肿的迹象,顿时便心疼了,抱着她道:“他为什么要打你呀?”

    诸邑只是抱着我哭,也不回我的话。我心知刘彻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从未动手打过人,今日打她一定是事出有因,但见她此刻哭的伤心,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也不急着问,只是心疼的抱着她安慰。

    没过多久,九儿也赶了过来,解了披风后来给我和据儿行礼。

    “九儿姐”,据儿扶起她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三姐为何会被阿翁打?”

    九儿无奈叹气,摇头道:“诸邑昨天说想去甘泉宫看一看那位尧弟长什么模样,我想着小皇子从出生到现在我们也没去瞧一眼,总归是于礼不合,所以今天便和她一起去了。到钩弋宫后,诸邑见小皇子生的可爱,便想要抱一抱,钩弋夫人说孩子怕生,陌生人抱他会哭,不让她抱。诸邑是个急性子,本来就看不惯她装神弄鬼的把戏,现在又碰了她的钉子,脾气一上来就和钩弋夫人吵了两句,还动手打了钩弋夫人一巴掌,被陛下瞧见了!”

    “陛下就为这个打她?”我心有不悦。

    “也不是”,九儿看了诸邑一眼,有些犹豫,又道:“主要是她跟陛下说钩弋夫人怀孕十四个月生子事有蹊跷,小皇子很有可能不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还把之前宫里嫔御私通外男怀孕的事儿也扯了出来,惹怒了陛下,陛下才对她动手的。”

    我恨铁不成钢地拍了诸邑的后背一下,说道:“你傻啊,你说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去戳你阿翁的痛处呢?你也不想想,赵氏才多大,她哪有那个胆子在你阿翁眼皮子低下做这种事啊?你糊涂!”

    诸邑依旧只是哭,好像要把今天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一样。她自小娇生惯养,因为排行老三,她不如令仪讨刘彻喜欢,也比不上多病的幼蓁招人心疼,更比不上据儿在大家心里的分量,所以从小便养成了争强好胜的个性,没人敢欺负她。小时候有一次和据儿争玩具,据儿争不过,生气推了她一把,她直接扇了据儿一巴掌,打得据儿后来都怕她,轻易不敢惹她。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的人,今天生生受了刘彻一巴掌,还不能还回去,可想而知她心里是有多委屈。

    “姑母,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九儿又道:“陛下打了她之后,她一气之下跑到陛下的炼丹房里面,杀了公孙卿,砍伤了几个方士,还在炼丹房里放了一把火,气的陛下现在正派人抓她呢!”

    我一脸震惊的把她从怀里推出来,问道:“你杀人了?”

    诸邑说道:“他们不配做人!要不是那些方士坑骗阿翁,二姐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公孙卿在背后搞鬼,阿翁就不会杀了栾大,大姐也不会受那么多苦,他们本就该死!”

    提起令仪和幼蓁,我心里又是一抽,看着她眼底深藏的恨意,心中满是疼惜,我和她一样痛恨那些方士,可我不敢做的事她却替我做了,心底萌生出一丝快感,我不想去违心的责怪她,哪怕她这次犯的是死罪,甚至我还想从心底夸赞她一句,她的两个姐姐没有白疼她。

    我蹲下身去,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说道:“别哭,做了便做了,有阿母在,别怕!”

    据儿也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道:“三姐,别怕,还有我呢,我会护着你的!”

    诸邑感动得号啕大哭,又一次将我们二人紧紧拥住。

    时至今日,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已经不是遇见刘彻了,而是有了她们这几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作为母亲,这是我的荣幸!

    “中宫!”程飞进了殿来,打断了这温情的一刻,说道:“绣衣使者江充在殿外求见,请中宫交出诸邑公主。”

    “我去会会他!”据儿说道。

    “不行!他们现在就想找你的错处,你不能去”,诸邑阻拦道他,又独自起身:“我自己闯的祸我一个人来承担!”

    “别!”九儿忙过来拦着她。

    据儿亦跟着道:“三姐,你不能去!”

    诸邑挣脱她们:“我回来就是想看看你们,我没想过要逃,据儿,替我照顾好阿母,等你姐夫回来,你记得跟他说一声,让他好好照顾孩子们。”说完,大义凛然的朝殿外走去。

    我没有阻拦,因为这是她该承担的,敢做敢当才是我的好孩子。

    “不行,不能让三姐这样去,阿翁现在在气头上,她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据儿着急,亦起身跟着往殿外去:“我去求阿翁!”

    “据儿!”我呵止他,缓缓站起身来道:“你斗不过那只老狐狸的,还是让阿母去吧。”

    据儿扶着我道:“阿母,你还病着呢,还是让儿子去吧?”

    “你放心,我死不了!”我挣脱他,唤了宫人进来替我更衣,九儿欲过来扶我,被我拒绝了,说道:“你替我看着据儿,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他出椒房殿!”

    诸邑说的对,据儿不能去,那些奸佞小人就等着抓据儿的错处,他这个时候插手的话,正好遂了那些小人的意。据儿是储君,他身上不能被人泼脏水,可我不怕,我是个母亲,为了孩子可以不顾一切。

    我的四个孩子,都足以令我骄傲和自豪,可我身为母亲,却没能保护好她们,让我的两个女儿都早早的离我而去,如今我还剩最后两个,哪怕是让我豁出命去,我也一定要护着他们。

    马车停在了紫殿门前,我一身翟衣下车,威严赫赫的肃在殿前,定了定心神,又款步往紫殿走去,没有让人通报,殿前值守的护卫想拦又不太敢拦,一直到我走到门口,才从旁窜出个苏文,挡住了我的去路。

    苏文作揖道:“中宫,陛下正在审案,不宜见客!”

    “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烧了朕的炼丹房?是皇后还是太子?”刘彻的斥责声传到殿外。

    我没有理会苏文的话,而是驻足听着屋内传出来的动静。

    “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和其他人无关,陛下要治罪,就治我一个人的罪,别把母后和太子牵扯进来,他们是无辜的!”诸邑说道。

    刘彻怒道:“无辜?太子矫诏忤逆朕,你排挤幼弟,杀人放火,这一切都跟你那个母后脱不了干系!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以为朕不会杀了你们,才敢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朕的底线?!”

    随即便听得“咻”的一声,似乎是宝剑出鞘的声音,我心底一沉,冷冷地看了苏文一眼。

    苏文陪着笑道:“中宫,陛下此时确实不便见……”

    啪的一下,我甩了苏文一巴掌,打的他后退了好几步把路让开了,我没有多言,抬步进殿,果然看见刘彻拿剑指着诸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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