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什么愣呀?快说呀,你也会这样吗?”

    晚风吹过树梢,路灯下有飞蛾扑棱棱地撞着灯罩,飞蛾翅膀投下的影子在地上影影绰绰。

    祁牧野打了个哈哈,“那不是……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嘛,小时候确实是我不懂事,但是我现在绝对不会这样做。”

    林仰星拖长了调子啊了一声,看上去不是那么相信,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深意。

    什么意思啊!

    都说了他绝对不会,怎么还是这副表情啊!

    祁牧野急得想在原地兜兜转,总觉得自己一世英名在林仰星那已然不保了。

    原本在她心里那个阳光健康帅气的小竹马没准今晚之后就变成了和众人同流合污的对门老变态!

    林仰星一步一顿,看着祁牧野在自己身边抓耳挠腮。

    “你干什么呢?要是身上痒就赶紧回家洗澡。”

    祁牧野:……

    服了。

    ——

    林仰星回家的时候只有林石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电视里在放着古早的抗日神剧,意大利炮的声响炸得林仰星的耳膜都微微发疼。

    她先走到厨房,将保温杯洗干净之后倒扣过来,放在窗台吹风,好让闷了一天的药味散散,防止细菌滋生。

    她出来的时候路过餐厅,看到了半桌子的酒店打包盒,边上还放着几瓶开了封的红酒和酒店特供饮品,一瓶白酒横卧着,大概是喝得差不多了。

    客厅的枪战依旧在继续,林石海只有在她回来的时候抬了一下头,习惯性地问候一句“回来了”,然后继续躺在沙发上,眼皮耷拉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看电视。

    林仰星站在沙发边上跟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这电视剧演得实在是太假了,她不懂为什么之前审美品味和自己差不多的林石海为什么会看这些。

    就是她酷爱看这类电视剧的姥爷来了都嫌这东西拍得夸张。

    她仅仅站了两三分钟,就打算回房间洗漱准备休息。

    随着一中生活步入正轨,晚自习也调整了时间,九点五十下课,到家差不多就十点半了,留给她娱乐的时间并不充足。

    家里静悄悄的,卧室的门都开着,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尤梅并不在家。

    “老妈呢?她早上和我说不加班了来着。”

    林仰星半仰着身子,探着脑袋,扒在卧室门上问坐在沙发上沉默观影的林石海。

    “不知道。”

    林石海动都没动一下,眼睛也没抬,依旧是抱着胳膊,直视着电视机。

    电视的光影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不断变换着形状,像蜘蛛吐丝,在他的眼睛里结了一层网。

    林仰星下意识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她太累了,一想到明早五点半就得起床,她恨不得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换了,就这么枯死在床上,然后等着第二天的太阳亮起,像是等一场刑决,刑期是接下来的整整三年。

    尤其是今晚又到了该洗头发的日子。

    好麻烦啊!

    好想剃寸头啊!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叹着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心里说对不起,刚刚只是开玩笑的,没有谁比她更宝贝自己这一头顺滑的秀发。

    直到洗漱完毕,她歪着脑袋尽量让发尾的水珠别滴到自己新换上的睡衣上,就这么梗着脖子,从衣橱侧边柜掏出吹风机打算吹头发,随着电线与木柜磕碰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家里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客厅的抗日神剧依旧在继续,那大概就是尤梅女士回来了。

    吹风机的暖风慢慢地烘着她湿哒哒的头发,也慢慢烘着她的睡意。

    她奉行“头发不吹干就会湿气入体”的原则,每次吹头发环节都很在意,先把最重要的发根给吹干了,然后再慢慢往下烘。

    但她同时困得不行,吹一会儿就要关停吹风机,等到头发的温度退散了,再摸一摸是不是干得差不多了。

    “哎,只剩这么一点没干了,就这么睡了也不要紧吧……”

    她攥着一小簇带着微微潮意的头发,试图打破自己的信仰准则。

    “算了,就这么一点没干了……”

    她认命般地拿起吹风机,打算继续吹一会儿。

    再吹两分钟,就两分钟!

    只是吹风机还没有打开,她突然听到了玄关处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丢在了墙上,闷闷的,很疼。

    紧接着是稀里哗啦的杂物落地的声音。

    林仰星心下一惊,困意退了大半,她也顾不上什么湿气不湿气的,丢了吹风机就往外跑。

    “怎么了?”

    她出门的时候只看见林石海站在玄关处,一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对着玄关比着食指,嘴里在骂着什么。

    他喘着粗气,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结满蜘蛛网的眼睛里爬出来。

    “你疯了林石海?”

    玄关处传来尤梅怒呵声。

    “怎……怎么了?”

    林仰星小心绕过客厅沙发,玄关处的景象像卷轴一样,一点一点在眼前展开。

    最开始是散落一地的鞋子,然后是歪了的地毯,接着是一只没穿袜子后跟泛红的脚,最后她顺着那只脚,看到了弓着身子,双手捂住腹部,发丝凌乱的尤梅女士。

    大门半开着,风拨动着她额角的发丝,如初秋将枯的杂草。

    “幺幺,回房间去!”

    尤梅深呼吸了两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身,她挺拔的脊背弯了两截,双手依旧捂在肚子上。

    “天天的就在外面鬼混,家里丝毫不管,女儿也不带,哪有个母亲的样子……”

    林石海站在玄关口,声音比批评林仰星的时候严厉百倍。

    林仰星无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想要开口却觉得声带变得艰涩迟钝,像锈了百年的残废齿轮。

    “怎么了?怎么了啊?怎么了……”

    她呆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要上去扶,只是喃喃着同样的几个字。

    “听话,回去。”尤梅站在门口朝她挥了挥手,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意,“妈妈没事,你先回去睡觉,我和爸爸有些事要聊。”

    林仰星这才反应过来,她跑着,挤开了堵在玄关处的林石海,将尤梅从地上扶起。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就像在黎麦倾诉自己的痛苦之时一样,那种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说什么的痛苦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汇聚在眼眶,凝成了一滴一滴的泪水,开了闸似的往外涌。

    “别哭,别哭呀幺幺,妈妈没事。”

    明明是她扶起了尤梅,可这会儿尤梅却强撑着,弯身帮她擦着眼泪。

    “回去睡觉好吗?”

    尤梅半倚着她,轻声哄着。

    林仰星抽噎着,停不下来,她泪眼朦胧地,只顾着摇头。

    有两颗柠檬在挤压她的嗓子,酸涩、肿胀。

    关心这件事真的很难吗?

    明明在学校的时候时候她能够很自然地说出“没事吧?还好吗?”

    但是现在怎么不行了呢?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出现在了屋外。

    祁少荣走在最前面,进了屋就挡在了林石海和尤梅母女之间。

    “你这是干什么?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在家里还动起手来了?”

    林仰星好像听不进去什么声音了,她被尤梅和刘岚抱在怀里,六只手紧紧缠绕,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颤抖。

    那晚的风吹了好久,晚上降了温,好像一夜就入了冬。

    林仰星被刘岚带到了房间,床头的夜灯没有关,她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却不可控地乱颤着,直到眼睛周围的肌肉都绷累了,她微微睁开双眼,脑子糊成了一团乱麻。

    刘岚依旧坐在床沿,轻轻拍着她的被角。

    刘岚女士的仪态保持得很好,端庄贤淑,她穿着一条真丝睡袍,外面裹着一件小羊毛披肩,轮廓温柔,突然就让人联想到了烟雨江南的青花瓷。

    “睡不着吗?”

    林仰星点了点头。

    “刘阿姨,我爸妈怎么了?”

    刘岚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林仰星想不明白。

    林石海和尤梅从来不会和林仰星说家里的情况,更不会和她坦白自己。

    父母是需要保持权威的,作为小孩只要听话就好了,只要记得一切都是为她好就好了。

    她有时候觉得这个家很虚幻,如同空中花园,自己被栽种在花园的正中间,可以肆意生长,但不被允许窥探花园的边缘。

    可她明明也是这个家的一个成员呀……

    她敏锐地感知到,昔日繁荣的空中花园,不知道何处裂开了一道缝。

    就这么想着,泪水又溢了出来,从眼角,一路流到了太阳穴,然后埋入鬓角,融入了没有吹干的发丝中。

    刘岚叹着气,心疼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不要想太多了,今晚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爸爸妈妈累了,要给他们时间调整。”

    即使她这样说了,但林仰星还是睡不着,她睁着眼睛,想要去听门外的动静。

    祁少荣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不太清晰,然后是尤梅斥责声,很锐利,锐利中掺杂了一丝疲惫。

    “他们以后还会吵架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幺幺,但是至少在今天,你要好好睡一觉。”

    “明天还要早早起床,刘阿姨让祁牧野给你带新烤的饼干,还有你喜欢喝的酸奶。”

    “你要攒足精力,好去监督祁牧野,让他别一个人偷偷吃光了。”

    ……

    刘岚哼着歌,唱着“一条大河波浪宽”的歌词,那是她那一代,她的母亲哼给她的睡眠曲。

    她记得她的母亲日日操劳,但依旧会在晚上给她哼唱“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曲子。

    “睡觉吧幺幺。”

    刘岚希望,即使门外一地鸡毛,但林仰星的梦中也能吹起稻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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