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部光线极暗,除了供台上摆放着的两支快要燃尽的红烛还散发着微光。桌台上满是滴落的红蜡,早已凝结成了血色的污渍。

    “这里也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殷书悦埋怨道。

    林寻忆似乎摸索到了什么,“将蜡烛拿过来。”

    殷书悦端起烛台,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生怕烛火灭了。可奇怪的是,火焰没有丝毫摆动,似是不受外界的影响,只按照自己特定的方式燃烧着。

    “我来拿。”江辞故伸出手接过烛台,手指不经意地摩挲,果然摸到了两个字,笔画十分熟悉,是“秋鹤”。沿着底部向上,蜡烛的侧面竟也有两个字“二十”。

    “二十”到底指的是什么?

    “阿兄,你看这个。”林寻忆指着的墙上文字是殷家的族谱。

    江辞故扫了一眼,殷宣明、殷书悦都在,却没有阿母的名字,墙壁上亦没有任何涂改的痕迹。

    族谱旁边是一副壁画,大概讲得是羽仙曾经承殷家祖先之恩,后又来到此山修行,得到殷家人的庇护,才能顺利得道飞升,待她功德圆满之后,赐福殷家子孙。

    此时车夫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公子,可看出这祠堂有何猫腻?”

    林寻忆登时警铃大作,双手攥紧了江辞故的衣角,本能地将他往自己身后拉。

    江辞故轻笑出声,悠悠道,“未曾,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他勾起林寻忆的手,似是无奈地在她耳畔说道,“阿寻,我没那么弱。”

    林寻忆垂下头,“我知道的。”

    可我好像本能地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你们快过来!我发现了一本手札,上面有记录来此处祈福的殷家人。”

    殷书悦从后往前地翻着,指着其中一页,“快看,我爹的名字”,她指着上面记录的文字读道,“殷宣明,年方二十,于任运四年春上山祈福。”

    “任运四年春,二十年前”,江辞故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蜡烛上刻有的“二十”,是巧合吗?

    “有阿母的祈福记录吗?”江辞故问道。

    殷书悦又前后翻了几遍,也没有找到殷宣昭的名字,有些尴尬地说,“些许是姑姑和我一样,没上山祈福”。

    林寻忆默默思索着:如果说没上山祈福是凑巧,那族谱上为何也没有夫人的名字?难道…她并不是殷家人。

    “咦,阿父怎么还来过?”殷书悦翻到新的一页,同样记录着殷宣明的名字,“任运十九年…”

    江辞故没等她读完,猛地将书抽过来,“五年前,怎么会刚刚好是五年前?”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这是林寻忆第一次见江辞故如此失态,她感受到江府那些隐藏的秘密呼之欲出。

    云游四海的江父江母,行踪古怪的府中丫鬟伙计,以及异于常人的灰瞳……

    “五年前,那是江府出事的时候”,那年殷书悦只有十一岁,对此事的记忆很是模糊,只依稀记得父亲对江辞故避而不见,不愿与江家有任何牵扯。

    想到这,殷书悦有些别扭地为父亲说情,“江家当年出事,父亲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他也上山为姑姑姑父祈福了。”

    江辞故冷哼一声,拎着书的一角甩到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殷书悦,“你好好看看,他春日祈福,我江家出事可是在夏至。”

    看着江辞故愈发冰冷的眼神,殷书悦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指向江辞故,“你难道怀疑江家出事和阿父有关?”

    “是又如何?”

    话音刚落,有利刃出鞘,锋利的尖端直指江辞故喉口,少年反应极快,轻松跃开,本想嘲讽一番,可转头却见一把凌厉的长剑横在林寻忆颈间。

    “江少爷,你很在乎林小姐吧,你要是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江辞故压抑住眸中翻滚的愠色,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你想要什么?”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江家少主,天生梦瞳,殷宣明嘱咐我杀了你,你都知道吧”,车夫露出了近乎扭曲的笑容,“让我猜猜,你一直不动手,是不是想从我这里知道江家灭门的事情呢?”

    “怎么可能,江家怎会灭门,不只是出现了一些意外吗?”殷书悦声音颤抖着,艰难地反问着。

    “意外?那只是为了掩盖有人蓄意谋之的说辞。可惜啊,我不知道江家灭门的真相,但我猜也和殷宣明也脱不了关系,不然为何要派我来杀你呢。”

    林寻忆此刻被剑抵着呼吸困难,可更难受的是她的心脏,原来从一开始遇见,他就是孤身一人。

    五年前,他才十二岁,背负的却是灭门之仇。明明都叫“辞故”了,为何还要让他与过去纠缠不清呢?

    林寻忆闭上了眼睛,泪水沿着脸庞滴落在剑锋,似在银光上泛起涟漪。

    “江少爷,自己动手吧,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林小姐死。”车夫明目张胆地威胁着。

    “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是吧?”林寻忆扬起了嘴角,眼神确实冰冷至极。没待车夫反应过来,她袖口中藏着的匕首已经插进了他的胸口。

    车夫眼中恨意滔天,到底是练武之人,他忍着剧痛刺向往前跑的林寻忆。

    手腕却突然外翻,剑脱落在地,对上的江辞故愠怒的双眸,“去死”,匕首又没入几分,鲜血瞬间染红了车夫的衣裳。

    “他死了吗?”一直蹲在地上抱着头的殷书悦颤抖着声音问道。

    江辞故没有回答,林寻忆默默流泪的那一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样熟悉的疼痛,险些让他失去控制。

    “阿寻”,林寻忆本以为他会训斥自己的擅作主张,以身诱敌,没想到他只是揽她入怀,声音轻到像似在喃喃自语,“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来到江家吗,还是后悔遇见他?无论哪一个,她都没有后悔过。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想要遇见你,和你一起回江家。”

    少女轻柔而又坚定的声音传入江辞故的耳中,抚平了内心深处那些不安和烦躁。

    “既然都来了,还回什么江家呢?”祠堂内回荡着诡异的声音,门槛外瞬间出现了一个身影。来者面色过于苍白,却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甚至算的上几分妖媚。身上挂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道服,亦没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你是…秋鹤?”林寻忆不确定地开口道。

    “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秋鹤道人”,那人挤出了笑容,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了上挑的线条。

    江辞故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呵,道人?你修的算什么道?”

    秋鹤丝毫不生气,反而自谦道,“比不得徽州梦瞳之术”,他话锋一转,“可江少主尚且年少,不知能将这术法用到什么程度呢?”

    竟还知道的不少,江辞故抬眸望向他的眼睛,眉头微皱,只能看见零零碎碎的画面,以及漫长的黑暗。

    秋鹤察觉到江辞故的神情,开口道,“让我猜猜,以你现在的年纪,大概也只能看到别人近三年的经历吧。而我这几年大多时候,都在沉睡,亦或说,在等待。”

    “等待什么?”殷书悦咬着下唇,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是等江家的百余魂魄归我所用”,随后他又深深地看向殷书悦,“说起来这一切都要感谢你的父亲。”

    “你骗人!我阿父不是这样的人!”她的阿父虽然严肃,但为人端正,绝不会加害别人。

    “人性本就是恶的,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番罢了”,秋鹤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陷入崩溃。

    他又想起了什么,嘴角咧开了更大的幅度,看向了江辞故,“江少主,你知道殷宣明为什么会选择江家吗”,他顿了一下,想看见江辞故的神色变化,却未能如愿。

    “啧,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殷宣昭不是殷家人,而是被收养的了”,秋鹤面容逐渐变得狰狞,“那你知不知道殷宣明喜欢自己的妹妹啊!”

    “你说什么!我阿父一直都深爱我阿母,你不要诬陷他!”殷书悦吼道。

    “诬陷?”,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他亲口告诉我这些,我怎会知道。对了,还有你母亲,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秋鹤伸手指向神龛的位置,“那里藏着的东西我猜你们会感兴趣的。”

    林寻忆凭直觉看向那尊观音像,小心翼翼地从玉净瓶中取出了一张被反复折叠的纸条,递给了江辞故。

    秋鹤微眯双眼,这小姑娘的感知能力……过于敏锐了。

    展开字条,上面写道:

    吾妹昭昭,于任运四年春与江家定亲。

    江家少主江无尘,天生通鬼神之说。吾妹自幼体弱,邪气易侵。昭昭从来不逾矩,却屡屡为他而反抗。吾不甘,坦白吾之心意,惨遭拒之。自此,昭昭与我再不似从前。

    昭昭与我并无血缘,却有亲缘;有亲缘,却无姻缘。若有来世,还请仙人成全吾之心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江辞故看完,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哦?”秋鹤饶有兴趣地问道,“那若是这事发生在江少主身上呢,林小姐及笄之后嫁给他人,你又当如何呢?”

    看见江辞故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秋鹤更加得意地追问道,“你对于林小姐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呢?林小姐对你呢,是依赖还是喜爱呢?”

    到底还是十七岁的少年郎,以往那些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他一直控制自己不去想和阿寻之间的关系。她还不到及笄之年,唤他阿兄,对他应该只是对兄长的依赖吧。他也告诉自己,是因为二人相依为命,才会带给他这些感觉。

    秋鹤在此时此刻挑起这件事,不就是为了离间吗?可一想到阿寻要嫁给别人,他就控制不住地烦躁,占有欲瞬间高涨。可这又和殷宣明有什么区别呢?

    “这不一样”,祠堂内四周静默,林寻忆的声音无比清晰,“世人万千,可我的身边只有他,也会一直是他。”

    “我依赖他,也喜爱他。”

    这一刻,少年明白了,他早就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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