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金属夹划破了她的额头,梁雪忙在领导的示意下将她带离了办公室。

    夏月去了洗手间,用清水冲洗伤口。

    梁雪给她拿来创可贴,十分不解,“你说你讲那些废话干什么,两头儿不讨好,还报警,老板怎么可能报警?”

    夏月不吭声,老前辈自顾自地传授起经验。

    “还是年轻哎,那家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不达目的肯罢休?到时三天两头往门口一坐,张嘴就是闹,机构还开不开了?咱们是不理亏,但你信不信,最后还是赔钱了事。”

    夏月始终沉默着,她当然也知道,可那会儿话就在嘴边,脑子一热全吐出来了。

    办公室那边有了动静,梁雪偷偷跟上去听。

    赔了一千五的医药费,免掉了当月的伙食费,还附赠了半个月的书法课。

    索一柠妈妈说他们不上书法课,要求折成课时费,当场转账。

    夏月则被扣掉了半个月工资,全勤减半。

    领导问她认不认,她没答,只说自己不后悔,他们确实不配为人父母。

    晚上下班的时候,外面突降暴雨,大风裹挟着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她今天被留下值班,机构里的师生都走光了。一个人坐在一楼大厅的长椅上,瞧着窗外发呆。

    刚和喻华封打电话,又是无人接听。

    和唐帆吐槽的语音也暂时没有回信。

    她手机通讯录里的好友不少,能说上话的却没几个,有点可悲。

    夏月靠着窗户,外面一道车灯晃过,有些刺眼,她忙抬手去挡。

    一辆车停在了门口,下来个打伞的男人。

    夏月以为是学生家长,忙起身迎:“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夏老师你好,我是孙雨榕的哥哥,孙叶飞。”

    孙雨榕是她负责的学生,一个成绩好很聪明,但是有些自负且爱捣蛋的小男生。

    “啊,您好,是孙雨榕怎么了吗?”

    “他没事,我刚送他去外公家,路过这里看灯还亮着,想着可能是有人被雨困住了,就来看看。”

    她点点头,干笑着没接茬,孙叶飞看了眼早黑了灯的教室,对她道:“小夏老师,我送你一程吧,外面雨太大了,不好打车的。”

    夏月连连摆手,“不用,我再等一下,等雨小一点我坐公交车就好。”

    男人也很坚持,他看了眼窗外,“是32路吗?它线路很长,这个时间这个天气,末班大概率不会有了。”

    “是吗?”

    孙叶飞温和一笑,试图打消她的顾虑,“没事的,我正好要去学校取材料,八中,刚好路过小花园,顺路的。”

    夏月疑惑,“您怎么知道我住小花园?”

    “雨榕跟我提起过。”

    说罢,他朝门口走了两步,做出“请”的手势,“小夏老师你要实在过意不去,那就转我个起步价,当我是顺风车司机好了。”

    倒不是钱的问题……

    夏月看着这个容貌周正的男人,对于他的殷勤热心有一丝丝的不适。

    但毕竟是自己学生的哥哥,她不好再推辞,便关灯锁门,坐上了孙叶飞的车。

    孙叶飞年纪不大,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说话做事却持重老道,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圆滑。

    他是在八中任教的数学老师,带初二,已经工作两年了。

    夏月没什么话好讲,便只专注地看着外面的路。

    男人挑起了话头,“听雨榕说,你是应城师范的?”

    “对。”

    “好巧,我也是,明年毕业吗?”

    “是的。”

    等绿灯时,孙叶飞转头看她,关切地问道:“小夏老师你额头的伤淋了雨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夏月顿了一顿,又道:“您是学长,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男人浅浅笑了,“你是真厉害,跟那样不讲理的人说大实话。”

    夏月知道他指的是早上索一柠妈妈来闹的事情,很多人都看到了。

    她看着外面的信号灯,悠悠道:“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大人没有学会如何做好父母。”

    “我和雨榕说过了,要他和那小丫头保持距离,这样的家庭氛围是教不出好孩子的。”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姿态闲适,“听雨榕说,你还因为这个小姑娘批评过他?”

    “他无理划花同学的作业在先,但是孙雨榕已经道过歉了。”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生硬,孙叶飞忙笑着解释,“我不是找后账啊,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把时间花在这种学生身上,没有什么意义。”

    他语气淡淡,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优越感,高高在上的说教态度令人忍不住发笑。

    “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情。”

    之后不论他说什么,夏月都不再搭腔。

    只盼着一路绿灯好让她快快回家,被扣工资已经很烦了。

    *** ***

    “舒阳啊,你看没看见小夏回来啊?”

    “不知道哎,我在写材料,没注意,楼上没有亮灯吗?”

    “我看不太清,像是没亮,我正准备锁大门呢,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小姑娘家的一个人多危险……”

    路崇朝端着杯子接水,出来得很是时候。

    舒阳使唤他,“儿子,你带上伞,去巷口那边等等看,兴许下雨不好走,她打车回呢,那条大路灯坏了,黑黢黢的吓人。”

    “好。”

    路崇朝多带了一把伞,迈着大步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水坑中。

    在巷口站定,等了不多会转进来了一辆车,停在了五十米开外。

    车上下来一个人,太黑,他瞧不清,只看到那人影磨磨蹭蹭的,直到汽车开走才撒腿狂奔。

    离得近了,他认出了夏月。

    送她回来的是谁?是她的男朋友吗?

    他没有深想,打着伞上前迎了几步,把埋头跑路的人吓了个趔趄,险些滑倒。

    他忙伸手扶了一把,虚虚握着她的手腕,待她站稳,递上了自己手里的伞。

    “路,路崇朝?你怎么在这?”

    “先不废话,伞拿着。”

    说话间的功夫雨就将他浇透了,他迅速撑开了另一把。

    夏月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伞,伞柄是黑色弯钩状,上面残留着温度。

    她轻轻握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回家吧,这边灯坏了,路太黑,你先走,我在后面。”

    两人虽曾是校友,如今又同住一个屋檐下,可快一个月了,天天见面,却还只是点头之交。

    夏月对他的家人很礼貌客气,总是笑脸相迎,时不时还能坐在门廊下聊天吃瓜,熟络得很。

    可对他,路崇朝觉得夏月对他客气得过头,她总在刻意疏远,似在回避什么。

    夏月的帆布鞋踩过一个又一个水坑,早湿透了。

    路崇朝跟在她身后,那背影像踮着脚尖的舞者,更像蹦蹦跳跳的兔子。

    这还是路崇朝第一次,可以这么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同她走在一起。

    转弯拐进巷子,前面打来了一束光,许是路奶奶那把瓦数惊人的手电,远远照亮了路。

    夏月揣着心事,没管脚下,身后的人却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走黑不走白。”

    她回头,路崇朝看着她圆圆的眼睛,恍了神。

    前方手电的光束晃动,他注意到了她额角的创可贴。

    路崇朝努力克制,不让担心流露得太过明显,他时刻谨记自己的定位,不过是房东家的儿子。

    “你的头……”

    夏月不答反问,岔开了话题,“什么走黑不走白?”

    她不想说路崇朝便不再追问,他指了处被光照亮的积水坑,“白。”

    又指了片只是打湿的路面,“黑。你试试。”

    夏月被注视着,抬脚,然后重重地踏进一个大水坑。

    这一脚很是泄愤,她一扫方才的低气压,偷偷笑了,“我知道,我就是想踩而已。”

    路崇朝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转身跑走。

    左一脚右一脚,水花飞溅,掀起了他心里的点点涟漪。

    *** ***

    立秋已经一个星期了,气温却不降反升。

    蝉鸣弱了许多,蚊子倒是厉害起来了。

    今天发了工资,因为索一柠妈妈的事,夏月到手的薪水实在少得可怜。

    眼看马上九月了,她得争取多代几节课,等再发工资,学费和住宿费肯定够了,生活支出开学可以再找兼职。

    就是愁房租。

    夏月盘算着兜里的钱,除去要攒着上学用的,余下的大概只够半月的房租和水电……

    她垮下肩膀,背着包,一步一步往家挪。

    身边车水马龙,来来往往。夏月走在树影下,看着远处小区亮起的万家灯火。

    真他妈累,一头撞死算了。

    她打开手机,和唐帆通了电话,取消了原定的见面,后又得知她即将要启程去香港,借钱这个事情是怎么样也开不了口了。

    挂断电话,喻华封刷屏的关心准时准点地送达。

    下班没,吃饭没,黏黏糊糊一大堆。

    往常她会觉得很受用,心情好时还能同他调个情,但今天她看见这堆字只觉得头疼恶心。

    夏月没理他,直接删了对话框。

    路过馄饨摊,她看了眼价目表,然后转头就去了便利店,买了两桶泡面。

    隔壁新开了一家干粮店,开业酬宾,一块钱能买三个大馒头。

    夏月在一群叔叔阿姨里格外突兀,也因此惹得老板多看了几眼。

    越看越觉得眼熟,他给夏月装好馒头后,试探地问了句:“夏月啊?”

    她抬头,也认出了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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