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睁眼,姜离身处于一个幽深的暗室之中,周遭仍旧水波荡漾,衣摆也随着她的动作而轻盈拂动。

    感受到身上的水压,姜离心中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环境幽暗陌生,只堪堪能看清个大概,这是哪里?

    似乎还在水中。

    却为何,她并未呛水?还能自主呼吸?

    奇怪。

    身边空无一人,带她来的那位少年也不知去向。姜离双手搭在两旁,坐在床边暗自揣摩,心里满是疑惑。

    正在她思考之时,水底石门闷声响动,自动开了一个口子,从暗处走出来了一个人影。

    “你醒了?”

    “你是谁?”

    二人同时开口。

    暗处人影嗤地笑了出来,一手掌灯,房里顿时明亮了不少。

    “你看我是谁?”一声轻快明亮的话语飘然而来,撞入姜离耳中。

    姜离被突然的光亮刺得眼疼,微眯着眼,顺着声音朝那人看去。只见光晕中有一位水蓝色衣衫的少年人正满眼含笑地望着她。

    她忽地觉得有些眼熟,却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

    姜离摇摇头:“不认识。”

    听到姜离的话,那人怔愣了一瞬,随即恢复一副嬉笑地模样,话语却有些委屈道:“过了这些年了,姐姐记忆模糊了也很正常,却没想到竟是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我来了。”

    姐姐?她并不记得自己何时又多了个弟弟。

    “额。你是?”

    姜离尽量深入地想了想,将脑中所有记忆都搜刮一遍,在角落中似乎真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叫她姐姐。

    那声音坚定清脆,带些虚弱和期盼,他说:“姐姐,此去一别,便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不过,等玉儿长大了,定会回来寻你。”

    场景模糊,记忆久远,她也记不清发生在何时的事情了。

    见姜离似乎有些想起的苗头,少年双手环抱着胸满眼期待地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他眉眼含笑,道:怎么,姐姐想起来了吗?”

    姜离尴尬地说:“好像是有些记忆,抱歉哈,时间太久我把你忘了。”

    少年面上一派轻松,只道:“没事的姐姐,玉儿一直在等你。十年过去了,想不起来了也正常。”

    十年前的事吗?

    可十岁之前发生的事,她完全不记得了。

    “过去多久了?”

    半晌后,少女冷不丁地又问了一遍。

    “十年三个月零七天。”

    少年一字一句地回答,不嫌麻烦。

    一个不问缘由,一个不问真假。

    姜离呼出一口气,身子松懈了下去,她抬眸朝少年望去:“那你能说说,那年发生什么了吗?我完全记不得了。”

    少年此时从门口走了进来,室内光线明亮,姜离细细打量起他来。少年唇红齿白,模样精致。滑顺的青丝简单随意地披垂在身后,一抹银白色发带从额前经过束在其中,丝带在发间半遮半露着。

    少年嘴角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说起来,还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了。一位众星捧月的小仙女救了一个落难小奴隶……”

    玉儿,只是一个鲛人。

    连名字,也是进贡时,那些官员随意取来的。

    只因,鲛人=鱼-玉,谐音。

    姜国传言,东海有鲛人,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浮出水面,对月高歌,兴起之时则会流出鲛人泪。

    鲛人浑身是宝,鱼肉食之延年益寿,鱼油可作长明灯,鲛人泪价值不菲。皆是沿海渔民们梦寐以求的财富,有人终其一生都在追逐鲛人,妄图能够捕获一只。

    千百年来,渔民早已拿捏了鲛人对月泣珠的习性,每逢月满时,渔民蹲守岸边,等着捕获鲛人。

    鲛人极其聪明机警,一丝动静便能惊动它们,从而错失机会。不过,渔民即使抓不住鲛人,捡几颗鲛人泪也是赚大了。

    那月十五,月亮格外地明亮。

    几乎东海所有鲛人都从海底各处浮上岸来,鲛人爬上礁石,遍布海面,都来参加这场盛大的狂欢。

    “我们鲛人一族为了躲避追捕,一般是不会如此整齐地出现在海上。可那晚,月华实在太盛了。连我这个年幼的鲛人,也不知不觉地被月光吸引了出来。”

    渔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成群地鲛人浮出水面,引吭高歌,成串的鲛珠在月下闪耀,然后沉入水底渐渐隐去。

    不少人吓得一动不敢动。

    鲛人不丑,甚至称得上绝美。

    可一个是美,两个是美。那一群,两群,一整片呢?密密麻麻的鲛人在月下浮动,像是在朝拜,又像是沉溺。鱼尾波光粼粼,真是怪异而渗人。

    渔民肉体凡胎,自是敌不过仙妖一体的鲛人一族。可总有胆大包天,不怕死的家伙。

    不知是哪个人最先冲了上去,而后一窝蜂的渔民往鲛人方向扑过去。

    鲛人们沉醉于月华的浸洗,丝毫没有反应过来,鱼叉来得飞快,钉上了一只鲛人的尾鳍,一只,两只。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鲛人不顾疼痛朝海中逃窜。

    渔民还是没跟得上动作迅速的海中生物,即使奋力丢出鱼叉,也没能将其钉死在礁石上。

    好在,损失了鱼叉,却也捡到了不少鲛人泪。

    不仅不亏,还是血赚。

    渔民们嬉笑着捞起浅水区的鲛人泪,嘴里还大声嚷嚷着:赚翻了,往日去哪儿捡这么多好货?这他妈不比要死要活地捕鱼强多了?哈哈哈!

    殊不知,藏在礁石下,还有一位瑟瑟发抖的小鲛人因鱼尾受伤回不了大海。只敢在夜色的隐匿之下,颤抖着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

    它此前还并不知道,鲛人的天敌并非海中猛兽,而是岸上贪婪的两脚兽。

    小鲛人瑟缩着,不敢乱动。

    好在渔民们沉浸在捡鲛人泪的喜悦中,暂时还未注意到它。

    可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运气,捡的盆满钵满。林家那个孤老汉,人老身子差,在众人身后姗姗来迟,也捡到了几颗鲛人泪。

    虽说这点足够他吃喝了,却也不太够他玩乐。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林九跟在大部队后捡些石头缝、沙土中的残留的宝贝,细心留意着各处的细微动静。他发觉,那个黑漆漆的礁石背面,似乎有光影闪动,不像是月光照亮的水面,倒像是从水中反射而来。

    他好奇地走进瞧了瞧,便才发觉了不得了的事情。

    这一眼,定人生死,也定人富贵。

    他脑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他林九儿,穷苦了大半辈子,黄土埋到脖子了,终于要发达了!

    林九眼中闪过精明而贪婪的光,对上那双惊恐澄澈的眸子。

    最后被送到官府的水笼中时,小鲛人获得了一个人间的名字——玉儿。

    玉儿几经辗转,最后落在了后宫之中,供人赏玩取乐,弄得浑身是伤,残破不堪。

    若说他第一次见到同自己长相相似下身却分成两半走路的人时还十分害怕,那么在宫里这两个月来他也见怪不怪了。

    无论是破布麻衣满身腥味的渔民,还是玉带锦衣的贵人,在他眼中都是同样的令人讨厌。除了那位明宸宫的那位小娃娃,粉雕玉琢的,倒还有些惹人怜爱。

    明宸宫,是宸妃居所。

    说起宸妃,还算良善。在后宫妃嫔都以他为乐,赏玩寻开心时,那位尊贵的宸妃却从未折辱低视过他。

    反而耐心的宽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呵。说的倒是好听,可都是假的。

    这群人为了将它心甘情愿的留于宫中,也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是一丘之貉。

    都甚是讨厌。

    那日宸妃宫中的小娃娃,又偷偷跑来找他,她要放他走。

    小女娃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朝他问道:“小鱼儿,你是不是想离开?我放你走可好?”

    他心想,真是疯了,就凭她?

    是的,就凭她。

    她真被放走了。

    玉儿垂眸对上姜离茫然的目光,低声道:“是你不顾阻拦,将我放出宫门,临别赠我如玉二字。”

    于是姬如玉心中感念其恩,临走之前,许下个来日再见之约。

    一晃,便是十年。

    兜兜转转再相见时,她竟将过去一切忘记了。

    也好,有些事。

    记得是一种折磨。

    姜离正听到兴头上,故事就戛然而止了。“讲完了?这便是你所说的救命之恩?”

    少年笑道:“这还不够吗?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么随意?姜离有些不信。

    听他这番言辞下来,他俩也未曾有多少交集。当初自己放他逃生,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哪里用得上一番等待,只为与自己相遇?

    姜离眨了眨眼,试探问道:“所以你叫如玉?是我取的名字?”

    少年点头应道:“是的。姐姐赐名,我自是喜爱。如玉二字,便做我名。又取了姬姓,全名姬如玉。”

    那,姬姓……

    姜离摇摇头,打断了自己刨根问底的想法。算了,还是别问那么多了,留点想象的空间比较好。

    比起八卦别人,她现在更想知道自己所处何地,“哦,对了。这是何处??还在漳水河底??”

    “这里是大海。”

    姬如玉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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