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有让祁牧野想到的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喝上林仰星给他送的水。

    三千米实在不好跑,头一半的路程他还能勉强保持精力,路过起跑线之时还能分神在人群中找找林仰星的影子,后面几圈近乎丧失了一切感知能力。

    风呼啸着烈火般的灼意,他有点后悔今天带了发带,发带有些松,随着跑步的动作会逐渐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下坠,然后支在眼皮上,笼着他的视线。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不得不抬手去拨弄一番,防止影响到自己的步调。

    但长跑过程中的每一分力气都必须精打细算,频繁地波动已经打乱了他的节奏,如果呼吸频率也被干扰,那基本算是完了。

    祁牧野调整着呼吸和跑步姿势,试图将节奏重新拉回来。

    在发带再一次掉落的时候他干脆一把将它摘了,碎发贴着他微微冒汗的额角,将光影切成了细碎的玻璃块。

    林仰星原本坐在外跑道,所有运动员都抢占着内跑道甚至压着警戒线,尽可能地减低自己的体力消耗,但祁牧野下意识就朝外跑道的方向看去。

    他的选择好像一直都很明确,许是因为太习惯了,又或者其他什么因素。

    总之他愿意多跑一段距离,将自己的发带交给林仰星保管。

    只是这一圈他没能找到林仰星的身影。

    没关系的吧,下一圈回来的时候再仔细找找,许是看漏了呢,又或者坐那么久她坐不住了,到什么地方闲逛了呢……

    祁牧野在心里为林仰星不见了这件事找了上百个合理性行为,直到他再一次即将冲过起跑线。

    还是不在……

    呵,大概还在其他地方玩儿呢。

    他愿意再给林仰星一圈的时间。

    运动员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已经有不少人放弃了跑步的动作,转为快走,距离被不断拉大,甚至头尾相差了将近两圈。

    祁牧野落在中上的位置,跑完一圈的用时已经延长到了将近三分钟。

    他需要为最后的冲刺攒足力气。

    祁牧野就这么一直攥着自己的发带,在心里编造着一个又一个的理由。

    虽然林仰星这人懒得像卡皮巴拉成精,能有地方坐着就绝对不挪窝……

    但是至少还是一只很有原则的守信用卡皮巴拉。

    他这么想着,身体上的疲惫反而慢慢降了下来,大概过了所谓的临界点,原本算账得像塞了一整个气球的肌肉也开始逐渐放松,浑身轻快了起来。

    祁牧野还是没有看到林仰星。

    他瘪着嘴,眉眼之间的气压有点低。

    他给林仰星设了死线,要是还不回来的话他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直到有人冲破了最后一圈,指挥员的哨声响起,排在前头的所有运动员都卯足了力,调整为最后冲刺模式。

    林仰星又怎么样?百岁山又怎么样?

    笑死,真当他祁牧野那么喜欢喝她送的水吗?

    上赶着给他送水的人能从南临一中排到法国巴黎圣母院呢!

    等下过了终点线,林仰星就算捧着水上来亲自喂他喝也不行,他不稀罕了,他就要当着林仰星的面,去接张哲宇的水。

    他这么气了一路,闷气裹在他的心里,变作了催促他奔跑的燃料。

    那条发带被攥得不成样子,最开始是长条的正常形态,到最后一圈几乎整条发带都被他攥到了手心,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直到他超过了大部分人,紧跟着第一名撞过了终点线。

    “我靠野哥你是真野啊!”

    几个人围了上来,张哲宇甚至整个人跳起要往他身上扑。

    他甚至都不像往常一样戏称祁牧野为孔雀精了,改成了更为尊敬,也更为霸气的:“野哥”。

    祁牧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紧抿着唇角,侧身躲过了张哲宇的冲击,在缓冲跑道慢慢地走,原本一步就能跨过的距离被他硬生生拆成了三步。

    “还真能跑下来,牛了,后期哥们都以为你要歇菜了,结果是一圈比一圈快啊……”

    张哲宇没有扑到人,悻悻地搓了搓手,不过他并不在意,本来也没有真要扑人的意思,跑完十二圈人估计都快累趴下了,这哥还逞强呢。

    跑道都快走到头了,林仰星是真不打算出现吗!

    他皱着眉,气压随着与终点线的距离越远而沉降得越低。

    “野哥,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说话啊,是想休息吗……啊!”

    张哲宇像个蜜蜂一样绕着祁牧野这朵脆弱的花不断打转,晃得人头晕得打紧。

    而祁牧野不负他望,在走到操场南面那个垃圾桶之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众人:!!!

    “哥,哥你真的没事吗?”

    “怎么吐了,哎我中午就和你们说了野哥下午跑三千不能吃太多油腻的东西,你们非不信。”

    ……

    众人像蜂群一样将祁牧野紧紧包围起来,有人拍背顺气、有人递水、有人在边上不知所措,干脆做一只只会喊“你没事吧”的聒噪蜜蜂。

    “纸,你们谁有纸吗?”

    张哲宇拍着祁牧野的背,又将别人送过来的水递到他嘴边,试图让他漱漱口。

    周围的男生面面相觑,他们哪有带纸的习惯,就算平时打球的时候汗如雨下,那也是用衣服袖子一擦就完事。

    也没人像祁牧野一样这么讲究,打球不仅带抽纸还带香味湿巾的。

    也不知道祁牧野较着什么劲,和矿泉水过不去似的,宁愿去边上的水龙头冲水也不肯接他的水。

    “放心吧你,没人喝过,都是刚开的,水龙头的水也不能直接喝啊!这时候就别跟个孔雀似的了,你吐了哥几个都没笑你的……”

    张哲宇就非要拿着个矿泉水紧跟着祁牧野,在他身后像个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

    “……滚啊。”

    祁牧野最后冲了一把水,抬头的时候下巴上还挂着水珠,眼角有些泛红,明明眉眼压得那么紧,看上去却委屈得要命,像是刚哭过一番似的。

    他试图从自己口袋中摸出手纸,但是手伸进去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在上场之前把身上的东西几乎都交给林仰星保管了。

    人不在,水中贵族百岁山没了、手纸没了、饭卡也没了……

    他现在简直就像是被负心汉抛夫弃子还卷走一切财产的绝望落魄怨夫。

    祁牧野想起来那个可笑的“递水理论”是谁传达给他的了。

    就是面前这个朝着自己递水,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可恨篮球小子。

    张哲宇:“行了不笑你了,能走吗?”

    他还巴巴地举着那瓶水。

    祁牧野:“……我讨厌你。”

    张哲宇:?

    ——

    从操场回到恒知楼要经过一段上坡,过量运动的后遗症在肌肉放松后的十分钟开始慢慢显现,双腿肌肉又像充气气球一般开始微微发酸发胀。

    当他在心里埋怨了林仰星百八十遍,登上了最后一层阶梯,折过转角之后。

    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在他心中支离破碎的小青梅。

    林仰星、黎麦、夏西语,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男生女生一起,排成一整列,齐刷刷地站在了教导处的门口。

    几个人要么望天,要么盯着地板像是要在地上盯出一个洞来,反正就是不看教学楼外边,大概是觉得窘迫,不愿意与人对视。

    那瓶百岁山还在窗口立着,仿佛也跟着她们罚站似的。

    呵。

    不给自己送水,结果扭头就去和别人鬼混。

    祁牧野努力忽视了自己酸胀难受的腿,他手里拎着别人替他领来的男子组三千米的橙金色手写奖状,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临到了林仰星,他突然顿住,拿起了手中的奖状故作扇风。

    “哟,还以为我眼瞎了呢,这是哪个小忙人啊,操场有地不坐,怎么搁外边站着呢?”

    林仰星大概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本来在教导处门口罚站就已经够丢人的了,结果自己没履约还被祁牧野抓了个正着……

    哎,你们站着望地的那几个谁把地洞给盯穿了,让她好进去躲躲。

    “你不要生气嘛,都可以解释……”

    林仰星梗了一下,她很少对祁牧野示弱,平时在他面前当霸王当惯了,示弱的时候十分害臊。

    祁牧野探着脑袋朝着教导处里面望了一眼,门没有关严实,露了一条门缝,只是从外边什么都看不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他抱着脑袋走了回来,假眉三道地在他们面前遛了三四圈,最后在林仰星面前站定,一手扶柱,斜斜地倚着。

    “说说吧,好端端在场上坐着,就这么一会儿没看牢,怎么就被葛大仙抓了?”

    葛大仙是他们南临一中的教导处主任,绰号是带了些玄学,但意外贴切,他对犯了事的人总是有莫名又精准的直觉,总能“巧妙”地撞见多个违纪现场,然后将人一网打尽。

    “这事不怪林仰星,她和我们说了要等着给你送水,但是我们这不想着时间还早嘛,就发消息给林仰星让她帮我们送一下放在操场观众席里的书包。”

    站在一旁的黎麦先出了声,主动帮林仰星解释。

    “哦,然后呢?”

    祁牧野抱着双臂,下意识像去拨弄一下自己的发带,但手摸到了额头,才想到那条发带已经因为皱得不成样子,早就被他随手丢到了路边的某个垃圾桶里。

    他只能假装很忙地撩了一把刘海,换了个站立的姿势。

    “结果送过来没多久,不知道怎么的葛大仙闻着味就找了进来,然后就这样了……”

    黎麦示意了一下站在外面的一堆人,然后耸了耸肩。

    “你们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只是在体育馆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打UNO而已,葛大仙非得说我们在聚众赌博。”

    这句话是林仰星说的。

    黎麦帮腔:“本来其实这事和林仰星没关系,她就是过来送个东西的,也没参与我们的牌局,葛大仙都要放她走了,结果她跑上去和葛大仙说UNO是益智类桌游,不是赌博。”

    “对呀,葛大仙非说牌都是一样的,结果把我也一起拉来了……”

    林仰星跟着点了点头,抬头的时候撞上了祁牧野冷峭的视线,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我和葛大仙说过能不能先把水给你送来的……”

    夏西语:“嗯嗯,这个我作证,但是葛大仙不肯,拎鸡仔一样把我们几个一起拎来了。”

    她们几个一唱一和,大概是把事情给解释清楚了。

    祁牧野暗暗冷哼了一声,心道她们这才认识多久!这才一个月都不到吧,还有夏西语,才说上过几句话啊,就这么伉俪情深?能比得过他这个十六年的竹马了?

    真是倒反天罡。

    算了。

    毕竟他这个十六年长效保质期的竹马还不如一场“聚众赌博”辩论的。

    他算是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于是直起身,垂着眼睑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护腕,派头做得像是整理自己身价不菲的金表似的。

    “你这样根本不行,看哥给你露一手的。”

    他收拾完了护腕,就敲开了教导处的大门。

    还没有几分钟,那扇墨绿色的铁皮大门再一次在她们面前开启。

    祁牧野走了出来,表情相当高傲,同打了一场胜仗凯旋一般。

    “解决了?”

    祁小鸟拖着调子哼了一声,在林仰星和黎麦中间找了个位置,转身背对着墙壁,和她们挤着,站到了一块。

    “多大点事。”

    林仰星:……

    黎麦:……

    夏西语:……

    这人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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