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的树荫在柔软的草地上浮动,金盏花簇拥着板岩小路通向庭院深处。房屋墙面被漆成乳白色,正掩映在花丛之间,前廊的秋千在微风中小幅度摇摆。正中央,门开着。

    我伸手去推那扇门。

    “吱呀——”响声清脆。洞开的门扉,欢迎我入内。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家、故乡、港湾、或者“生活过二十几年的地方”,随你怎么称呼。此时,如若我抱着小学课堂的课本,牵着司机的手,心中只有无忧无虑的童真,我一定会快乐地踏进这扇门。

    不不不。黑洞洞的门前,我从泥泞般的恍惚中挣脱。我不应该在这里,残留的记忆表明,此时我本应站在爱丁堡王子街的街角,等待阿比盖尔从面包店出来。

    虚境?幻术?陷入催眠?我动弹不得,无法施展法术;又试着吟诵咒语,但话到一半,舌头结了冰似的僵死。只有面前的门,家门,这扇门,沉默地呼唤我入内。无论谁创造了这个境地,我似乎只有遵从的份。

    我迈步向前,胸口几乎升腾起一股恨意。

    明媚的晨光斜洒在橡木台阶上。复古的回旋扶梯饰有漩涡花雕,洁净的墙壁悬挂小众画家的油画。向上,蜡烛形状的灯在天花板浮动;向上,几座挂着布料的人台立在楼梯拐角;再向上,走廊,陶瓷花瓶插有一株永不凋谢的“璀璨祝愿”:三瓣、黄金色、一种名贵花卉。听说这是母亲最爱的花。她死后这花也永远留着。

    面前是另一扇木门,表面呈现深浅不一的棕色,边缘则镶嵌着精致雕花。中央,圆形的玻璃小窗,让阳光透进来。金属圆把手像一颗刚刚结出的果实,与我记忆中的别无二致。转动它,将开启家中最无用的、闲置已久的——我的房间。

    幻境模糊了四周,唯独这虚掩的门清晰且真实。

    脚步带我向前。

    没有书架,没有铁艺床,没有波斯花纹地毯,也没有那放着电脑和魔法实验台、让我能一坐一整天的大书桌了。记忆里房间的陈设被一扫而空,空荡得吓人。而那最中央的拱形玻璃窗前,椅子上的妇人背对我。

    她漫不经心地摇一张婴儿床,一边向窗外远眺,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她是我的母亲。

    她是我的母亲,在我一岁左右就因病去世。她的死对父亲造成了极大影响,摧折他脆弱的心肝,惹得他一辈子都患得患失。所以她爱的花、读过的书、亲手做的木雕,在这栋房子里无处不在!可偏偏没留下一张照片,父亲解释道:“你妈妈不爱照相。”

    这也许能解释她为何不回头:这是我的幻境,而我不记得她的脸。

    “你是谁?”我控制不了行动,喉咙倒还能发声。

    她开了口,声线如料想般模糊不清:

    “查尔斯·唐恩,你有罪吗?”

    “请别用问题回答问题!”我不免有些恼火,“你到底是谁?”

    “我为耶和华的审判者,因正义而来,带罪人而去。我将按公义审判世界,按公正审判万民。罪人踏入我的幻境,便会显露自己的大罪,”她神道道地回答,“查尔斯·唐恩,此处……这间亮堂堂的婴儿房,即是你罪的起点。”

    “我只接受法院的审判。”再一次尝试悄悄施展法术。魔力像被堵死在身体里,尝试以失败告终。

    她轻推婴儿床,它在阳光下摇动,投下的影子忽大忽小、忽大忽小。她问:“瞧这小不点儿,你有一岁吗?你的罪怎么从这里开始?是因为……”

    “母亲”缓缓转身,先转动她栗壳色的头发,接着是晨光中绒毛毕现的脸颊……

    “是因为我吗?”

    像棱镜折射光线一样,拱窗外的阳光竟随着她的回头而暴增。色彩悉数剥落,只剩刺眼的白。我下意识闭眼,差点挤出眼泪。再睁开眼睛时,景色翻天覆地:玄关、鞋柜、衣帽架,远处有鸟雀声声。该死,又一扇不一样的门。

    “叮——咚——”

    门铃响了。从强光中缓过来的视线表明这是我家的大门。虽然此时,我在门内,有人在门外。

    移动手指、驱动魔力、释放——又失败了,到底该怎么离开这场恶劣的游戏?我想到阿比盖尔,也许她已发现我的失踪;也许幻境与现实时间流动不一致,她的时间还凝固在那间面包店呢。祝她吃得开心。

    “叮——咚——”

    我深呼吸,拉开结实厚重的大门。

    门后站着一个小小的金发男孩,好奇又腼腆地打量我。他似乎跟在几个大人身边,但后者全隐没在模糊不清的幻境中,唯有男孩天真的、熟悉的面庞。

    “你好,你叫什么?”男孩语无伦次,还紧张地伸出了手,“啊,那个……我的名字是文森特,你好吗?”

    我开始意识到审判的残酷:它窥探我的记忆,搜刮我的过去,还得意洋洋地品味一番。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文森特·伯德的场景。七岁那年的一次家庭聚会,父亲邀请了许多亲朋好友与商业伙伴。聚会非常成功,由此他的事业蓬勃发展。文森特·伯德与母亲一起到来,他们敲开我的家门,礼貌而亲切地致以问候。

    我和文森特就这样成为要好的朋友。接下来是一段持续十几年的友谊。他是那种习惯于安静倾听与陪伴的友人。他后来死了。

    “你不和我握手吗?”男孩的语气变了,“在犹豫?或者在害怕?”

    “我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天主教教会,以践行正义为唯一教义,甚至屡屡动用私刑。你是其中一员?”

    “男孩”摊开双手:“别用问题回答问题。至于我是否践行正义,要看罪过的程度。那么,这里就是罪的第二阶段?我仍记得这个叫文森特的男孩。那是2017年冬天的大新闻!世界知名学府金枝大学发生意外惨案,三名学生在魔法实验中身亡。当时在场的四位学生,三个死了,你幸存——真是个意外。”

    这还是踏上旅程后第一次被旧事重提。

    不可否认,我感到一瞬的惊惧与愤怒。但我早已走过了哀伤五阶段。我模仿记忆中过去的自己上前一步,握住“男孩”的手:“那就让我们接着看下去吧。”

    然而我没有握住任何东西,五指之间,视线所见之物好似流沙,无法挽回地流去、流去。它们朝下坠向虚无,又自我的头顶汇聚,最终在天旋地转间由流动转为固定。

    一扇门。

    还是熟悉的家中室内门,门板上用粉笔滑稽地画着一个简约笑脸。两侧的墙壁被五彩斑斓的彩带与小旗占满,空中飘来若有若无的甜腻味道。什么东西从脑袋上掉下来,我伸手接住:一个从顶端不断喷出烟花的生日帽。

    我当然没法忘记它:这是我十八岁成年生日宴会时戴的滑稽帽子,除了释放小烟花,它还会在你耳边嗡嗡地唱生日歌。杂货店卖一英镑的小玩意儿。

    门里串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我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轻敲三下,咚咚咚。

    这门简直像有魔力似的应声而开,直通向我父亲的工作室。如之前所说,他是个裁缝,对细致的手艺活有难以言喻的热爱。好手艺创造好生意,乃至于创造出响当当的名声,父亲靠自己的服装定制品牌赚了大钱,获得他想要的生活和美满的家庭……

    带走母亲的死神才不管他是否幸福。

    身材各异的人台立在墙角,布料叠放成堆。他脸上还涂着生日蛋糕上的奶油,此时却佝偻在工作台前啜泣。我步伐沉重地走向他,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幻境、只是幻境!

    “爸爸,”手却不受控制地搭在他肩上,“不要哭了。”

    “哦,查理!我不该在你生日这天哭的……”他手忙脚乱地擤鼻涕,“看你,变成英俊潇洒的成年人了,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特别高兴!”

    她会高兴吗?她会从模糊的记忆中回过身,露出微笑吗?

    我的声带也跟随记忆震动起来:“我知道、我知道。爸爸,下楼去吧,宴会还没结束。”

    “有个东西——有个礼物,我必须交给你。”他缓过气,双手摸索,捧起置放在膝盖上的物件。

    就是这儿了,如果当初我没有收下它,故事也许会走向更平和、更平淡的方向。

    但无论多少次我也会接过父亲递来的小盒,因为……

    “这是你妈妈给你的成年礼物。她……她在你刚出生时就准备好了……让我、让我一直保管到现在……”

    父亲的声线又带上哭腔:“查理,你妈妈知道自己会死。她早就准备好了。”

    冰冰凉凉、黑石材质的小方盒。我抚摸它,像抚摸一口小型石棺。

    “你的母亲有预言能力?”

    忽然间,“父亲”的语气又变了。审判者若有所思地打量我与我手中的小盒。

    “也许吧,她一定不是普通人。九岁时,我曾在厕所的砖缝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查理,今天别出门'。当天我离家的必经之路就发生一起车祸;十二岁,一把备用钥匙从凉亭掉进我怀里,三天之后我丢了自己那把家门钥匙,用备用钥匙解决了燃眉之急;十五岁,我养了一只文鸟,和她雕过的一尊木雕外形极其相似。她早早离开这个世界,却又无处不在,将未来的秘密藏在家里每一个角落。”

    “包括你手里的……?”

    我开启黑石小盒。那枚朴实无华的木戒指安稳地躺在黑绒布上。另有一张卡片,书着她熟悉的字体:“对不起。”

    是的,她知道,这活在过去的预言家,早就知道后来发生的灾难。亦或者,她安排好了后来发生的灾难!

    突然间,戒指盒自我手中跌落,整个幻境随之一同下坠!工作台、缝纫机、台灯、桌椅以及我的父亲纷纷倾斜,一个连一个滑入深渊。戒指竟于此时倏地闪出异样的光,接着便轮到我坠落——

    一个踉跄!我站稳了脚步。

    这一次,大学宿舍楼的公共休息室出现在我面前。

    双开大门,其上漂浮一行金光灿灿的标语:“欢迎新同学”!门旁的报刊架正向新生不停喷吐校刊与入学指南;模糊的人影在身侧穿行,他们的嬉闹声有如来自另一个美好世界。门不需我开启,“新生”的幻影推门涌入休息室,他们因即将展开的魔法大学生活而欢欣雀跃。想到接下来将看到的人,我的胃部就阵阵翻涌。

    “查尔斯·唐恩,你的脸色很不好,”一个路过的学生抛下这句话,“应该说,你是头一个坚持到现在才脸色很不好的罪人。”

    “快进去吧,”另一个学生呼唤道,“我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被好几双手推进门中。

    一个宽阔的房间,高高的天花板和木地板。随处可见扶手椅、沙发、书架、社团海报、浮游水晶和饮料贩卖机。其中,有四个人围坐在放满迎新餐点的茶几边,聊天的声音震天响。

    “拜托,这才我们入学第一天,你就不能安静地享受这些柠檬松饼吗?”操着印度口音的女生是法蒂玛,这个名字来源于阿拉伯语,和穆罕默德的女儿同名。但她显然不是什么虔诚信徒。从未看到法蒂玛祈祷或念经,她更爱睡觉和看那些古早得掉灰的古籍,更爱泡在图书馆,和那个古怪的图书馆馆长聊天。

    把手中的杂志挥得直响的是肖恩。他自视甚高,野心勃勃,立志拿下所有奖学金。考虑到他只有1米6左右,只好原谅他此时恨不得踩在沙发上的姿态。

    “你、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这些浮游的水晶吗?它们是金枝大学建校者们的智慧结晶!据说,三位建校者去世时,将自己头脑里的智慧化为实体,挥洒在校园之上……从那之后,浮游水晶便漂浮在校园的半空!当你陷入深思、或者产生一个绝妙点子、有了石破天惊的想法,它们就会汇聚在你身边大放异彩!而你,就会成为那个被选中的天才!”

    凯瑟琳冷冰冰地回应:“哦,所以呢?”她的穿衣风格一般被称为“哥特风”,她本人的专业也与幽灵鬼怪高度相关——通灵与神秘学院亡灵系。如果她对你说胡话怪话,可能是遇到亡灵附体。

    “所以在这里吃吃喝喝就是浪费时间、浪费头脑!如果不想成为天才,你来金枝大学干什么?!”

    “可是,'成为天才'不应该是出生时的事儿吗?”微笑的文森特说。他惯于倾听,开口则一针见血。你会发现他坐在轮椅上:高中时,文森特得了怪病,下肢无力,难以自行走动。万幸有魔法与科技的帮助(一台附有机械臂的轮椅能帮你解决很多问题),他的生活并没有遇到很大困难。

    这时,他发现我,回过头,招手:“查理,这边!”

    这时,肖恩口中的“浮游水晶”纷纷震动,宛如被拨动的珠帘。它们倏地坠来,不知疲惫地剧烈闪烁、颤抖、沉浮。休息室的学生在这五光十色中目瞪口呆。肖恩总算一脚踩在了沙发上:“你、你你你——”

    “肖恩”突然又被审判者取代,此人语气夸张:“哇哦,这是怎么……莫非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天才?”

    “被这些水晶团团围住后,肖恩无数次逼问我当时在想什么,才会被'选中'。我也无数次告诉他: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去哪里买沐浴露!他不信,以为我隐瞒了某个天才的想法。最后我不胜其烦……”

    我将掌心上翻,盯视手指上的物件:“我不胜其烦,就告诉他,我有一枚神秘的木戒,正在琢磨研究它的方法。”

    这份来自母亲的成年礼其貌不扬,却十足神秘。你无法检测它到底是哪种木料,无法在表面留下任何缺口或损伤。感知类的法术也无法从中得到任何信息。出于谨慎,上大学前我一直没有戴上它,但倒是时时带在身边。

    就因为这个原因。

    就因为这愚蠢的原因,我们开始研究木戒,乃至研究一切未被探索的奥秘领域。愚蠢的、好奇的、志得意满的年轻人们!我们组建了一个傻头傻脑的研究社团,取名“灯塔会”,还申请下一间社团教室,将大把课余时间花在专研、实验与天马行空的探索与争论中……我们、我们认为不可知论是悲观者的借口,教条和权威除了束缚一无是处,勇敢的探索是触及终极真理的唯一钥匙,而钥匙必须被握在手心中。

    我抬起视线,肖恩、文森特、法蒂玛、凯瑟琳——我过去的朋友们,以及公共休息室内的每一个人,全齐刷刷地盯过来我。他们神情一致,连嘴角的弧度都丝毫不差,如同经过同一个模子的打磨。

    “够了!你摆弄我记忆里……他们的形象……这是一种亵渎!”

    “亵渎?”所有人齐声回应,“只有死者和神能被亵渎。”

    地面融化了。

    浮游水晶光芒熄灭,天花板化为乌有,学生的四肢像煮软的面条般扭曲又消弭。巨大的漩涡将我包裹,把我捏成一个可笑的点。

    我预感到接下来会是哪一段回忆。

    因此,令人作呕的眩晕中,有那么一瞬我无助地想起许多人。父亲、已故的朋友、老师和校长……阿比盖尔,真希望她能威风凛凛地跳出来,嘲笑我一通,救我于水火。但迎接而来的是退去的漩涡与另一扇、另一扇该死的门。

    无边黑暗,视线正中的门呈现为至纯的白色。四四方方、纯洁无瑕。

    就如同一个黑夜里的错误。

    四肢与喉咙全都动弹不得。我束手无策地目睹白门如野兽捕食,朝我缓缓移动。一刹那白光笼罩视野,它们碎成一片片。

    雪花飞扬……

    2017年12月24日19点,雪花在平安夜这天的窗外落下。校园随处可见圣诞树、槲寄生、彩灯、姜饼人小铺与系着彩带的礼盒。圣诞节当天,礼盒随时会从天上摔进你的怀里,其中藏着令人喜出望外的礼物,包括且不限于一本绝版书、当年全套邮票和让人幸运一整年的药剂。

    那天,大部分学生已离校与家人团聚。我抱着卷轴与文件,独自一人走进“灯塔会”社团的研究室。家离学校不远,我常在两地自由来去,也不急着回去。临近毕业,在研究室再泡上个把小时,对一份完美的毕业设计大有益处。

    推门而入的我被里面的光景吓了一跳。文森特、法蒂玛和凯瑟琳,这三人将研究室里的某个实验台团团围住,表情很是古怪。

    “怎么……你们为什么没回家?”

    “回家?我可没家……”法蒂玛前阵子与远在印度的家人大吵一架,她嘀嘀咕咕,委屈让口音愈发浓厚。

    “我母亲等下会来接我。”文森特笑了笑,每当谈起自己的母亲,他的表情总是有些哀伤,“噢,肖恩已经离校了,他让你记得看邮件。”

    上帝啊,我实在不想再看一遍他对魔力增补剂大众化生产的长篇大论了。

    “嘿,见了鬼了,”凯瑟琳看起来不像是会庆祝圣诞节的人,她招呼道,“你倒是过来看看这个。”

    我放下手里的资料,发现他们正牢牢盯着实验台正中央的木戒。

    研究室是这样保存它的:每个魔法实验台都必须铺上纹有法阵的特殊桌垫,法阵的图案是层层嵌套的圆环,彼此以放射线连接,构成足以稳定大部分魔法物质的枷锁——这法阵的名称就叫“枷锁”。安置在其上的物件都会乖乖接受我们的实验,就算发生什么魔法反应,也会被法阵扼制。

    本应如此。

    晚上19点30分,木戒竟在间歇性地发光!

    入学那天到现在四年过去,无论对这枚戒指做什么,它都像个扫兴的长辈,对年轻人的奇思妙想不作任何反应。久而久之,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项目,木戒因而成为社团的“吉祥物”躺在专属实验台上。

    今天,平安夜,它竟忽然有了反应?戒指一会儿发出透亮的橙色光,一会儿又熄灭。忽明忽暗、忽明忽暗,像坏了的声控灯……

    凯瑟琳捶我的肩膀:“嘿,这是你妈的礼物,有何感想?”

    “不知作何感想。”我如实回答,“你们干了些什么?”

    法蒂玛:“什么也没干!所以我们得干点什么?”

    文森特:“这个……是不是应该通知学校老师?”

    社团研究室陷入片刻的面面相觑,接着我们这些优等生发出无法无天的笑声。四年的奇思妙想、胆大妄为,从未失手。

    文森特无奈道:“哈哈,肖恩知道了一定会嫉妒得上蹿下跳……”

    身处全世界最好的魔法大学里最好最安全的研究室,你还在担心什么?这些人:冷酷的、开朗的、温和的、智慧的……拥有不同的性格,来自不同的国度,相同的求知欲在心中放肆燃烧。传说故事都表明,求知欲,是魔法师们丰功伟绩的根源,也是灾厄的祸根。

    晚上20点左右,在求知欲的驱使下,我做好防护准备,上前一步,触碰了它。

    它几乎是烫的。

    “这……”热度穿过手套传来,我讶异地观察这忽明忽暗的东西,“它好像在燃烧!”

    此刻,于凡人的脑颅中响彻降临与破壳之声。

    我站在这里。

    我看着记忆里的“我”——看他的朋友们围在身边,看他的指尖轻触那橙红透亮的物件。

    戒指?

    戒指只是它的外形、隐瞒、欺骗和陷阱。

    他指尖通红,皮肤灼热,双目发光,颅内一片金黄,好似日光下的黄金。有人低语:“接受。”

    我看他陷入极大的震撼,堪堪压制住戴上它的欲望。为了惩罚这片刻的迟疑,黄金的脉络霎时间自他手中向外蔓生、遮天盖日。

    这不是死物,它在生长。

    刺痛贯穿每个细胞、神经与想法。行动、感受与思考都痛得难以忍受!他抬起头,发现朋友们也是如此:他们捂住脑袋,摔在地上,流泪,哀嚎。

    接受、接受、接受!

    神经元分出侧枝,血管连接动脉与静脉,生物的骨骼与肢体节节而生,山麓纵横交错,河流之支脉错综复杂,陆与海相互吻合。万事万物皆在线中,在网中,在脉络之中——

    一道裂纹劈开了“我”的身体。

    咯啦、咯啦……裂纹的边缘尖锐,持续地崩裂。幻境里的一切如被击中的镜子,连连破碎。千万片碎镜中,千万枚戒指戴上千万根手指,耀眼如千万颗太阳。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与此同时,幻境的碎片难以维持,最终化为齑粉,闪烁,消失不见。唯有无边空白。

    我流着泪默然了许久许久。一个人从纯白的空间走近。哒、哒、哒……她的墨镜反射出光亮:“接下来怎么了?”

    “我戴上这枚再也摘不下来的戒指,被它奴役,”我看向来者,“除了离校的肖恩……我的朋友在那天都死了,死因是心力与魔力衰竭。被唤醒的戒指抽干了他们的力量,也让我们的实验室成为一块枯竭的废土。”

    幻境的主人推推墨镜:“原来如此……圣母在上!你的过去竟然震破了我的幻境。那个戒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可以凑近自己来看,”我说,“多普勒警官。”

    一身便服打扮的乔伊·多普勒哈哈大笑:“真吓人,免了,查尔斯·唐恩!应该还有其他方法获得这戒指……你说'再也摘不下来',你们试过切下手指吗?”

    “试过,任何断指的尝试都会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你试过自杀吗?”

    “……你觉得呢?我似乎回答你太多问题了,”我稍作停顿,牙齿咬到舌头,口中有血腥味,“那么,警官,在你看来,我有罪吗?”

    乔伊·多普勒拉低墨镜,露出她近乎透明的锐利瞳孔。

    “在我看来,你只是个可悲可叹的孩子……”

    一瞬间的停顿。恐怕大事不妙。

    “可惜,以上帝的名义,”她双臂展开,活脱脱一个沐浴圣光的宗教审判官,“我只得宣判你为至恶至邪的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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